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半年，從進創傷中心去到出來，方閒變了，宋煜副教授也貌似變了。以前的宋煜副教授情商多高，如今卻選擇直接白臉懟。
方閒也不敢說啥：“宋老師，這個患者的出血點是多了點，儘快止血是救命的關鍵。”
方閒少叫人老師。
老師是需要帶教的，叫人教授是尊稱，但是叫老師，你也得對我好才行。
宋煜是方閒內心裡認可的老師。
“王明海，現在這樣子，你可以放心縫合了吧？”是在做手術，玩笑也不能開得太多，宋煜馬上把思路歸到手術中。
王明海是血管外科的主治，過來搭配做血管外科手術的。
本以爲啊，這臺手術也是常規的毀損傷，沒想到一開腹後，竟然有這麼多大小動脈的破裂，無奈之下，宋煜副教授和王明海二人也只能一邊呼叫外援，一邊硬着頭皮上，開始分開止血。
理不清頭緒下，選擇了臨時把腹主動脈給夾閉了，這腹主動脈可不是這麼好夾閉的。只能臨時夾一下，不然患者整體的血運都得崩盤。
血管外科的教授還沒趕來，方閒倒是先來了，咔咔咔三下五除二，原本極爲複雜的出血，竟然在短時間內，就被解決了。
王明海知道，這就是從創傷中心出來的選手的變態之處。
可能在治療擇期疾病上，造詣沒那麼高，可在救命這一塊，幾乎是罕逢對手。
“可以縫合了，宋教授。”王明海一邊點頭，趕緊把操作往下走。
也不敢拖延時間啊。
止血，保證血容量，永遠都是所有患者搶救的優先一步。除非是氣道梗阻。
但即便是氣道梗阻併發血容量不足，擴容、保證血流量移動，仍然具有優先權。
這也是胸外按壓搶救操作時，規律按壓的權重必須大於呼吸權重的根本。
屠教授這會兒匆匆踩着手術室的感應門闖了進來：“衣服在哪？”
“病人怎麼樣了？”
血管外科的屠教授，方閒是與他認識的，之前龔子業教授帶着方閒去做毀損傷的時候，就與血管外科的屠教授配過臺。
教授進手術室要無菌手術衣，巡迴護士只能趕緊去拿啊。
不過，聽到科室裡上級聲音的王明海趕緊轉頭：“屠教授，這個病人的出血已經被方閒醫生解決了，目前只考慮血管壁損傷，未有撕裂，無需做血管置換術。”
屠教授正要走向巡迴護士拿起的無菌手術衣，聞言撤銷了這個想法，舉着手，虔誠走了幾步螃蟹步，往手術術野裡一看，便道：“王明海，你這個一線班怎麼值的？”
“方閒就在手術室裡，你讓巡迴打我電話，你腦殼有病啊？”
屠教授稍微有點發毛，看向方閒的眼神，如同看一尊變態。
王明海還沒來得及解釋，宋煜副教授就先把話接了過去：“屠教授，是這樣的，小方剛好有空，我是問了林教授，才把小方叫過來的，之前王醫生也不知道方閒有空。”
宋煜還是爲王明海開解了幾句。
屠教授這才點了點頭：“我還以爲你沒長記性呢，我給你講過，我們醫院裡，止血術做得最好的那幾尊大神的名字，你記住後可以找他們救場的，我還以爲你忘記了。”
王明海一邊操作一邊搖頭：“沒有，屠教授。”
“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了。”
手術室裡的氣氛，一瞬間變得頗爲微妙。
王明海的道歉，血管外科正高屠教授的承託，無一不在向衆人解釋着，這個從神秘的創傷中心出來的方閒醫生，有點不太一般。
創傷中心，不管是病房還是手術室，醫生進去需要條件，護士同樣如此。
裡面的專科護士，那是一個個的醫學基礎技能也是有工夫在身的，就好比方閒第一天進創傷中心的時候，那裡的值班護士連心包穿刺都能做……
屠教授拍了拍雙手，把手放了下來：“這其實也不怪你，誰讓你遇到了這一隻，遊走性很強的大神呢？”
“我們外科一羣主任在每週的例會上打得不可開交，最後誰都沒有贏過誰。”
“別說我們科想要小方來了，現在骨科的靳朝華主任想要方閒回去，也沒人幹，只能讓小方獨立出去。”
沒辦法，如今方閒在醫院的安排裡，相對是最自由的。
年資低，實力強，他想去哪個專科，遞一個申請就行了，肯定有科室主任來親自歡迎啊。而且，爲了方閒的去向。
自從幾個月前，就有人開始“掐架”，最兇的就是骨科的一羣大高個。
可有什麼用，外科除了骨科之外的所有外科，都針對骨科。
一句話就把骨科給摁死了，你們骨科有幾個要命的病種？這不是浪費資源麼？
王明海趕緊專心操作，不敢再吃瓜。
不過，這個瓜，宋煜副教授就覺得很無語，當時就退了兩步，手裡拿着一把鑷子，彷彿想要夾人：“屠教授，我的學生方閒沒回來，是你們其他外科在聯合起來作妖啊？”
方閒去創傷中心，宋煜是爲了方閒的前途而考慮，讓林輝領走了。
可以去，但是回來，你們不讓方閒回到骨科，宋煜心裡的意見是最大的。
“你有意見也沒用，我不是我們血管外科的主任，我也代表不了其他外科，你只要找一個科室的主任去打架，一打一個準，他保證應招。去吧。”屠教授雙眼中滿是蔑視。
你一個副教授瞎折騰什麼，這湘南大學附屬醫院，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副教授開始耀武揚威了？
宋煜立刻就慫了啊。
前創傷外科的主任，鄭教授，現在創傷外科的主任，林介墨教授，骨科目前的大主任，靳朝華教授，肯定也都發表過意見啊，他們都打不過，那自己去了不是白白送死？
那不是打架，純粹找虐。
宋煜低下頭，略有些委屈巴巴。
然而，屠雙教授卻語出驚人，又說：“宋副教授啊。”
他把副教授三個字咬得很緊，彷彿是爲故意刺激宋煜。
“你要知道，醫院啊，能把方閒醫生從創傷中心手術室抽離出來，那也是我們整個大外科發了力的，不然的話，創傷中心的鄭宏偉教授能讓方閒醫生出來？”
“雖然都是鄭教授，但是鄭宏偉卻不會給創傷外科的鄭宮勰教授什麼面子的。”屠雙一下子又說了一些八卦。鄭宏偉，就是鄭白眼教授，創傷中心內負責人，大主任，心胸外科的教授。心胸可不會特別開闊。
而鄭宮勰，則是創傷外科的原主任，帶組教授。
宋煜聞言，底氣稍有不足，嘀咕：“方閒本來就是我們創傷外科的…”
但聲音很小。
“創傷外科還是醫院的呢。”屠雙當時就回。
“如果從大局考慮，方閒醫生如今是創傷中心最好的底材，創傷中心畢竟是爲了搶救急診患者的性命而衍生，若只是講救命的話，咱們醫院現在，除了周教授和楊教授外，誰敢保證就一定比方閒醫生更加全能？”
“前創傷中心主任方教授都未必敢這麼說。”屠雙越說越離譜時。
宋煜內心一喜。
果不其然，方閒就開口了：“屠教授，方教授、楊教授和周教授都是前輩，我和前輩們比，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咱們沒必要踩高捧低。”
方雲是自己叔叔，屠雙這麼陰陽怪氣，方閒當然不允許啊。你又沒看到過方雲的真實實力，你爲了誇我，把我叔叔踩一腳，何必呢？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你這麼。”屠雙下意識地回了半句，似乎想起了方雲教授和方閒之間的姓氏，就趕緊閉嘴。
同時心裡格外疑惑。
臥槽，方閒還有這麼一層關係，那他之前怎麼是做到去住院醫師這個身份的？但凡方雲教授這樣的人講一句話，那多給他一個額外的名額，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麼？
難道說，爲了避嫌，現在周教授等人，連這樣的事情都不做了，自己的親戚都完全不關照了？
“抱歉啊方醫生，我沒有詆譭方教授的意思，方教授的水平，那放眼全國，也是一等一流的。”屠雙還是這麼又補了一句。
不過，這個屠雙教授的亡羊補牢，方閒是不喜的。
這手術室的風氣，肯定就是被這樣的人帶壞的，這哪裡像個自己想象中的手術室嘛，簡直就是個八卦聖地。
上到主刀的教授，下到集訓的學生鄒君子，八卦屬性都幾乎點滿。
不回話，那麼當然要做手術啊。
屠雙教授看了看，還是又重新洗手上臺來了，並且是恰到好處地沒擠佔宋煜副教授的位置，但是把王春濤的二助位給擠掉了。
整個手術，宋煜副教授主刀，練習毀損傷的清創、縫合止血等專科基礎技能，方閒做助手，一點一點地配合。
在患者的生命體徵將**穩後。
屠雙則笑呵呵問：“方醫生，不會生氣了吧？”
方閒搖頭，回以一笑：“不會的屠教授，您誤會了。”
不喜是不喜，生氣不至於。屠雙教授好歹是教授、主任醫師的正高職稱，能力沒得說，醫學會自有見證，那開一兩句玩笑，就因此而生氣，那度量未免太小。
“方醫生想不想知道，你是用什麼藉口被我們外科從創傷中心給搶出來的？”屠雙又開始八卦，彷彿要把事情說通透。
方閒略好奇，點了點頭。
他想聽聽究竟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故事，才能夠更加客觀而立體的認識湘南大學附屬醫院這一座龐大的系統。
“你有聽說過，急診外科的學科帶頭人這個說法嗎？”屠雙如此暗示，並未明言。
方閒的雙眼立刻一縮。
急診外科的學科帶頭人，這怎麼帶頭？
生命面前無貴賤，要命的病種無高低，怎麼帶頭人嘛？
“就是這個道理，如果你一直待在創傷中心的話，那麼你的上限就會被固定住了。”
“救命固然重要，但是醫學的最高峰，其實還是專科，還是治病。”
“無他，就是因爲，擇期患者是急診患者的幾何倍之多，甚至數百數萬倍。”
“如果這個現實不能被逆轉的話，那麼，創傷中心也好還是急診外科也好，就永遠達不到專科的高度，受利人羣不一樣。”屠雙這麼給方閒分析。
方閒一下就明白了。
是啊，好像真是如此。
救命肯定很重要，是第一重要的。
但是，急診病種的患者數量，和擇期病種的患者數量，從基數上，完全就不在一個數量級。
換句更殘酷的話來理解，就算是每天急診病種的患者都死光了，仍然不會對全國的人口產生什麼重大影響，而如果是擇期病種的患者，沒有一個特別良好的預後，那麼對國家財政的負擔，將會更加巨大。
這就是一個必須取捨的優先問題。
華國，必然是一個超級人口大國，目前國民數量，高居世界第二，不管做任何決策時，都必須要考慮這一實際情況。
不過方閒如今的內心也沒太大波動，只是笑笑：“屠教授，其實我也沒那麼大本事，就只是聽安排，哪裡需要就往哪裡去。”
方閒略微謙虛了一下。
醫學基礎技能，只是暴力地應對救命有效，但是醫學基礎技能想要在治療專科疾病上，大放異彩，那還是不夠的。
而當醫生也好，還是做課題也好，其社會性效益，是必然要考慮的因素。
說完，方閒便在手術的過程中，開始對宋煜副教授的一些操作進行了糾正：“宋老師，毀損傷的清創，不在於徹底切除，而是在於相對切除，能留的組織要儘量留。”
“比如說這些，就可以不切，不能像四肢的毀損傷那樣，應切盡切。”
宋煜聞言，馬上點了點頭，很虛心接受：“好的，小方，我再試試……”
屠雙教授見方閒把注意力放在了手術上，又看到方閒此刻以一個年輕的住院醫師身份，卻在對副教授進行帶教。
又是不禁感慨道：“雖然說，大家都知道，專科纔是醫學發展的主流，但我覺得啊，小方你就是泥石流，衝向哪個科室，是學科的幸運，也是學科內醫務工作者的悲哀啊。”
屠雙這話，讓王春濤等人都看了方閒一眼。
包括宋煜在內，都非常果斷地點了點頭。
方閒如今就如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去到哪個專科，那麼這個專科可能就會黯然失色，成爲陪襯，是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