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真的是在西荒, 先前走得快要熱死的沙漠?”唐寧夕擡頭仰望遮天蔽日的茂密枝葉,只覺得吹過身體的風十分涼爽。“他們究竟怎麼辦到的?這也太逆天了。”唐寧夕這看看,那走走, 好奇之色浮於臉上。
段承休走在後面, 只是靜看着她, 不回話。
路上偶爾有谷中的居民路過, 見他二人十分陌生, 就知道是前幾天進谷的中原人。
“話說曦雅族人都長得好漂亮。”唐寧夕看着路過的人,禁不住回頭多看幾眼。乍一眼看見段承休,又看了看那些曦雅族人, 突然笑了起來。
“有什麼事那麼開心?”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穿他們這種衣袍的樣子。憑你這樣的話,要真混在裡面應該也看不出來吧?”
段承休搖搖頭:“你倒是擡舉我。依我這麼一個俗人, 穿上只怕不倫不類。”
唐寧夕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一醒來就已經換了的衣袍, 抱胸在前沒好氣地說道:“你這是在說我麼?”
“怎麼會。”段承休連忙道, “在下可從未這麼說更從未這麼想。只是……”
“只是什麼?”
“你還是穿鮮亮些好看。白色對你來說過素了。”
“是麼?”唐寧夕轉了個身,“其實素不素我倒無所謂, 關鍵是……”唐寧夕壓低了聲音,招手讓段承休湊過來聽。“白色太容易髒了,如果不是有人幫忙洗,我纔不穿。”
段承休不由一笑。“這是自然。”
“對啊,你是大少爺, 才能整天穿着這麼幹淨的衣服晃盪。我聽過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
“說有一個人遇到高人拜師學藝, 出師後下山勵志要當一名白衣大俠。於是一出山就穿了件雪白的衣服騎着一匹白馬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結果喝了個酒就把衣服弄髒了, 大晚上地洗衣服。最後受不了第二天就給換成黑衣, 改行當個黑衣大俠。”
段承休聽完, 一臉玩味。只記得他那時在路上遇見剛從竹林水榭出來的唐寧夕,穿的正是一身白衣。後來衣服被血弄髒了, 身邊又沒有花照雲等人隨侍左右,便改穿了一身黑衣,結果又在永州城外遇見了她。
唐寧夕並不知道段承休心裡想什麼,見他但笑不語,便沒趣地繼續往前走。
“這裡也有集市?”
只見這不大不小的一塊空地,人們三五成羣地圍在一起,身上或拿或揹着各式各樣的東西。
“算是吧。但與中原不同的是,他們只是以物易物,並不賣錢。把自己多出來的藏品拿到這裡,看上喜歡的東西便跟對方交談,若是大家都同意交換,那就行了。若是對方不需要自己的東西,可以找第三人的東西來協商。”
“哦,我懂了。若是不行就找第四個……”唐寧夕不禁頭疼,“要是一直都不行呢?”
“那這事就算了。”
“爲什麼他們不用錢來交換呢?又方便又省事。不用這樣交換一件東西要繞一個大圈。”
“當大家都覺得錢沒有價值時,錢也就失去了唯一的價值。而且換東西不是他們的目的,和別人交談纔是一大樂趣。”
唐寧夕點點頭,又突然想起什麼,奇怪道:“你怎麼知道得那麼多?該不會你也是曦雅族人?”
“我是聽雲城裡的人所說。”
兩人說着話,唐寧夕突然從一羣身形相似的人中看到了一顆金色的頭。
“霄伊!”
“唐姑娘?”霄伊正準備回雲城,倒沒想到會在城外看見唐寧夕和段承休。“你們怎麼會出來?”
“難得來到這千幽谷中,正想好好看看這谷中風光。”段承休淡然說道。
“若是如此,不如讓人帶你們走走吧。靈梵,你留下好好陪着段公子和唐姑娘。”
一個女子應聲從後面站出來,正是當初去過中原並和霄月章見過面的霄靈梵。
“見過二位。”
“是你。”唐寧夕驚訝道。
霄靈梵淺淺一笑:“沒想到會在谷中遇見唐姑娘,還真是有緣。”
“既然相識那就更好了。兩位,我有事先走了。”霄伊說罷帶着人轉身離去。
唐寧夕見他走遠了,問霄靈梵道:“好奇怪,我在谷裡看了那麼多人,爲什麼就你們霄伊大人的頭髮是金色的呢?”
霄靈梵見四周無人,掩嘴而笑:“畢竟霄伊大人也上了年紀,髮色自然漸漸變淺。再過幾十年,就會變成和谷主一樣的銀髮呢。”
“什麼?”唐寧夕努力回想着霄容的樣貌,完全看不出老。“曦雅族人的壽命到底有多長啊?而且永遠都不會變老嗎?”
“我們乃是煌朝前留在這片大地的神族子民。若是能回到原本居住的仙海,幾千年也不是問題。”
“神族?幾千年?這世上真有神仙?”
霄靈梵笑道:“自然有。只是眼下這裡已經沒有了。”
“爲什麼?”
“據書上記載,神族對人族干預過多,只會擾亂天道。因此煌朝末年,神仙們都離開了這片大地,往來的路也都封印了。如今這世上就沒有神仙了。”
“已經封印,那你們如何回去仙海?”
“我們曦雅族雖是神族,但並無多大神力。仙海之地也只是我們族人居住,和神仙們所住的地方隔得很遠。但等之後我們舉族遷走,也會把仙海之路給徹底封住,再也不回。”
唐寧夕從懷中取出雪衣公子留下的信,那信上也只有四個字。“甚好,勿念。”
“再也不回。我父親也只是普通人,他跟着去仙海沒關係嗎?”
“唐姑娘難道不知,煌朝的開朝皇后乃是神族之人?作爲煌朝後裔的白公子,身上也是有神族的血脈,雖然年代久遠,但神族之血是不會輕易消失的。”
唐寧夕大吃一驚,這麼說來,那她身上也有?
“若是唐姑娘能早兩個月來就好了。興許還能和白公子道別,還有我們少主。”
“月章他,先前從中原要回千幽谷時我們就已經道別了。倒也還好。”
見唐寧夕沒有其他反應,霄靈梵轉了轉心思,笑道:“當時我去中原,見到少主那樣還真是嚇壞了。沒想到谷主的易容丸真那麼厲害,多好看的一張臉竟然可以變得那麼平凡。”
“易容丸?”
“是。十幾年前少主剛過成年禮,於是谷主便答應了少主隨霄伊大人前往中原,結果中途少主失蹤了。好不容易霄伊大人找回來了,他一醒來又要跟着霄伊大人去中原接白公子。谷主大人自然不肯,最後妥協了,卻是給了少主易容丸,免得又遭什麼意外。”
“當年是什麼意外才讓他掉下懸崖的?”
“不知道。少主雖然醒了,但並沒有恢復原先的記憶。只是在谷中住了幾個月後,慢慢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記憶從未恢復。”
“他沒有恢復記憶?”唐寧夕的心猛然提了起來。“那他還記得你嗎?”
“便是看着他長大的霄伊大人都不記得了,怎會記得我?”霄靈梵道,“少主失蹤前,我只怕還未跟他說上十句話。”一看唐寧夕的臉,不由擔心道:“唐姑娘,你臉色怎麼那麼差,莫不是先前中了暑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中暑?唐寧夕回頭一看段承休。
“怕是如此。我先帶她回去休息。”
回了雲城,唐寧夕一直一言不發,段承休倒也十分體貼地不問緣由。
原本是要回到房間,到了一處,段承休卻是駐足不前。
“怎麼了?”唐寧夕忍不住問道。
“這屋裡的畫……”話未說完,人已經走進房門大開的房間。嚇得正在屋裡打掃的侍女差點摔了手裡的瓶子。
“隨便進別人屋裡不好吧?”
唐寧夕連忙追進去,就看見段承休直直看着正掛在屋裡的一幅畫。
“這位姑娘,請問段公子這是怎麼了?”侍女忐忑不安地上前詢問。
“我也……”唐寧夕一時摸不着頭緒,看了看段承休,又看了看那侍女。
“你們少主走的時候,怕是留下了許多不捨。”段承休突然開口道。
侍女驚訝道:“段公子怎麼知道這畫是我們少主畫的?”
“莫失莫忘,不離不棄。這下面,還有你們少主的落款不是?”
“沒想到段公子還認得曦雅族的文字。”
“也就這兩天翻了翻這裡的書,認得幾個字。剛好你們少主的名字之前在許多地方都見過。”
這侍女原本是服侍在霄月章身邊的,一聽別人提起霄月章,馬上止不住說道:“原來如此,說的也是。我們少主六藝無所不精,最喜便是作畫。谷裡的人都希望能得到少主的真跡,但少主不喜張揚,每每畫了都不許我們帶出,最後只能掛在雲城裡。想必段公子是在雲城看了許多少主的畫作吧?”
“確實。”段承休淡淡笑道,“但這副畫,實在讓人移不開眼。”
“這一幅說來還是我們少主前幾個月回來的時候剛畫的。但去仙海之境不能帶太多外物,少主便沒有帶走這副畫。說來這屋裡還有許多少主留下來的東西,眼下正要整理。”
“聽聞眼下留在千幽谷的曦雅族人最後都要去仙海,那這些東西留下來要由誰保管?”
“若是放在谷裡置之不理,將來落在不識趣的人手裡也是糟蹋了,聽谷主的意思應該是用火燒盡,隨土散去。”
“如此,豈不是太可惜了?”
“我也是捨不得,但也是沒辦法。”侍女臉上盡是無奈,忽而看到唐寧夕對着畫而落淚,臉色驚訝,忽而笑道:“這位姑娘竟然與我們少主一般,看着這畫流淚。”
段承休臉色一變,回頭看唐寧夕,才發現果真她眼睛泛紅,淚水已溼兩頰。
“這是怎麼了。”段承休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好端端怎麼哭了?”
唐寧夕怔怔地看着那八個字,一言不語。
潔淨的紙上,幽謐的山谷中,一位衣袂翩躚的仙子從天上飛落,令人神往。
當霄月章還是靈君的時候,唐寧夕猜測過他的身份。雖然覺得他像山谷中的神靈,但每當這樣想起就會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後來兩人無法一起離開山谷,是唐寧夕來到這世界最後悔的事情。
再遇見霄月章,原本覺得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結果在最危急的時候及時出現救了她。相伴而行時,她止不住一次會看着他的身影想起靈君,最後害怕是因爲她的心理作用而否決了自己。
但是及時她認出來了,又能如何?
身爲曦雅族少主的他,一定會離開。正如當初在雪山上他對不願接任雪山派掌門的她說的:“你即使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這是你的責任。”
帶領族人離開,是他的責任。
他註定無法跟她在一起。
“我先前見過你們少主,一時不免睹物思人起來。”唐寧夕擦乾眼淚笑道。
那侍女頓時瞭然。“當初少主要離開時,谷裡也是有許多姑娘想跟着一起去。那些一時去不了的,也是哭斷了腸呢。”
“確實。像你們少主那樣的人物,見過一眼就不會忘記。不知怎樣優秀的女子,最後才能當上你們的少主夫人。”
侍女羞澀笑道:“姑娘這話倒是問得直接。自然是我們少主真心所愛之人,便會成爲我們少主夫人。我們曦雅族與你們中原人不同,斷不會有三心二意之事。只是真愛難求,恐怕能讓少主看上的女子還未出現在少主面前罷。”
與那侍女告別後,二人回到所住的小院。
“當初在入世城見到的那位霄少俠,就是他們的少主霄月章?”
“沒錯。”
“那時覺得他身姿俊秀卻容貌普通。原來果真是易了容顏。眼下他已離去,你能走出心中悲痛亦是好事。”段承休淡然說道。
唐寧夕回頭看他,忽而淺笑道:“聽了那侍女所說,豁然間明白罷了。他如此優秀,我已不能奢求他能伴隨身側。”
“莫要如此妄自菲薄。霄少主若是愛你,自然也渴望能陪伴在你身邊。”
“但是我一點都不值得他這樣做啊!”唐寧夕猛然大喊。段承休不由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