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裡,宋涼臣正在軍營某處院落裡,坐在房頂上看着月亮。
今天是他到任的頭一天,身爲監軍,是要管理左軍糧草開支,也要監督訓練的。他有所準備,也知道軍營裡一向有一些小勢力,不是太好駕馭。但是當真上任之後才發現,情況比他想象的艱難多了。
這些人表面對他笑眯眯的,背地裡卻在說他二世祖、什麼都不懂還來管事、不過是出生好,頂替了原來能幹的監軍,還不知道會把這一處攪合成什麼樣子之類。
剛好這些話都給他聽到了,宋涼臣十分鬱悶,他覺得自己對這些人算是十分有禮,來的第一天,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也沒擺架子,背後還被人這樣說,當真想不明白。
他熟讀兵書,一直學的也都是如何統帥軍隊,如何作戰,如何安排糧草。然而因爲顏體書法有所成就,一張臉也是頗惹人非議,所有人對他的印象大概就停留在“書生”和“紈絝”這兩個詞上頭了。
其實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啊!會一整套天罡拳的漢子!
憤然起身,宋涼臣跳下屋頂,在庭院裡擺開架勢,泄憤似的打了一套拳法。
汗透衣衫,最後一拳砸在旁邊的石柱上,他才覺得心裡舒坦了些。
“太不分尊卑,容易養出刁奴,也不易樹立威信。”
有人的聲音在他耳邊想起,宋涼臣一愣,慌忙回頭看。
庭院寂靜,這裡又是軍營深處,那人怎麼還會來呢?掐了自己一把,宋涼臣輕笑一聲,靠在石柱邊繼續看着天上的月亮。
不分尊卑不易立威信…嗎?女人的話,他該聽還是不該聽?
心裡突然一疼,宋涼臣皺眉,重新爬上屋頂望了望南邊橫城的方向。
分明是躲着想好好想清楚自己的感情的,怎麼又想起那人了?而且心裡還有隱隱的不安,不知從何而來。
沈美景在做什麼呢?
“啊——”相思苑裡響起了一聲慘叫,驚得夜出的貓“喵”地一聲,躲進旁邊的叢林。
宋涼夜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牀上的人,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倒吸涼氣。
沈美景手裡捏着髮簪,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道:“是你說既然四下無人,就不必把你當小叔的。”
當小叔還要顧及規矩,不能想動手就動手,可憋着她了。今兒就他在門口對她那輕薄的舉動,她都想上去戳死他!真是謝謝他給的這個機會。
“你……”宋涼夜跌靠在桌邊,又好氣又覺得驚奇,最後竟然笑出了聲:“力氣可真大。”
能拿根簪子直接刺進他肩膀的人可不多啊,瞧她這力道,又快又狠又準,半點沒猶豫的,哪有女人這麼果決的?
“女兒家一般都是似水溫柔的。”沈美景下牀去將錦衣給扶到牀上躺着,抿脣看着他道:“偶爾逼急了,倒也能做出些男人想不到的狠事兒,小叔想再試試嗎?”
宋涼夜連連搖頭,忍不住越笑越歡:“常年偷魚吃,沒想到今兒個被螃蟹夾了手。嫂嫂厲害,
在下服了!”
美景撇嘴:“服了就走吧,你這一聲嚎,等會人都該來了。”
“嫂子放心,沒人會來。”宋涼夜站起來,看了看左肩傷口,十分自然地就開始脫衣裳:“他們都睡得很好。”
沈美景咬牙,轉過臉道:“你這又是要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宋涼夜眨眨眼,委屈地道:“已經被嫂嫂傷了,什麼都幹不了了,嫂嫂也不幫我上些藥麼?這金創之傷,若是不用藥,很容易變嚴重的。”
美景被他氣笑了:“你要上藥,自己回去找人給你上不行麼?偏要半夜在我這兒上?”
宋涼夜一頓,歪着頭看着她笑道:“沒人會幫我上藥的,現在能找着的人,就只有嫂嫂你了。”
“小叔說笑。”美景將旁邊掛着的衣裳取下來穿上,點燃房間裡的燈,挽好頭髮看着他道:“好歹也是王室出身,身邊難不成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宋涼夜搖頭:“的確是沒有。”
“呵呵。”美景打開房門,轉身微笑看着他:“小叔還是請吧。”
屋子裡的人站在燭臺旁邊,一張臉看起來落寞極了,睫毛低垂,周身都暗了下去:“我沒有地方可以去啊。”
“客房、世子府外,喜歡哪裡就可以去哪裡。”沈美景道:“海闊憑魚躍,江山之大,還沒你一處容身不成?”
脫掉最後一件上衣,上身已經是一絲不掛,宋涼夜扁扁嘴道:“你幫我上了藥我就走。”
沈美景本來是想轉開頭非禮勿視的,然而他這衣裳一脫,她傻了。肩上的血都流在了腰腹上,看起來頗爲嚴重。
她剛剛下手那麼重嗎?
“好疼……”宋涼夜在桌邊坐下來,可憐巴巴地叫喚:“怕是傷着筋骨了,嘶…”
心裡一沉,美景皺眉,將門敞開,還是跑去抱了藥箱出來,坐在他身邊去。
肩上一個洞,肉微微翻出,看着就覺得疼。她軟了語調,輕聲道:“是我的錯。”
宋涼夜哼哼兩聲,跟受傷的貓似的,哀哀叫喚,可憐又有點兒傲嬌,擡眼看着她道:“嫂嫂你臉上的傷怎麼弄的?”
美景拿了兩瓶藥出來,看了看上頭的字,先放在一邊,拿了他手裡的酒瓶子過來,二話沒說就往傷口上倒。
“……”
宋涼夜青了臉,叫都已經叫不出來了。烈酒咬着傷口的酸爽……真是誰試誰知道!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安靜了,看着沈美景專注地給他上藥,包紮,再擦去身上的血,然後給他披上了衣裳。
“好了。”美景笑了笑:“小叔慢走。”
不都說女人有同情心麼?看見受傷的貓咪都忍不住抱回家的那種,他這麼好看的一個大活人受傷了,她竟然還一直讓他走?
一定是她眼睛有問題,別的女人看見他,都恨不得馬上替他生個孩子的!
撇撇嘴,宋涼夜還想耍賴,結果不知爲何,眼皮子很沉。
“嫂嫂?”
“嗯,剛剛看見你脫下來的衣裳裡還有一瓶藥,一併給你塗了。”美景笑眯眯地道:“隨身帶着的,一定是好藥吧?怕你心疼不捨得用,嫂嫂就沒告訴你。人吶,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你說是不是?”
宋涼夜:“……”
那一瓶是迷藥!她竟然…竟然給他塗了?
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跌去,他感覺被人一把拖了起來,那人的手很柔軟,像極了某個人,連說話的語調都很像:“小叔聽話,跟嫂嫂來,這裡不適合睡覺的。”
眼前徹底黑下去,失去知覺之前,宋涼夜覺得,宋涼臣這回怕是娶了個了不得的人回來。
把人丟去了客房,美景拍拍手回來,挨着錦衣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昨晚你們那邊有動靜嗎?”
各房各院的人一大早就來請安,於夢霜一臉緊張地看着寧淳兒和溫爾雅:“聽說二爺來了啊!”
溫爾雅搖頭道:“我那裡是沒有動靜。”
寧淳兒也搖頭:“昨日睡得還不錯,就是半夜聽見貓叫,嚇了一跳。”
於氏看向主位上的沈美景:“世子妃那裡也沒動靜嗎?”
沈美景笑着放下茶盞:“沒有呢。”
“這可真是奇怪了。”於氏喃喃:“二爺每次來府上都會搞些事情出來的,這回怎麼這麼老實?”
溫爾雅看了沈美景一眼。
美景笑道:“人總是會長大的,興許二爺也懂事了,當真只是來住幾日的。”
“不可能。”於氏搖頭:“世子妃你不知道,那人就是個瘋子!每過一段時間就會來找爺的麻煩。爺憐他母親去得早,對他尚算寬容,結果他每次都得寸進尺,鬧得世子府上下雞犬不寧!”
“這麼厲害?”美景咋舌,說完覺得語氣不對,連忙換成一臉責備:“他怎麼能這樣呢?”
“他娘是個門仙兒,生下他就走了,他性子古怪也正常。”溫爾雅輕聲道:“世子妃記得遠離他就好了。”
美景一震。
門仙是含蓄的說法,直白一點就是送上門伺候人的妓女。這類女子不歸青樓管,三更半夜敲開了誰的門,就是一樁生意,是妓中最低賤的一種,白天是不敢出門的。
這宋涼夜,竟然是燕王爺跟…門仙生的?
怎麼會呢?
“他那名字都是自己給起的,王爺是不曾認過的。”於氏撇撇嘴道:“他娘說是王爺的種,生下就沒了命,他又長得半點不像王爺,被他一個舅舅帶大,時不時就要上門騷擾。可能長得跟他娘像,王爺對他雖然不聞不問,卻也沒趕盡殺絕,逢年過節也常賞他東西。”
“而且,這人作風也有問題,時常偷盜,被人抓去了官府也會被放出來,所以橫城的百姓都不太喜歡他。”寧淳兒補充了一句:“咱們府裡的東西也得小心一些。”
美景背後起了層冷汗,二話不說就起身回了裡屋,左右翻找,直到將妝匣從櫃子裡找出來,打開看見銀票還在,才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