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軟無力的心臟緊縮到極限,像是聽見了隱約的喪鐘敲響。江樺竭力撐着身子,張口想喊,但謝春兒的嘴皮比他提前了一秒。
奇異的微聲在空中奏響,並非由兩耳聽見而是來自大腦的共鳴。謝春兒在靜默地呢喃,翕動着脣齒吐出常人無法捕捉的音節,優雅得如同信徒祈禱。
就在那無聲的祈禱中,燃燒的流星熄滅了。
安年猛地栽倒在地上,痙攣中青色的血管瞬間在臉上條條繃起。她在地上扭曲着,伸手掐自己的脖子、撓抓自己的胸口、扯自己的頭髮,像是要扯出體內暴虐的怪物。但那雙紅瞳卻越來越亮,亮得像是要腐蝕眼球。眼白中血絲炸起,倒映着謝春兒歡愉的笑顏。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江樺同樣大腦空白地看着這一切。一往無前的女孩在瞬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她扭着頭朝他看來,抖着嘴脣卻說不出話。兩個人在生命的頂峰與地底對視,短短的距離像是漫無邊際的黃泉。
但江樺沒時間去理解她的話了,他的視角還定在安年的背後——謝春兒正從側面掏出另一隻槍來,槍桿與左手上的那隻沙漠之鶯雕着同樣的花紋。她優雅地從衣袋裡掏出一盒彈匣推入,然後,槍口毫不停頓地直指安年的肚腹!
混沌的視野頃刻間轉黑了,他幾乎要跳起來拼命,可一隻手在這時從背後伸過來,將他死死地按在了地面上,他連一隻手臂都動不了,就那樣可笑地瞪着一片血絲的雙眸、眼睜睜地看着——
火光炸響,子彈穿過柔軟的身體。
狂徒一般的自殘頓時停止,安年全身繃得像是鐵板那般僵直,嘴角溢出止不住的白沫。暴虐的眼中紅光開始褪去,她像是不願意沉入黑暗中似的用盡全力睜着眼,換來的卻是謝春兒連摁扳機,接着開出了兩槍、三槍…
感官突然變得單調了,沒有聲音、沒有色彩、連死亡的疼痛都遠去,他的視野裡只剩下了槍口下的女孩,從溫熱到冰冷、從瀕死的抖動到無聲無息。那隻素白的手垂下來了,失力的身軀伏趴在地上,安靜得像是終於陷入沉睡的小獸,這一場冬眠長久到永遠不會醒來。
麻木的傷口突然恢復了知覺,疼得發了瘋。他感到天旋地轉的噁心,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身後的人卻在這時拎起了他的脖子,力道之大根本是要讓他窒息。
謝春兒對此看也不看一眼,只慢條斯理地手槍上了新的彈匣。與對待他的粗暴不同,她換完彈就蹲下身來,溫柔地將安年抱在懷中,輕緩而端莊的動作像是在抱着一個初生的嬰兒。
“極限活性的攜帶者…果然厲害。”身後的人掐着他的人嚥了口口水,“太可怕了…這樣的攻擊性,真正是人形的原獸了吧?”
“欸,說什麼呢?”謝春兒嗔怪似地嘖了一聲,“這可是我的東西,我最可愛的孩子,怎麼能用那種醜陋的詞來形容?現在還只是個好坯子,今後我還要好好打扮一番,漂亮的小姑娘必有一天要穿上婚紗,那時候她會獨自迎來最完美的新郎。”
身後的聲音停了一刻。
“那這小子怎麼辦?”他聽見這話的同時感覺到了金屬抵在腦側的冰冷,“平時沒看出來,真是夠鬼的,這種事還能幹得出來。”
“少年保護可愛的少女,算是人之常情麼。”謝春兒淡淡地笑,“從這個層面來說,這也真是個勇敢的孩子。”
“不斃了他?”
“我們現在還剩多少子彈儲備?是用來浪費在這種地方的?”謝春兒白了他一眼。
“那…?”抵在江樺太陽穴上的槍口猶豫了。
“他沒有再生能力,這種傷勢放着不管也會沒命。”謝春兒說着向江樺投來一瞥,眼中卻緊接着露出了讚許之色,“不過看他這幅樣子,確實是很想活下去的啊。嗯,如果不是沒有活性度,還真是想把他也一起帶走呢。”
江樺面朝着她,使勁地喘着。破碎的肺部多接受一口氧氣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他發狠地吸着氣,他這輩子都沒用這麼大的力氣呼吸過。
“勇敢的孩子就該得到嘉獎,扔進那裡吧,至少最後讓他有個和其他人一樣的結局。”謝春兒玉手揮向一邊燃燒的火堆,“動作快點,鬧出這麼大動靜,軍隊的人也快來了,必須在他們之前撤離。”
江樺不知道身後的人做了什麼動作,能感覺到的只有身體被提起來,視野被逼着移動,他看見自己離謝春兒越來越遠,背後的灼熱卻是越來越清晰:大場的火勢蔓延到了外圍,點燃了物資箱和柵欄,火舌貪婪地躍動着向他舔來,迫不及待要接收新的燃料。
火苗舔到了江樺的衣服,胸前的領口猛然收緊。拉着他的人鉚足了勁,大概是要把他狠狠摔進去。可他沒等到騰空的一刻,身體只是直直地墜落下去,滾入了面前的火堆。
拽着他的手在最後一刻泄勁了,施暴者和受害者一同栽落,火焰在瞬時就鋪天蓋地地吞沒而來,倒在眼前的人瞪着白眼,一枚子彈打進了他的腦袋,腦漿把一片火焰都撲滅了。
“謝教授?!”身後傳來歇斯底里的尖叫。
謝春兒單臂輕柔地摟着安年,另一隻手去,手上赫然握着銀色的短槍。
她緩緩地放下冒着青煙的槍口,平靜地轉過目光掃視全場,周遭的白大褂在同一刻擡起槍來,無意識的條件反射下,槍口竟然已經齊齊對準了中央的謝春兒。那動作整齊劃一,就像是操練過無數遍。在緊急情況下,他們做出了最先預定好的行動。
“你…已經知道了。”張教授沉聲說。
“當然。”謝春兒高揚起頭,披散的長髮在空中飛舞,“你們真把我當傻子了,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從來都是和外面人一個鼻孔出氣的?要是我不提醒這麼一下,還打算繼續瞞着?該說你們是怠惰呢…還是真夠聰明?”
紅外線瞄準的光點在身上蜂窩般地集結,謝春兒只是擁抱着懷中的女孩。彷彿君臨天下的女王那樣,她面朝着那些火燒一般的眼睛,仰天長笑。
“果然——果然啊!”她用演員亦或是瘋子的語調大喊着,“終於是明白了啊!爲什麼十年來的人體實驗從來都只是我動手!爲什麼白狼會輕易得知秘密基地的所在處!爲什麼連我都不知道的毀滅計劃你們卻先一步得知!從一開始,這個島就是針對我的囚籠,你們——全都是獄卒!”
又被背叛了。
不,應該說從未有人和她站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