“今日弄個簡單簪發就好,不必多費旁的功夫了。”後宮女人的每一天都是從梳妝描眉開始的,孫芷妍也不例外,正細心地替自己挑選稍後要用到的簪發的簪子呢,就聽得珠簾外候着的小宮人通傳的聲音了。
“稟寧安公主,昌平公主求見。”小宮人的聲音還帶着屬於幼童的稚嫩,說話的聲音如黃鶯出谷,乃是太后親自精心挑選後送到孫芷妍這兒的。
孫芷妍手上不停,從妝柩中翻出一支翠葉玉雕海棠簪,等到司妝的宮女爲她簪了發,方纔不緊不慢地開口:“讓她進來吧。”
非她有意怠慢孫穎柒,只是後宮中最是講究處事不驚,若她披頭散髮地宣了孫穎柒,那纔是真正的怠慢了。
“六皇姐安。”孫穎柒裝扮得簡雅,身後也只跟着一名面生的宮人,似乎是起牀以後匆匆來尋孫芷妍的,她彷彿也知道自己來得過早了些,面帶羞赧地與孫芷妍道歉:“我來得早了些,還望六皇姐見諒。”
“七皇妹有要事找我?”孫芷妍起身拉着孫穎柒坐到一邊的小榻上,替孫穎柒扶了扶歪掉的珠花。“瞧瞧,是着急得連儀態也顧不上了。”
孫穎柒一愣,跟着摸了摸頭上的珠花,一貫注重儀表的她破天荒地沒有先行整理自己的態,而是緊了緊與孫芷妍交握的手,緩緩地道:“蒙國的新國主於三日前登基了。”
蒙國乃是一個與燕朝西部緊緊相鄰的小國,國內百姓大都以放牧爲生,民風剽悍,曾經是關內百姓的噩夢,然自燕朝稱帝以來,蒙國不僅俯首稱臣,還每年都會供奉一定數量的畜牧,並且以各種香料與關內易物,時至今日,已是交好了百年有餘。
爲了表示兩國的友好,蒙國的每一位國主都會迎娶燕朝嫡親公主,共同養育下一代蒙國國主——也就是說,在孫芷妍這一代的公主,必定要有一個被送去和親了。
已經嫁人的惠陽、平嘉、淑慎等人自是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合適年齡的襄南上個月已經賜了婚,剩下的就只有六公主寧安以及七公主昌平了。
“今晨的邸報我還未來得及看。”孫芷妍聞弦知雅意,心裡卻未曾生出半分擔憂,她嘴角輕抿,帶出了三分笑意:“想來皇宮又要熱鬧一陣了。”
“實在不是皇妹多嘴,只是……我聽人說,被送去和親的人興許是六皇姐。”孫穎柒一邊說一邊隱晦地觀察着孫芷妍的表情。
只是可惜,她什麼都沒有看出來。孫芷妍好像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會不會被送去和親,神情自然而放鬆。
“是嗎?我卻覺得不會是我。”否則孫穎柒今日就不會急巴巴地來找她了。孫芷妍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孫穎柒“與其擔心我,皇妹不如多擔心一些自己。”
從孫穎柒踏入孫芷妍的寢殿開始,她的意圖就已經裸地攤在了孫芷妍的面前。無非是想要通過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攛掇她鬧到太后甚至是皇帝的跟前,等到她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無理取鬧以後,失了耐心的皇帝便會把她送去和親,而原本危險的孫穎柒自然也就變得安全起來了。可她又不是那等胸大無腦的女人,又憑什麼爲了一個毫無感情的孫穎柒做到如此地步。
“六皇姐這是開玩笑吧,無論從哪方面看來,六皇姐都比我更有可能被……”事實被孫芷妍毫不留情地戳穿,孫穎柒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有些牽強了,她扯了扯嘴角,繼續“好心”地替孫芷妍分析。
孫芷妍皺了皺眉,心情不佳的她失去了和孫穎柒虛與委蛇的興致,略帶不耐煩地開口道:“是不是玩笑,七皇妹心裡其實比我更清楚。”
她敢肯定自己不會是被送去和親的公主,自然就有着自己的依仗——不僅是昭元皇貴妃的餘蔭、順親王的迴護以及皇帝太后那份虛無縹緲的寵愛,還有在後宮日復一日磨練出來的心計城府。
若只能和親的公主只會在她與孫穎柒之間選一個,那麼她不僅不會幫孫穎柒分毫,還會毫不手軟地推孫穎柒一把。
蒙國的國後,聽起來風光無兩的稱號,卻是所有帝姬避如蛇蠍的。畢竟,嬌生慣養的帝姬們早就習慣了關內的繁華,又如何接受地了相比之下宛如茹毛飲血的關外呢?
莫說國後的位子如何地尊貴,就是再尊貴,關外也不可能爲她們複製出一個與皇宮無二的奢侈生活。
不過,孫穎柒下意識地不願去和親,其實也不全是害怕蒙國艱苦,多半還與她被她自己的母妃灌輸的偏執觀念有關。
再不濟,她還有天賜的金手指呢。
孫芷妍早早就看過孫穎柒的“人物介紹”,她知道孫穎柒的心情,卻沒有精力去體諒她的心情——
自從牀頭的暗閣裡多了一把匕首,孫芷妍就覺得自己好像魔怔了。
早上晨起練字,一本字帖臨得好好兒的,眼看就剩下小半頁了,不經意間的一個晃神,後邊接的內容就變成了“謹以此匕表我心,身安勿念”;於是這一張字帖就算是費了。
好不容易將此事拋到腦後,到了午間,她正一如往常地陪着太后用膳得時候,卻不知怎的回事滿腦子又都是那句“謹以此匕表我心,身安勿念”。恍惚之間又好似聽到太后的問話,竟是好險就要脫口而出,讓人差點兒反應不能。
及至半夜夢迴時,好不容易入了要讓人笑出聲來的美好夢境,到了最後,卻是那一張紙條橫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第二天醒來,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如果她惦念着的是送匕首的人,那她還能說一聲自己心繫遠在邊關的姜陸,得了不得了的相思病。然而她只是反覆想起一張紙條,根本再沒有其他的內容……
“與其在我這裡胡亂猜想,七皇妹不如回自個兒的寢殿靜候消息。”另有煩心事的孫芷妍比之往日更多了慵懶的氣息,她擡手摘了頭上唯一的髮簪,任由一頭青絲滑落,接着便靠在窗邊,不再理會滿臉憂愁的孫穎柒。
“六皇姐竟是看不上我的好意麼?”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孫穎柒擡手就給孫芷妍帶了一頂高帽。
然便是面對帝姬中身份最高的惠陽公主,孫芷妍也沒有半分退縮的,現在又如何會懼孫穎柒呢?她的心裡不願意理會孫穎柒了,就果真再沒有多一句話予孫穎柒的。
被晾在一旁白唱獨角戲的孫穎柒見狀內心有千般不甘卻無法奈何孫芷妍分毫。半晌,只能無用地跺了跺腳帶着自己的宮人離開:“六皇姐且好自爲之!”
蘭姑姑親自端來一小碗兒糖蒸酥酪,入門時恰巧遇上了蹙着籠煙眉離去的昌平公主,又見自家公主亦是一臉愁色,連忙快步入了內室,格外憂心地看着坐在窗邊發呆的孫芷妍:“公主今日彷彿精神不太好……奴婢去請太醫來看看可好?”
“不必了,不過是昨夜沒有休息好罷了。”孫芷妍搖搖頭,心不在焉地拒絕了蘭姑姑的提議。尋了太醫來看,大抵也不過是開些安神的藥汁,道一句憂思過重便也束手無策了。她自己的事情她知道,不過是莫名掛念着一張紙條罷了——就如同繡花繡多了,滿腦子都會變成針腳的走法一般,等她緩過了勁兒便會沒事了。“繡姑姑到祖奶奶處說一聲,我昨夜沒有休息好,便不過去陪她老人家了。”
“諾。”繡姑姑目光不掩擔憂,與蘭姑姑交換了一個眼神示意蘭姑姑勸着孫芷妍休息一會以後方纔屈膝應下,腳步匆匆地往永壽宮正殿去了。
“卻是奴婢的失職了,竟不知昨夜公主睡得不安穩。”蘭姑姑走到孫芷妍身後,手上熟稔地爲孫芷妍鬆乏着頭皮,垂眸輕聲勸着孫芷妍:“公主今日午間小憩一會兒養養精神可好?”
“……”孫芷妍卻沒有回話,閉着眼睛努力放空腦袋,許是真的過了時時想着那張紙條的勁頭,又或者是得利於蘭姑姑的穴道按摩,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她總算是從無盡的思緒中抽離出來,迴歸安寧。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