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欠那個小月多少錢？我先幫你還了。下次需要用錢，實在不想要我的，你就找我借。”
李敬生能理解她心中的那份倔強與自尊。
富家女嘛，心高氣傲，哪怕有困難了仍然還死守着那薄薄的面子。
只有經歷過打擊與大的挫折，她們纔會真正蛻變。
不過李敬生希望永遠不要有那一天。
只要他在，他就願意永遠保護她，讓她繼續傻白甜。
“我爸媽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把錢已經還上了。至於找你借錢，我想應該不需要了。我馬上就快規培結業了，到時候收入高了，完全可以保障我的生活。”
規培生的工資低，住院醫師的工資確實要高很多。
普通點的住院醫師基本都能拿到六千以上。
牛B的，像李敬生沒升主治前，一個月兩三萬，比主治的收入還高。
……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樣前往第二醫院坐診。
剛接診不久就聽到外面傳來陣陣叫罵聲。
這是有病人或家屬在鬧事。
醫院經常會發生這種事情。
李敬生自顧處理患者，並沒有理會。過了一會，聽到有人喊“報警，報警！”
這時候他意識到問題可能有點嚴重。
正常情況下，患者和家屬如果只是罵幾句，甚至拍桌子，醫生並不會報警。
只有砸東西或打人，醫生纔會報警。
李敬生趕緊走出去查看情況。
身爲醫院的醫護人員，遇到病人或家屬打人，那肯定要併肩子上，阻止對方行兇。
當他來到旁邊的走廊，只見骨外4診室的門口圍着很多人。
裡面似乎還在發生打鬥或爭執。
他趕緊衝進去，只見一名個子高大的年輕男患者正在發脾氣，一名年輕女孩死死抱住他。
這名女孩的身高可能就只到男子的腋下。
不是她矮，而是男子的身高超過一米九以上。目測應該能有一米九五。
穿着一件運動背心，露出的胳膊與手臂，能看到結實的肌肉。
倒也不是那種肌肉猛男，而是線條比較流暢的那種。
“有什麼事情好好說，發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李敬生的個頭也不算矮，但是站到這名男子面前依然矮了一截。
裡面坐診的醫生是阮小勤。
好歹是個資深主治醫師，能在門診坐診倒也不奇怪。
骨外科最近業務量節節增長，主任、副主任醫師一個個都是大忙人，主治是骨外科普通門診的中堅力量。
“你們這裡吃人不吐骨頭，坑死人不償命，讓我怎麼心平氣和的說話？”男子顯得極爲憤怒。
特別是看向阮小勤時，目光十分兇惡。
一位副主任醫師也已經在診室內調解了。
只是這位副主任醫師的個子不高，僅有一米六五左右，比鬧事的男子矮了一頭腦袋。
再加上年齡五十多歲，自然沒什麼威懾力。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誒！我怎麼坑你了？給你看病，到頭來還要這樣子恩將仇報，真是！”
阮小勤爲人圓滑，平時很少吃虧。
對付患者更是一套一套的。
今天遇上個動手的，個子又高大，他多少有些怕。
人已經躲到了椅子後面。
這是怕被打。
有時候醫生被患者打傷，雖然事後會報警處理，患者也會被抓起來。但是這很傷醫生的面子，有可能還會影響到工作。
試想，要是醫生臉上頂着一個巴掌印，鼻青臉腫的坐診，患者和家屬會怎麼想？
肯定會想，這個醫生怕是捱了打。
“老子抽死你個庸醫！”
男子氣不過，又要打人，被他女朋友死死抱住。
李敬生也是把人拉住。
還好，他年輕力壯，力氣不算小。
算是把這名憤怒的患者拉住了。
那個副主任醫師好像是陳暗琛那一組的，姓鄭，此刻看到患者要打人，居然縮到了角落。
瞧着這慫樣，李敬生真懷疑患者真個動手，這名鄭主任會直接躲進後面的檢查室。
想當年鄭和下西洋是何等氣派，到了這一代，慫成這樣。
李敬生雖然平時也慫，但是真遇上事，他就沒怕過。
導診護士已經報警和呼叫醫院保安。
“能說說事情原委嗎？”
李敬生一邊安撫情緒激動的患者，一邊對着阮小勤使眼色。
阮小勤會意。
知道這是讓他撤離。
只是看到患者守在門口，而且兇惡的眼神瞪着他，頓時有點慫。
萬一過去被患者給打了。
瞧着對方那牛高馬大的體型，怕是沒人能攔得住。
豈不是送過去給人打？
阮小勤的眼珠子亂滾，看看開着的診室門，又看看患者，就是不敢過去。
“阮醫生，要不你去請吳教授過來處理吧！”
李敬生進來後，也沒發現醫生受傷，知道事情不算什麼大事。
醫院方面對於這種事，基本也是和事佬態度。
“來，有什麼事情先坐下說。到了醫院，肯定會幫你解決。你不滿意這位醫生，他去把上級醫生請過來。”
患者在李敬生的勸說下算是半推半就的坐下了。
女朋友也在旁邊死命的勸他。
就怕萬一把醫生打傷，到時候抓去坐牢，那就毀了。
阮小勤看到患者坐下，這才趕緊溜了出去。
剛纔被患者堵在門診間內，估計也是嚇得夠嗆。
“我這手因爲打籃球受了傷，第一次受傷我覺得沒什麼事，就沒有處理。後面這個大拇指與虎口一直痛，好像還有點腫，我就過來看醫生。當時想着一個小毛病，應該隨便找個醫生看看就能治好。掛的就是這個阮小勤醫生的號，第一次給我拍片子，檢查後，說是關節炎，然後開了藥。
花了大幾百，排隊檢查、複診、拿藥差不多弄了大半天時間。
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後來過了半個月的樣子，我來找過他一次。讓我先掛號排隊，說是上次掛號的有效期早過了。
我按他的要求重新掛號排隊，總算看上了。
然後就一句話，說是骨關節炎恢復期比較長，然後又給我開了一些藥，好像是不是阿司匹林什麼的，反正開了一堆藥。又花了大幾百。”
男子說起就診的遭遇，充滿氣憤。
“關節炎的治療期確實會比較長，阮醫生給你診斷、開藥，從程序上來講，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鄭主任眼見李敬生把人安撫住了。
這時候也終於敢坐過來處理這件事。
醫院有個規定，誰的資歷高，職稱更高，誰就是現場的負責人。
比如在手術室做手術，李敬生主刀，但是吳教授在場。
那麼手術室的負責人不是李敬生，而是吳教授。
手術中出了問題，問責也是找吳教授。
“那人就是一個庸醫，滿嘴跑火車。我第二次拿了藥，吃了後還是沒效果。隔了一個月又去找他，這回給我又做了檢查，還拍了個CT，然後說我這個拇指腫大可能是結核。又開始按結核來治療，依然沒有效果。
這次過來找他，又是叭啦叭啦說了一大通，說是有可能結核與痛風合併在一起。
又要給我做CT，一次大幾百上千塊，真當我們患者的錢是大風颳來的啊？
收費貴也就算了，關鍵你給我把病治好啊！
治了幾個月，花了好幾千，我這手還是腫着，每次打球幹嘛的都痛得厲害。今天你們醫院要是不給我解決這個事，我就算坐牢都要弄死那個庸醫。”
男子放着狠話。
不過終究還是太年輕，嘴上說得狠，眼神卻有些閃爍。
無非就是逼着醫院給他解決問題罷了。
真個殺掉醫生，不把自己也給毀了麼？
“就沒想着換個醫生看看嗎？”
李敬生真替這位哥們頭疼。
明知道是個庸醫，還一次次找人家看病，這不是傻麼？
醫院的醫生那麼多，完全可以換個更高級別的醫生啊。
哪怕掛個特需專家號也是值得的。
普通特需專家號，第二醫院是三百塊錢一個。
骨外科好像就只有華主任評上了特需專家，連陳暗琛、鍾虎兩位主任都沒能評上。他們還只是普通專家號。
“那個庸醫說你們醫院的醫生都差不多，找誰看都一樣。”
患者這是要被忽悠死的節奏。
阮小勤說什麼他都信。
不過還真別說，阮小勤的那張嘴巴確實很能說。
“這位是我們骨外科的鄭主任，也可以找他看看。阮醫生是主治醫師，鄭主任是副主任醫師，經驗更豐富，水平應該也會高一些。”
李敬生在旁邊勸道。
“呃……這骨關節方面的病，我其實也不是很擅長。一會還是讓吳主任來處理吧，他是主任醫師，級別比我還高。”
鄭主任滑得很，根本不接這個病人。
並不是每個醫生都能像李敬生一樣實誠，有些醫生對名、利都很算計。
覺得風險太高，有可能砸招牌，毀名聲，他們就有可能不會接。
這也是人之常情。
明知道是個禍，還接過來不是傻嗎？
所以有些病人在各大醫院看了，就是沒醫生敢治，其實就是病情複雜或者太過嚴重，怕出事。
正說話間，吳教授匆匆趕了過來。
要說吳教授這人吧，貪色那是真的，貪不貪財沒人知道。畢竟灰色收入都是捂得嚴嚴實實，絕不可能讓外人知道。
吳教授雖然缺點有不少，醫術也說不上高明，但是對組內的醫生還算照顧。
遇到難搞定的病人，他很少耍什麼猾頭，都是幫着手下醫生想方設法把問題處理好。
“吳主任，這個患者說是找阮醫生治了好幾次沒見效，想找個更高級別的醫生幫他處理一下。你對骨創傷、骨外科都有研究，這個病人就交給你了。我那邊還有患者等着，我先走了。”
鄭主任腳底抹油，簡單交代兩聲。
當場開溜。
李敬生還算厚道，並沒有急着走。
而是等到吳教授坐下，並且看到患者沒有打人的跡象，再加上醫院保安趕到，他這才起身離開。
阮小勤還是有點害怕捱打，躲在保安身後。
當然不會露出一副慫樣縮在保安身後，而是站在保安的後面。
怕被打是一回事，好歹也還是要臉面的。
李敬生回到自己的手法復位2診室繼續工作。
今天這件事也讓他意識到，醫生絕不能把患者當傻子一樣忽悠，不然早晚要出事。
阮小勤如果第三次接診的時候，勸患者換個醫生，也許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李敬生收到歐晴嵐發來的消息。
“我打好飯菜等你，想吃什麼？”
“吃你行嗎？”
李敬生跟她開玩笑。
收到一排的帶血的刀子表情。
“你做主就好！我處理完這個病人就去食堂找你。”
此刻，陳醫生正在給患者打石膏。
醫院開設了手法復位2診所室後，把陳醫生與護士黎麗全配給了李敬生。
陳醫生那是相當高興。
等於一個星期跟着李敬生在門診上三天班，剩下的三天到住院部工作。他一個星期只能休假一天。
有點慘。
比規培生與實習生要好點。
“黎老師，把那個病人叫進來吧！弄完好下班。”
後面其實還有病人在排隊候診，但是吸取上次被投訴的教訓，李敬生再也不亂髮慈悲心。
不過他的心肝腸子終究還是軟的，經常過了六點，看到有病人前來求診，他都會給人家加號。
最晚的一次，忙到七點多才下班。
他非常清楚，徐醫師從不加班，沒治完就沒治完。
反正每天都是限號的，超出處理極限，徐醫師就不接。醫院也拿他沒辦法。
李敬生在這一點上要好很多。
病人找他加號，幾乎從沒拒絕過。
如果他也不處理，病人就只能等第二天，或者去住院部住院做手術。
實際上，病人非常弱勢。
手法復位門診下班的情況下，病人寧願痛一個晚上，等到第二天再來手法復位門診治療。
確實可以省不少錢，少受很多罪。
所以他們願意等。
最後一個病人的情況還好，就是右足踝骨骨折合併關節錯位。
這種在很多地方需要手術治療，李敬生現在的正骨復位手法水平很高，三分鐘就幫他弄好了。
陳醫生那邊打石膏還沒弄完，李敬生親自給這個患者打石膏固定。
處理完，一擡頭卻發現了熟人。
本以爲歐晴嵐的父母走了，沒想到他們並沒有走。
此刻正在外面看着李敬生給患者治病。
李敬生連忙衝着兩人露出笑容打招呼，沒想到他們轉身就走了。
看來還是沒有認可他這個女婿啊！
沒關係，慢慢處，他們總會有徹底接受的那一天。
昨天晚上聽了歐晴嵐的講述，不也默許了兩人交往嗎？
李敬生從門診下班後，匆忙趕往醫院食堂。
“這裡，這裡！”
歐晴嵐已經打好了飯菜衝着他招手。
“哇，你這是發財了嗎？又是給我打紅燒豬蹄，又是煎泥鰍，還有一個大雞腿。”
李敬生看到盆子裡的菜餚，有些流口水。
都說肉食吃多了不好，但是每次看到這些美食，他就忍不住想要敞開吃。
當醫生的懂養生知識又怎樣？
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該怎麼吃就怎麼吃。
人最難控制的就是各種慾望。
“你個大豬蹄，今天是我生日你不知道嗎？”
“啊……”
李敬生一拍腦門，還真給忘了。
“晚上找個地方給你慶祝一下，我都沒準備禮物哦！”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要什麼禮物啊，你在身邊陪着我，就是最好的禮物，趕緊吃，一會還等着你去辦公室診斷疑難病例呢！今天我們組又收到一個疑難病例，患者的右手大拇指腫大，懷疑是關節炎，但是按關節炎治療沒有任何效果。”
她一說患者的情況，李敬生就知道說的是誰了。
肯定是那位大高個。
收治住院也好，感覺不像普通疾病的樣子。
李敬生現在的骨外科診斷，以及摸骨都很厲害，但是不怕。
說不定又能立個功。
“哦，對了，剛纔我看到你爸爸媽媽來醫院了。也不知道他們吃飯沒有？我笑着跟他們打招呼，他們沒理我，轉身就走了。”
李敬生把這事告訴她。
“沒事，他們就是有些不放心我，想要多考察一下你。至於吃飯，他們纔不會吃食堂飯呢。”
歐晴嵐看來與父母又打過電話或者進行過溝通。
感覺她今天看上去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而且她買的菜相當豐盛，經濟似乎有了改善。
李敬生暗自猜測，可能她的父母心疼女兒，和好後又給了她一些錢。
她之前犟着不肯花那筆嫁妝錢，父母也不再給她零花錢用，是因爲她不願意跟父母介紹的牧業公司董事長兒子相親。
估計她的父母做出了妥協與讓步。
吃過飯，李敬生來到醫生辦公室，阮小勤看到他的到來，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樣。
“李醫生，今天上午鬧事的那個病人請你幫忙會診一下。吳教授把病人收治住院了，答應想辦法幫病人查出真正的病因。”
阮小勤對於這件事，絲毫沒有不好意思，或者愧疚。
他似乎覺得查不出病因，出現了誤診，這是理所當然。
“行，我先看看。”
李敬生沒有拒絕。
他不是第二組的醫生，但是女朋友是第二組的，他也經常跟着吳教授做手術，算是有着半個第二組醫生的身份。
“給患者拍了片子嗎？”
“拍了。不過他好像很抗拒，只肯拍了個最便宜的X線片。”
“應該也足夠了。以前拍了CT也沒發現異常嗎？”
李敬生又問道。
“那時候拍CT片子的結果與關節炎很相似。”
阮小勤很肯定的說道。
“登陸我自己的賬號能看到病人的資料嗎？”
“應該可以。”
李敬生與歐晴嵐進來後，秦醫生這次倒是沒有走。
因爲他已經換了位子。
歐晴嵐現在旁邊的座位基本空着。
秦醫生也不想每次李敬生一過來就被趕出辦公室。很尷尬。
所以他主動要求換了一個座位。
反正辦公室的座位也沒說固定誰坐。
李敬生坐到歐晴嵐旁邊，打開電腦，然後登陸個人賬號。
直接進末處理病例裡面就看到了那個病人的資料。
陳赫力，男，26歲，自述右手拇指於一年前打球受傷，未到醫院處理。後又第二次同一部位受傷，拇指疼痛難忍，腫大，遂前來第二醫院就醫……
病史描述得非常清楚。
估計阮醫生看一次就會臉紅一次。
不管怎麼說，這種沒能治好的病例肯定會讓首診醫生有些丟人。更何況治了這麼多次。
查看患者以前拍的CT片子，確實有點像關節炎。
以前拍的B超片子則顯示右手拇指掌指關節處指骨掌骨骨破壞，周圍低迴聲。這說明存在炎症的可能。
看到這裡，李敬生覺得這事也不能完全怪阮小勤。
換別的醫生來看這個片子，估計也是當關節炎處理。
他又查看患者今天拍的X線片，可以看到拇指近節指骨基底存在明顯的溶骨性破壞。
“患者一個勁的罵我是庸醫，我都快被氣死了。我是真的冤吶。他第一次來，查了個X線片，感覺像骨關節炎，我就按關節炎給他治療了。
第二次來，還是不見好，又拍了個B超，仍然提示炎症存在的可能性很高。我給他再次開藥按關節炎治療。
第三次來的時候，還是說沒有療效。我也擔心誤診，這纔給他查了個CT，爲了防止漏診，甚至還做了生化檢查，低密度脂蛋白1.54mmol/l，尿酸465umol/l。
這次我懷疑有可能是結核，因爲在書上也看到過相關病例。
沒想到治了還是無效，我就給他解釋，有可能是結核合併痛風。想要給他做個核磁，他不同意，然後就開始罵我是庸醫，騙錢之類。天地良心，我前兩次給他開的檢查都是能省則省，都是費用最低的X線片或B超。”
阮小勤滿臉委屈，向李敬生解釋的同時，也是在向辦公室其他同事解釋。
誰也不希望被同事打上故意坑患者錢的黑心醫生標籤。
“患者不懂這些，亂罵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理就行了。”
李敬生一邊說着，已經開始再次查看患者今天拍的X線片。
這個病，感覺肯定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再難治的關節炎或者結核，用藥這麼長時間，總該見點效果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