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爲主子至少會神情複雜,或者至少不高興一下。但是王妃擡起臉來,竟然是笑盈盈的,就像方纔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臉上弄髒了,定然是要洗乾淨的。”
宋涼臣走過來,想必也已經收拾好了心情,輕輕捏了捏她水嫩嫩的臉,低笑道:“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美景配合地問:“什麼消息?”
“咱們可以動身去京城了。”宋涼臣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事情也終於處理完了,接下來燕地就交給程北望和葉青成他們暫管,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這消息主子分明是一早就知道了的,但是錦衣瞧着,美景的臉上卻還是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高興地道:“太好了,咱們可以今日就走麼?”
王爺低頭,輕輕捏了捏主子的下巴,道:“至少也給人一點時間收拾行李吧。”
他這表情,跟從仕女樓出來的時候也完全不一樣,半分憂愁的模樣也看不見了。
錦衣突然有些不明白,這兩人的感情已經慢慢好起來了,可現在臉上又爲什麼跟戴了面具一樣,怎麼都不坦誠。
相愛的人是這樣的嗎?還是說,自家主子依舊沒有對王爺用心?
“去京城的話,需要做什麼事情?”美景笑着問他。
宋涼臣想了想,拉着她坐下道:“咱們是提前去的,所以只用讓人去稟告皇上一聲,然後就可以住在王爺府,在京城裡玩玩。等到了正式進京述職的日子,我纔會忙碌起來。”
“好。”美景點頭:“那府裡的事情,就交給宋管家了。”
“嗯。”宋涼臣應了,目光微微飄忽了一瞬,低聲道:“淳兒那邊的月錢,暗地裡還是給她吧。”
“妾身明白。”美景道:“等會妾身會將府裡都打點妥當,絕對不會有人欺負了淳兒去。”
宋涼臣低頭,微微皺眉打量了她一番:“是我的錯覺麼?總覺得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美景擡臉一笑,指了指自己頰上的酒窩:“哪裡心情不好了?當真是爺的錯覺吧。”
“嗯。”認真看了看她,宋涼臣收回目光。
的確是錯覺吧。
對於進京之事,美景十分積極,第二天天剛亮,府裡的事情就全都安排妥當了,行李和馬車也都準備完畢,兩人同乘一輛馬車,後頭再一輛坐錦衣玉食,玉樹臨風和其他護衛都騎馬。
要上車的時候,美景明顯感覺到錦衣與她一樣興奮。
“你這是怎麼了?”忍不住看着她問了一句,就聽旁邊的玉食搶着回答道:“主子這還不明白麼?錦衣的未婚夫就在京城啊,咱們這一去,可算給她搭了順風車了,她昨兒晚上睡覺都在笑。”
美景挑眉,跟着揶揄地看向錦衣。錦衣臉蛋都紅了,推着玉食道:“主子別聽她胡說。”
“我哪裡胡說了?人都說啊,這天下之大,何處都可以爲家,但若是對人有牽掛,就會對一個地方格外放不下
。”玉食嬉笑:“你敢說你對京城,不是格外地放不下?”
旁邊的人都跟着起鬨,美景也笑,笑着笑着眼神就深了一些。
宋涼臣站在她身後,聽着玉食這話,眼神微微一沉,別開頭道:“都上車吧。”
“是。”衆人應了,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
美景扶着宋涼臣的手上車去的時候,不經意一瞥,就看見了騎在馬上垂了眸子的臨風。
挑挑眉,她想了想,在馬車裡坐下。等啓程了,才拉着宋涼臣問:“剛剛大家都在笑,臨風好像一直沒笑,他與錦衣的關係不是挺好的麼?”
宋涼臣靠在軟墊上閉目:“這我倒是沒有注意過。”
“爺也太粗心了,妾身都一直瞧着呢。”美景嘿嘿笑了兩聲,一副八婆的模樣,湊近他道:“臨風經常給錦衣透露爺的消息,好讓錦衣來知會妾身,平時兩個人瞧着也是挺般配的,可惜了錦衣已經有了未婚夫。”
眼睛也沒睜,宋涼臣淡淡地道:“你看別人倒是仔細。”
又怎麼察覺不到他的情緒?
支着下巴,美景一路上都想着這事,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
中途在路上小鎮休息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抓了臨風來問。
“你可見過錦衣的未婚夫?”
臨風點頭,面無表情地道:“就是那個叫張昭的秀才,有幾分清秀,但卻算不得男人。”
美景挑眉:“此話怎講?”
“他父母雙亡,堂堂男兒也不想辦法自己過活,全靠錦衣養着。”提起那人,臨風便有些不悅:“就算是要讀書,也大有一邊讀書一邊幹活謀生的人在,他就是覺得錦衣好欺負,所以什麼都要靠她,只曉得說什麼等當了狀元一定回來娶她,卻從來不知道心疼錦衣。”
聽着這些話,美景覺得她也不必問他喜不喜歡錦衣了。都說到這個地步,配上語氣和表情,她再問也是太多餘。
嘆了口氣,美景道:“女人都是喜歡聽甜言蜜語的,不管真不真實,能滿足自己的幻想就成。等進京了,咱們就去看看那個張昭到底如何吧,要是實在不行,咱們再給錦衣找找退路。”
臨風點頭,像是在想事情,眼睛盯着地面就沒移開過。
美景也沒多打擾他,轉身就回到宋涼臣身邊。
自從出門,錦衣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她的包袱裡只有兩件衣裳和幾個銅板,美景是看過的。同爲一等丫鬟,錦衣的吃穿用度都比玉食拮据了不少,也不知道她爲什麼還這樣開心。
想起最開始她們相識,錦衣打賭拿出來的那一個銅板,美景嘆了口氣。
宋涼臣側眼看她,微微挑眉:“怎麼了?”
“妾身是覺得錦衣真偉大。”她道:“可是偉大得有點傻,人傢什麼都不用做,就用幾句甜言蜜語,就讓她付出這麼多。”
宋涼臣笑了笑:“女人爲男人付出,不是正常的麼?許多可歌可泣的傳說裡,女子都是情深一片,這樣才能
感動人。”
美景看了看他,眼神有些古怪:“感動了別人,那她自己呢?”
“嗯?”他不解:“她自己怎麼了?不也是挺好的麼?被後人歌頌。”
“也就只有歌頌而已,日子過得該有多苦,怕是自己才知道。”美景撇嘴:“王爺聽過王寶釧的故事麼?”
宋涼臣搖頭:“說來聽聽。”
“相傳她是高門之女,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了薛平貴,守在寒窯裡十八年,就爲了盼得夫婿在軍中有出息。後人對她的評價可高了,守候丈夫,一個貴門女子吃了十八年的苦。”
“這不挺好的麼?”他扭頭繼續看書:“值得後世讚揚。”
美景挑眉:“可是結局,是她的丈夫回來了,卻另娶嬌妻。接她去府裡團聚,只十八天之後,王寶釧就死了。”
宋涼臣一愣,皺眉:“怎麼會這樣?”
十八年的守候,就換來短短的十八天麼?
“王爺覺得,女子無私的付出,當真就是應該的麼?”美景道:“就算說我離經叛道也好,說我不遵女訓也罷,妾身覺得,王寶釧真是太傻了,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會選擇聽父母的話,嫁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的。”
當下都歌頌女子無私是德,爲夫付出一切也是德,導致許多傻姑娘跟下餃子似的一個個往男人的甜言蜜語陷阱裡跳,真正被歌頌的沒幾個,一輩子生不如死的倒是有不少。
“所以你覺得,女子付出多少,男子也必須跟着付出多少,纔算公平嗎?”宋涼臣深深地看着她:“這也太霸道了。”
沈美景坐直了身子,一臉認真地道:“不是說非要對方也付出多少纔算公平,也有人一開始什麼也給不了的,但是至少不要把對方的付出當成理所應當的吧?”
馬車軲轆轆地前行,宋涼臣沉默了一會兒,伸手捏了捏她:“你這人的想法真是太奇怪了,這話跟我說說便罷,說出去,我怕你被人罵。”
泄氣地靠在車壁上,美景問:“爲什麼女兒就一定不如男子呢?要是有一天大家地位都一樣,那該多好。”
“你以前是被人慣壞了吧?”宋涼臣哭笑不得地道:“陌桑也允你這樣胡說八道?”
“他跟我觀念是一樣的。”美景驕傲地挺了挺胸:“師父也覺得人生而平等,不過分工不同,女子不該附屬男子之下。”
果然是什麼樣的師父有什麼樣的徒弟,宋涼臣搖頭:“該不會就是因爲你有這樣的想法,許家才那般排斥你的吧?”
“怎麼會!”美景不服氣地道:“這些話我也就給三個人說過,子衿當初也是十分同意的,他……”
話卡在了喉嚨裡,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得了的名字,美景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怎麼不由自主的,子衿兩個字就說出了口。
擡眼看了看旁邊的人,宋涼臣臉上的表情都消失不見了,一雙眼平靜地看着她:“他怎麼了?繼續說啊,我也想聽聽他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