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閒回以憨笑。
自己的視野自然侷限，自己所看到的殘酷，不過只是醫學界的冰山一角，這與創傷中心手術室的病種集中有關。
可與周成教授所說的這些病種以及預後比起來，可能毀損傷這個病種，還真的是小病種了。
“周教授，主要是我想在這個病種上，繼續往下做一些研究，所以纔想着問您這些問題，絕對沒有怪您爲什麼不參與進來研究的意思。”
“畢竟，如果您都來做這個課題了的話，那麼我們這些學生，就不可能有的做了。”方閒很誠實，曲折地拍着馬屁。
周成搖頭：“那不至於。”
“我現在看到你也得害怕和轉頭！這不是假話。”
“完美等級或者說，當前世界認知所定義的完美等級，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麼友好。”
“反而，它是一種難以述說的殘酷。你能想象，伱開發了很多病種的治療方式、治療操作之後，無人繼承，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你能想象，你明明能夠治療很多疾病，但是你一個人無能爲力，能接觸的病人量實在太少，你在醫院裡，看着那些觸目驚心的死亡、殘疾等數據時，你心裡又要作何感想呢？”
“是的，盡力了。已經盡力而爲了，我一直都這麼想。”
“不過誰不想更貪心一些呢？”
“醫學不止是一個人的獨舞，還應該是一個可持續的傳承，一代一代，一波一波，這樣的時代，才更有魅力。”
“所以說啊，傳承或者說教學，必然要是你以後要面臨的一個大話題。”
“就像是楊教授一本小說裡所寫的那樣，你所眼見的江湖，不過是江湖的冰山一角，別人以爲的高手，在你眼裡連狗屁都不是，可你行走許久，卻是連一個能看得上的傳承人都選不到。”
“這樣的孤寂，只有非常少數的人才能懂。如何教學，就成了江湖的絕唱，絕學被帶入墳墓，就成了英雄和時代的悲哀，卻也是任何人都沒辦法的悲哀……”
“能力這個東西，不是如同錢財一樣的財富，可以散財，可以捐獻。”
“甚至在現實中，連武俠小說裡面的內力傳功都沒有……”周成說話間，眉宇中也多了唏噓和無奈。
緊接着看向了方閒，又說：“然而，醫學還是在傳承且發展的，新一輩的人，在不斷地開創。”
“有天賦的人，他們的前途和上限，就不該被你直接定義和籠絡。就比如說你，我現在就不好再來對你進行指手畫腳了。”
“因爲你的資質本來就很好，不需要我的點撥，也不需要太多的束縛，就能夠獨立地開始做課題，做研發，去我沒能去到過的病種，去治療我沒有時間、精力等去接觸的領域。”
“醫學很大，病種繁多，每一種都有需要，所以你自有自己的精彩。”
“包括老師，也只是把最基礎的東西留給你，並沒有把具有束縛性、思維捆綁性的東西傳給你。”
“你現在科室裡的鄭主任，我也給他做了交代，他可以給你機會和指點，但是不要把他的思維框架轉嫁到你的身上。”
“有些人需要仰望神話，或許是重複別人的路，傳承別人的絕學，有的人就能夠創造絕學——”
“知道吧，不是不重視你，而是不想影響你。若有所需，若有所疑，你身邊早就有了很多傳話的人，包括你的嬸子，我的學生王環。”
“包括那個江洋，也包括你帶教老師林輝，你只要說一下，自然會爲你解惑的。”
“當然，你也不要爲難人啊，像毀損傷這樣的病種，目前就只有徐鳳年這些人在做這方面的課題，去研究他們，你就算問我，我也不能給你答案……”
“完美的地基都打好了，你若進入到專科去，必然是會一帆風順，且能夠享受到其中魅力的。這一點，老師的筆記裡，早已經說明了，對吧？”
周成這般對方閒交待，交待完，就喝了一口水。
周成的話很接地氣又不接地氣，不過周成教授的眼界還是比較客觀的，如今的方閒，的確不是需要師父領進門的人，他只要找準一個方向，直接加點就行了。
然後就可以一往無前。
而趁着周成教授就在眼前，方閒問了句：“周教授，那如果把所有的基礎技能，都提升到完美等級，會不會對發展更好，且更加有利？”
“畢竟基礎……”
“咳！咳咳咳~”喝水的周教授瞬間嗆咳了起來。
眼睛鼓了起來，再咳嗽了幾聲，捏着嗓子。
方閒趕忙遞過去紙巾——
“別！”
“千萬別。”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剛剛給你所說的一個提法，那就是現實所定義的完美。”
“或者換句話說，那就是現在，科技水平和學術研究、認知所達到的上限，可以換作是完美，對吧？”
“比如說現在的基礎技能，也是如此。”
“但你發現沒有，你根本不需要往那裡衝，你就能解決一部分它所能解決的問題，比如說你今天所閱片的這些套圖。”
“在常理看來，它就是擁有完美等級閱片術的醫師該掌握的內容。”
“那它就一定不能被其他醫師掌握麼？那也未必，至少你就證實了這一點。”
“只要理論足夠深入，只要基礎技能足夠紮實，很多東西，你也能做到，也能夠實現，雖然做不到有一部分醫師那麼好，但是同樣的，你的思維，也不如他們這樣僵化。”
“我且問你，你如今，能不能做到，逃離華國人這個身份，去絕對客觀的看待一切事物，包括世界的變局、發展等一切？”
方閒搖頭。
這怎麼可能？
生是華國的人，方閒一直以自己的祖國而驕傲，雖然它沒那麼完美，但它在不斷地變好，且對方閒也不壞，所以，方閒引以爲傲。
“那就對咯，你跳不出這個束縛的話，就不要往別人定義的圈子裡面胡亂地鑽。”
“在做學問時，如意纔是最好。”
“若有一日，你能跳出束縛，在覈磁閱片術時，完全跳出其他理論，比如說CT閱片術、X線閱片術等相應的理論，而單純地從核磁閱片術出發時，你這個如意啊，那就是真的如意了。”
“收放自如，自由自在，是一個自在人。這樣的境界，是最舒服的。”
“完美，不過是一個噱頭，是一個被固定死了的境界，是一個時代的代表，也是吉祥物，被當作了標杆，放在了那裡，也終究會刻在歷史中，以後成爲反面教材的存在。”
“不要鑽牛角尖啊，我所說的完美，你不需要達到，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
“只是你可以不敬以爲神，也不能踐踏。敬鬼神者，敬神如神在，不信鬼神者，卻也不會唾罵、謾罵、侮辱等自惹麻煩。”
“以後慢慢的，你就會懂了，不要往完美那個圈子裡鑽，然後鑽到讓自己被鎖起來的地步。”
……
時間如水，歲月似梭。
十月八日這一天，是非常普通的一天。如果非要說它有比較特殊的點，那麼就是，國慶假期後上班的第一天，是大部分工作族經歷了長假的休憩後，最討厭的，最不願意到來的一天。
不過，這一天，於方閒而言，頗爲具有意義。
在上午長達4個小時的外科器械操作經驗的考覈結束後的一個小時時間，方閒就拿到了自己的成績回執單。
看到湘省沙市醫學會出具的成績回執單後，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證號碼，自己的相關一切信息後，方閒也是不禁美滋滋的用左手拍打了一下。
這成績單，相當於是一份綠通卡啊。
可以用它，去下面醫學會的一樓，換一張獨屬於自己的醫師卡片，擁有了這張醫師卡片，自己可以憑藉它，去參與全國任意一家頂級醫院的不限時、不限名額的招聘。
並且可以直接順利辦理入職，沒有任何人會卡殼你。
這就是所有的住院醫師、碩士研究生乃至博士研究生都羨慕的，在三十歲之前拿到的醫師資格卡片，俗稱是登天梯。
在三十歲之前，成爲1級專科醫師，找到一個心怡的工作的資格證。
方閒心滿意足地拿着這份成績單去換醫師卡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波動，當然，也沒有享受到特別的待遇，也沒有禮花，更沒有全國關注。這一次的湘省醫學會，特別低調。自己所在的醫院，也是格外低調，並未向外面宣揚這件事。
“老師，我來領取我的醫師卡。這是我的成績單。”到門可羅雀的窗口前，裡面的工作人員甚至都是在打盹兒。
因爲換領醫師卡的人極少，畢竟醫師等級考覈認證與技能等級考覈認證比起來，難度可不是一般地大！
裡面的工作人員認識方閒。
沙市醫學會，爲了方閒這個人，把省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學科帶頭人，而且還是剛過來建設湘省醫學發展的那些學科帶頭人，都聚攏到了沙市醫學會。
一個醫學會在爲了方閒加班，他豈能不認識？
“嗯，方閒，不錯！”
“人也對得上。”工作人員的年紀有六十多了，估計是退休之後，再來醫學會裡發光發熱的。
“喏，給你！~”老者點了點頭後，就直接把卡片丟給了方閒。
卡片是黑色鑲金邊，獨樹一幟。
方閒見了一愣：“老師，醫師卡不是要製作時間的麼？”
方閒來參加醫師等級考覈，自然對流程早有知曉。上交成績單後，再怎麼快，也要等半個小時不過分吧？
“五天前就製作好了，全國第一份，你看看你的醫師卡編號就知道了。”
“華國醫學會親自出品，醫師編號是，CNS500001！”老頭不無羨慕地這麼給方閒介紹，閒情逸致地攀談。
方閒則眨了眨眼，繼續問：“老師，這是啥意思？”
“CN是華國，S是外科，5是全5級技能的1級醫師，不定科，後面的數據則是你是全國第一位。”
“一般人的醫師卡，則是各個省份的拼音首字母大寫縮寫，比如說我們湘省，就是XS，後面的S則是用專科代替，比如說骨科，則是O，然後是3或者是4再加後續的編號。”
“證明他們是全3級技能或者是全4級技能認定的1級醫師。這個編號，爲終身制，後續就不可能更改了！”
“要好生保管好啊，它掉了，你可是要第一時間打電話給醫學會上報的，不然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撿了去，可是能用它做不少壞事的。”
“需要我們醫學會第一時間鎖了它的權限才行。”老頭這般介紹。
“爲什麼，這不就只是身份認證麼？”方閒對醫師卡的認知，仍侷限在身份證明上。
“你這張卡，目前的所有權限，直接對標學科帶頭人。能夠查閱華國非軍事限制級的所有醫學相關材料、資料以及文獻。”
“能夠調閱華國所有醫學會的藏書、古籍，還有一些已故教授的未整理或已經整理但未發表，記錄在當地醫學會中的筆記、心得。自是用處極大的。”
“當前，要調閱和查詢相關資料，必須要本人來醫學會，如果只是網絡上的圖書館的話，你的權限，還是隻是與3級醫師等同，就是避免你把這張卡片弄丟了，或者不小心被偷了。”
“哦，對了，你的手機，還開着飛行模式吧？”老者如此問。
方閒點了點頭。
“是的，老師。”
“那就先一直開着，暫時別開機，不然的話，你的電話絕對會被打爆掉，而且，這樣的‘騷擾電話’，會在你確定簽約了工作單位前一直持續，特別是你，方醫生……”
“你如今拿到了這醫師卡，就已經是自由人身份，不再是單純的醫學生了哦。”老者如這般說。
這個方閒倒是清楚。
拿到了醫學會認證的1級醫師後，基本上就可以申請畢業了，至於學位有沒有，都無傷大雅。
若你以後要升教學職稱，那麼肯定和你的教學水平掛鉤，若你要升專業或者研究職稱，和你的專業能力以及研究能力成果掛鉤。
學歷這個東西，只是敲門磚。
即便只是專科學歷，你發表了一篇nature，那你也牛逼，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你沒有這些能力和成果之前，那麼學歷和學位，就還是非常有用的，也是別人認可的一種標準。
方閒頓時有感覺被重視到。
所以說，其實自己也不是野生的，只是沒有那麼隆重而已。
不過就是多了一個1級醫師，最多就是三十歲之前的1級醫師嘛，有啥大不了的。不可能舉國歡慶，並大肆宣揚。
拿着卡片，方閒小心把它收進了錢包裡的最深處，道了聲謝後，就往醫學會外走了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張卡片，還可以兌換一筆鉅額的資金，並幫助自己辦理好工作的相關手續，且拿到一筆鉅額的人才引進費用。
它可不止單純的擺設。
當然，它所代表的權限，其實才是最牛逼的。
能夠查閱一切非軍事限制級的醫學研究相關資料，這也太叼了。
剛出醫學會，李球這個大胖子就擁抱了上來：“卡了？卡了？”
“卡你妹哦卡，卡收起來了。那有啥好看的嘛……”方閒掃了胖子一眼，對方的肚子都頂了上來，格外嫌棄。
“臥槽~~你真的考過了啊？”
“閒哥，你TM完成了從住院醫師到登天梯的驚天大逆轉啊？誰能想象，五個月前，你還只是一條小小的住院醫？”李球興奮地搓着手。
從方閒這裡確定通過的消息，即便是沒有卡，其實也是一樣，他只是爲了過過眼癮。
說完，擺出了自拍姿勢：“閒哥，靠近點，我要讓別人認識認識我大爹。”
方閒聞言，推了李球一把：“得了，開個玩笑還真當真的了啊？”
“走，出去吃大餐，今天你想吃啥，就吃啥。”
“300一位的自助？”李球獅子大開口，把手機收了起來，也沒真拍照和發朋友圈。
“成！~走你。”
“打車去啊，走你妹啊……”
方閒在車上，還是打開了手機的信號。
因爲剛剛打出租車，都是李球打的，自己還要請客，不可能讓李球付款。
然而，方閒纔打開手機，就果然發現，嗡嗡嗡地的震動聲一直響個不停，是未接來電的提示消息。
還沒來得及刪除，方閒的手機很快就響了起來。
一看，是短號。
方閒惡趣味地眨了眨眼，接通了：“喂？”
對方是一箇中年男子，聲音還頗爲興奮：“喂喂喂？請問是方閒醫生嗎？還真的打通了啊？臥槽。”
一箇中年男子，聲音頗爲油膩。
方閒眉頭一皺，這與方閒預想的不太對：“那個，您誰啊？”
對方深吸了一口氣：“方醫生，我們這裡是蘇省常市第一人民醫院，首先要恭喜方醫生您通過了醫學會認證的1級醫師，能夠通話就是有緣啊，不知道，方醫生有沒有想法，來蘇省常市這邊工作？”
“我們的待遇很好的，人才引進費用是……”
對方巴拉巴拉地說了兩分鐘。
最後才說：“好了，稿子我念完了，方醫生，我知道您不會選擇我們醫院，比我們醫院平臺更好的醫院多得是。我就只是打個電話試試，沒想到真的還打通了，您剛好還能接通。”
方閒開着擴音，李球一臉幽怨地捏着拳頭一拳一拳地打在方閒的三角肌上，如同一個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