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閒經歷過在華中大區的比賽，而且是跟着一羣5級技能的教授一起表演過的，萬衆矚目的場面都經歷過來了。
此刻就只是七八雙眼神，根本無法動彈他的心思。
“師父，就只是跟着方雲教授一起做了毀損傷術後的大便功能重建，然後繼續進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集訓，不過學習的是與普外科相關的專科基礎技能，比如闌尾炎切除術、腸段切除術和腸段吻合術這些……”方閒的語氣平穩，不快不慢。
自然也不起什麼高調。
但就只是這平鋪直敘，直接就把所謂的“中場休息”給幹得難以繼續。
徐鳳年教授刷一下站了起來，往方閒這邊緊靠而來。
隨之而來的則是神經外科的雷教授，雷教授鼻尖上的痣似乎都隨着鼻孔的睜大而變得粗廣了幾分。
作爲神經功能學亞專科的教授，雷宣恩是最知道，要做功能重建時的難度的。
雷教授雖身材幹瘦，可此刻音調卻不低：“你是做了，不是在做？你解決了毀損傷中，相應支配的神經出現毀損、斷裂的問題？”
“也解決了相應的解剖學結構萬一出現了損傷後，解剖學重建的問題？”
雷宣恩的聲色如雷，本就嚴肅，此刻的表情越發嚴肅。
開什麼玩笑，毀損傷屬於新病種，能夠讓這個病種活下來，就已經是當前大部分教學醫院都難以保證的問題。
徐鳳年教授團隊，是研究了很久，才得以保全性命，如今正好是才把這個病種的治療往前延伸到專科基礎技能，力求搭建和保護住更多的已有功能。
再往下一步，纔是功能重建。
華西醫院屬於百年學府，底蘊深厚，不僅神經外科位於全國所有教學醫院的前茅，泌尿外科的水平，也是在全國也是扛鼎之科室。
泌尿外科的張玄奇教授，在神經功能學重建上，浸淫了半輩子，從四十歲進入到了正高後，就一直在這個領域內研究深入，而張教授的學生，鍾繇，更是華西醫院最近十年來，外科系統裡，最爲有天賦的學生。
縫合術早早地進到了5級，如今才三十六歲，已然是拿到了主任醫師的專業職稱，副教授的教學職稱，研究員的正高職稱，不可謂潛力不大。
再加上，林輝卻是最近十年，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裡，最風雲的人物，即便是現在的方閒，和他當年比起來，仍略有遜色。
畢竟林輝那一次是鬧出了大笑話，而方閒的1級醫師等級認證的技能列表，並未對外公開暴露，只是對5級醫師以及5級技能的擁有者，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而就是這麼一個團隊，在這邊探討了一個月的小便功能重建，還未進入到臨牀工作期間，方閒那邊已經做了大便功能重建？
還能不能講道理了？
不過方閒卻不慌不忙，他手裡可利用的資源和說辭極多。
開口解釋：“雷教授、徐教授，其實我能夠往前稍微推進，得力了許多人的幫助，一個是腸段神經與解剖學基礎，在切除時的殘餘和保留設計，來自於我們省一教學醫院的一位主任，叫卜淙明教授。”
“他之前在做的是結腸癌的手術，在結腸癌切除術的4級熟練度的理念中，有過類似的理念，於是我便借用了過來，應用到了大便的功能重建中。”
“第二，我們醫院的一位老師，名爲江洋，江洋醫生的理論推進與設計能力非常強，他規劃和設計了多條方案，才讓我從中找到了最爲合適的一種方案。”
“第三個，就是我在常市第一人民醫院的時候，遇到了方雲教授，方雲教授在常市第一人民醫院，深耕神經功能重建與神經縫合術、神經轉位術多年。”
“是這麼多老師的助力下，才進展頗快。”
雷宣恩教授對所謂的卜淙明也好，還是對江洋醫生也罷，都是聞所未聞。
可方雲兩個字，讓他瞳孔稍稍眯了眯，眉頭稍皺。
徐鳳年則直接問：“方閒醫生，你和方雲教授，是什麼關係啊？”
“方教授願意把這麼多年的研究成果，直接堆積到伱的身上。莫不是？”
徐鳳年以爲方閒是方雲的兒子。
林輝這回，則恍然大悟，回道：“徐教授，您誤會了，小方和方教授是有點關係，不過很遠，方雲教授算起來只能是方閒隔了幾房的叔叔，算不得太親近的關係。”
“您應該也知道，小方在半年之前，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住院醫師，若是真與方雲教授關係匪淺的話，那也不至於。”
林輝沒繼續說下去，但徐鳳年教授也理解了林輝的意思。
但是，話說到這裡，泌尿外科的張玄奇教授還是不解，還是覺得意外，還是覺得有點接受不了，便又問：“徐教授，這個方教授，我倒是有所耳聞，之前好像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創傷中心的教授。”
“他爲何剛好會這麼深入地研究神經重建和神經轉位呢？”
張玄奇是真的難以接受，雖然他不是學科帶頭人，但徐鳳年是啊，自己現在參與的這個小團隊，可謂是陣容極度豪華，人才濟濟。
但就這些人，仍然是沒幹過一個方閒，他心裡有不舒服。
而且，現在方閒一亂入，估計這個小便功能重建，到時候方閒還要再挪一大筆，加到方閒的頭上。
方雲早年間，是骨科出身，因此徐鳳年教授對方雲的事蹟瞭解頗多：“張教授，您有所不知，這位原本是我們骨科的方教授，他愛人在生小孩的時候。”
“不幸遭遇了上肢的羊水栓塞，導致了手部功能的影響，以至於方教授的愛人，目前操作上限止步。”
“說起來，上一次方教授的愛人王教授臨盆期間，方教授還是爲了我們川省，纔來支援的，否則的話，即便是當時有羊水栓塞，若是方教授在沙市，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影響。”
“不知你可還記得，十七年的那次……”徐鳳年並未過多解讀。
但張玄奇教授卻已然微微躬身：“方教授大義。”
蓉城所在的川省，屬震高發之地。
而聽到這裡後，林輝才收了一下尾：“所以因爲方教授的原因，你們直接把大便功能重建的課題，搬運到了臨牀？且術後有效？”
林輝很清楚，只要是學科帶頭人爲首的團隊，在不違背不傷害原則下，是可以對手術的術式進行微調的，即便是新術式在臨牀中，也會被醫學會授權常規開展。方雲教授作爲超越學科帶頭人的存在，自然可以直接把新課題和新術式直接搬運進臨牀，誰都不能說什麼，這是醫學會對學科帶頭人的一種尊重。
“有一定的功效，至少，上週末的那個病人，在術後，存在着結腸內的感覺功能，有裡急後重之感。不過目前正在造瘻，正常監測結腸的蠕動功能，並監測直腸周圍諸肌的運動功能。”
“等過一段時間，腸管縫合的口子癒合後，將會以腸鏡內觀，然後封閉造瘻口，再看最後的功能殘留。”
“目前而言，應該算是頗爲不錯的。”
方閒也沒把話說滿，但是做過的事情，也就不是什麼吹牛，做到了那也就是做到了。
林輝頗爲滿意地正了正身子，彷彿是在無言地與其他人宣示着什麼。
方閒在大便功能重建中，挪用了好幾個其他專科的術式和操作理念，這就證明，他現在的思路是有效的。
若是能夠融合不同專科和亞專科的術式與治療理念，在功能重建中，就會大有裨益。
而且，方閒所做的大便功能重建的成功，更加讓林輝的專業理念得到印證，5級醫師的認定，並不一定必須要有5級技能，而是要有5級技能的能力。
傳統認爲，5級醫師，也就是學科帶頭人，必須要有一門5級基礎技能的存在，以此來完成對病種的兜底。
但，林輝卻不這麼認爲。
反而，只要是創造能力夠，專業能力夠，在臨牀中，對患者的治療效果更好，且對新病種的治療開發，對老病種治療方式的拓展能力越強，就越能夠成爲學科帶頭人。
5級基礎技能，對專科病種救命、操作兜底，以保證治療下限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徐鳳年教授則嘆了一口氣，道：“張教授，雷教授，鍾繇醫生？”
“小方在毀損傷的功能重建術上，取得的進展是要超過我們課題組的，本着節省時間和資源的原則，既然小方也來了，我們就該聽取一下他的相應課題流程，手術規劃。”
“看看能不能對小便功能的重建，有借鑑的意義。”
“或者說，我們還要仔細地衡量一下，方閒醫生，在神經縫合術、神經轉位術、功能解剖學重建術，能夠直接應用到小便功能重建中。”
“你們認爲呢？”
研究不能亂做，方閒已經推進得更加快，那麼方閒如果有興趣加入的話，爲了保證課題進展的速度，更節約資源的原則，讓方閒一起參與進來，是更加高效的。
張宣恩教授和雷教授各自對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徐教授，如果小方能夠做得下來，那麼毀損傷這個病種的署名權，以及第一專項署名，自然是屬於方醫生的。”
“主要是看您有沒有意見，我們都是來幫忙的。”張宣恩教授的心態已經平和下來。
胖嘟嘟的他，和藹可親。
毀損傷這個病種，其實一直都是徐鳳年教授在做，也是徐鳳年教授，作爲學科帶頭人，想要在學科帶頭人期間，想要攻克的一個病種，也是一種抱負的實施。
最終以此來收尾，只要徐鳳年教授能夠接受，那他們還說什麼呢？
不是學科帶頭人，也沒有什麼比較強制性的任務加身。
“署名？是什麼？”方閒又觸及到了知識盲區，這麼低聲問了一句。
“署名是你他娘！~”徐鳳年立刻眼睛一瞪，仿若一瞬間受到了暴擊傷害。
……
林輝則趕緊伸手捂住了方閒的嘴巴，然後在方閒的耳旁低語了幾句後，方閒這才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這樣。
這個署名，其實和醫師等級有關，不過是在醫師等級到了2級之後，纔會有的東西。
是醫學會，爲了方便轉診，方便患者能夠在任何醫療單位，精準地找到自己身患疾病所需求的專家和教授，所以在醫學系統裡面，進行的病種標註與排名。
就比如說，像闌尾炎這樣的一級操作難度的病種，就不予署名。
但如果是關節置換術，那麼每一個醫生在醫療系統裡，輸入了關節置換術這個手術術式後，或者是股骨頭缺血性壞死之後，就會在系統裡顯示。
在本院內、本地級市內，哪個教授或者哪個主任的實力好，對這個病種有署名，是得到了醫學會的認可的，你可以過去到他那裡求診。
就好比，毀損傷這個病種，一旦歸入到了專科，那麼第一署名，本來絕對是徐鳳年教授，他是第一個保證了這個病種死亡率的團隊啊？
可如今，那就不好說了。
因爲方閒的存在，這個專項病種的第一署名，可能就會變成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方閒。
而這樣的署名越多，就代表着你這個教授的能力越強，能力越強的話，那麼之後對你晉升學科帶頭人，是極爲有好處的。
如何評判一個教授的能力到底高低好壞？
簡單一兩個病種，一兩個術式，是肯定很難得比的，只能綜合評比。
那麼綜合評比之下，把你所有會的術式的病種相應署名提出來，拉出一個表格，就一目瞭然了。
你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如果拿不到更多更好的署名，那你就做好你自己的教授就可以了，帶學生、做一些簡單科研就行了，學科帶頭人，就不需要你來多事。
而方閒之所以沒接觸到這個東西，是之前他進行醫師等級認證的時候，他連一個專科基礎技能都沒有，怎麼可能會有專科病種和專科術式的署名呢？
瞭解這一切後，方閒趕緊說：“徐教授，我不需要署名了吧？”
“你爲什麼不署名？”
“你進了毀損傷這個坑，進了創傷外科亞專科這個門，你還想出去？美得你，你以後啊，就從毀損傷、大小便功能重建術這兩個術式爲基點，開始拓寬你自己的業務水平吧。”徐鳳年卻吸了吸鼻子，惡狠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