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美景很少離身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來歷,但是自從京城相見,她就一直戴着,從沒取下來過。
古墓堆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坑地,連續幾日的暴雨和殺戮讓那裡慘不忍睹,等他們找到王妃的時候,屍體已經發脹,只能勉強靠服飾認出身份。
沈山水很不想承認這屍體是美景的,但是全軍無人生還,除了這一具,已經找不到別的了。
他寧願相信這是姐姐,也不願意她屍骨無存。
跪在棺柩旁邊,沈山水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上馬,領着衆人往邊境走。
當他們回到邊境的時候,燕仲王帶着安居郡主也已經到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被堵在了渡夢城之外,城門緊閉,只能在城外紮營。
沈山水去巫山沒帶多少人,加上先前去找屍體的人一起,也不過百餘。穿過燕仲王駐兵的營帳往渡夢城走,沈山水甚至沒下馬。
“大膽!”一羣士兵反應了過來,紛紛攔在了他的前頭,也立刻派人去稟告了燕仲王。
沈山水看了軍營上頭飄着的“燕仲”二字,表情很平靜,捏着馬繮繩,依舊沒有要動的意思。
聽聞有人帶棺木而來,宋涼夜驚了驚,連忙出了營帳去看。
“你是何人?”宋涼夜皺眉看着那被重重包圍的少年,待看清他的面容,心裡微沉。
“在下燕王左軍千騎沈山水。”少年低頭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領家姐沈氏之軀,前去向燕王覆命,仲王要攔嗎?”
宋涼夜一愣,接着沉默了。
坑殺七百士兵的事情是他算計的,只用消耗四百多人,能挫了宋涼臣的銳氣,又能報仇,他覺得划算。
但是在他算計之外的是,於稷河實在太難纏,派去的人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找燕王妃,再加上大雨和落石,他也沒能保住沈美景。
所以現在被堵在這渡夢城之外,他一點也不意外,分外好奇的反而是宋涼臣爲什麼會這樣平靜,他還以爲他會馬上同他開戰。
原來是不見屍首不死心嗎?
想了一會兒,宋涼夜揮了揮手,讓人開路。
“替本王向王兄問好。”他看着沈山水從面前過,說了這麼一句。
沈山水側頭看他,笑了笑:“屬下會記得傳達的,仲王也請多保重。”
一定要保重,等着他親手取他首級的那一天。
那雙眼裡殺氣太重,宋涼夜微微皺眉
,旁邊的看劍更是直接想上去攔人了。用這樣的眼神看仲王,還能放他過去?
正要往前衝,自家主子卻還是伸手出來攔住了他。看劍皺眉道:“爺,留他一命,後患無窮!”
“他身後有燕王妃的棺柩。”宋涼夜嘆息一聲:“放他過去吧。”
他這個人心狠慣了,對什麼都不想上心,但是他始終記得很久以前,有人跨出世子府的門檻,笑着問他要不要進去坐坐。
沈美景是很完美的女子,也是唯一讓他覺得心動的女人,可惜了,他終究還是親手葬送了她。
這輩子無法在一起,那她死在他手裡也好,這樣下一世說不定就多了很多羈絆。
搖搖頭,宋涼夜目送沈山水進了渡夢城。
宋涼臣站在主屋門口,來看過他眼睛的大夫被玉樹和臨風給關在了旁邊的屋子裡。
“本王會一直看不見嗎?”
臨風站在他身邊,聽着這話就捏緊了拳頭:“不會,王爺只是一時失明,大夫說了,只要您能打開心結,這眼睛定然會好起來的。”
宋涼臣點頭,然後道:“那你替本王看看,沈山水回來了嗎?”
臨風正想說沒有,外頭卻有親信進來,跪在宋涼臣面前道:“王爺,沈將軍帶着王妃的棺柩,已經到了行宮門口。”
棺柩。
宋涼臣擡腳就往外走,卻差點被門檻給絆倒,臨風咬牙拉住他,低聲道:“王爺三思,您這樣出去,軍心恐怕會不穩。”
他這雙眼沒有焦距,走路都困難,旁人一眼就能看出王爺目不能視,若是傳去燕仲王那裡,就大事不妙了。
深吸了一口氣,宋涼臣道:“讓沈山水一人,帶王妃棺柩來見本王。”
“是!”親信領命而去,不一會兒,沈山水當真一個人推着棺柩,到了燕王的庭院裡。
“王爺節哀。”沈山水跪在宋涼臣面前,嗓音有些哽咽,頓了一會兒卻是擡頭道:“姐姐已經沒了,燕仲王卻已經聚兵渡夢城之外,懇請王爺,暫斂悲痛,帶領屬下們收復西城,平定燕地!”
聽着他的話,宋涼臣的嘴脣纔是完全白了。沈山水是這世上除他之外最熟悉美景的人,他都說美景沒了,最後一點希望,也終於是碎了個乾淨。
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摸到了棺柩又驟然收回來,宋涼臣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低笑道:“幸好本王什麼也看不見。”
幸好他眼前已經是一片漆黑,看不
見她的模樣,也看不見死氣沉沉的棺柩。
“你想替她報仇嗎?”他輕聲問沈山水。
山水正驚愕於王爺的眼睛,聽着這句話,忍不住激動地站了起來:“想!只要王爺一聲吩咐,哪怕讓屬下單騎闖敵營,只要能殺了他,屬下萬死不辭!”
他畢生的願望不過是強大起來成爲姐姐的依靠,但現在姐姐不在了,那他活着也就只有一個目的——報仇。
冤有頭債有主,只要他還活着,還能上戰場,就定然不會叫宋涼夜好過!
宋涼臣搖了搖頭,聲音沙啞了起來:“想報仇,就要明白,你姐姐最心疼的就是你,所以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還有……”
頓了頓,他沒有焦距的雙眼看向沈山水聲音傳來的方向,輕輕地道:“你能騙騙本王,說你姐姐沒有死嗎?”
沈山水一震,心裡壓着的痛竟然被他這一句話係數勾了出來,眼裡頓時涌了熱淚。
“你們都得騙着本王,本王才能捱過去了。”他一邊說一邊靠着棺柩坐下,頭先朝着山水的方向,又轉向臨風在的方向。
“本王身上還牽繫着萬千人命,不能輕易拉着他們去送死,所以這兩日,就當王妃去遊山玩水,一時忘記了來找我,她沒有死,正在某個地方等着我獲勝凱旋,好不好?”
臨風哽咽,沈山水更是咬牙落淚。
他們都沒見過這樣的宋涼臣,脆弱得像個小孩,根本不像是頭戴王冠統帥千軍的王。
“好……”
兩人都應了,笑着說了一句:“王妃沒有死,還在某個地方等着王爺凱旋。”
宋涼臣點頭,然後慢慢站起來往屋子裡走:“明日整軍,準備演練,本王有些累,先去休息一會兒。”
臨風連忙上去扶着他,帶他跨過門檻,送他到牀邊。
沈山水看了看旁邊的棺柩,咬牙悲鳴了兩聲,去找人尋冰棺,將她先封存,等着帶回貫城去。
出了這樣的大事,宋瑞雪覺得此回的演練,燕地多半是要敗的。
但是沒想到,王妃棺柩回來的第二天,自家哥哥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吩咐人練兵,熟悉地勢。
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眼睛也一直閉着,一副很困的樣子,但是行兵佈陣,依舊是乾淨利落,一環扣一環的巧妙。
一切看起來都十分正常,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表情越平靜,她反而越覺得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