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日如期而至。
氣溫已經很冷,海洋包圍的莫比烏斯島上沒有下雪,卻反而籠罩在火焰般的紅色氣氛之下。大人們將所有地暖都打開,讓室內空間溫暖如春,可孩子們哪裡坐得住,一個個都換上最新最厚的衣服一股腦地要往外去,任着那股子歡喜勁驅動身體撒野似的亂跑。
在四面開花的人羣外,男孩遠遠地看着裡面,彷彿那些事全部都與他無關一樣。
他一如既往地安靜。大概過去的每一年間,都不外乎是如此的。
“新年快樂——!”
砰的一聲響,一個氣球在他腦後炸開,裡面裁剪成條的紅色紙條紛紛揚揚地灑出來潑了他一身。他下意識就往前跳了幾步,透過滿眼的紅色,剛好看見在後面笑得直不起腰的女孩。
平時想要找安年的話,多半是找不到的,誰也不知道閒暇時間她都去了哪裡。但無論他在哪,這個女孩似乎永遠都會冷不丁出現,見面的時候永遠都掛着沒心沒肺的笑。
“啊呀,只是想嚇你一下,結果效果比我想象的還好嘛~”安年一臉得意丟掉手上破掉的氣球皮,上前幫他把滿頭滿臉的紅紙撥下來。
“什麼時候做的這個?”江樺已經見怪不怪了。
“做了好久呢!喜歡不?”安年自己給自己比了一根大拇指,“可惜已經沒啦!不過那邊還有更多好玩的,肯定包你滿意!”
她說話的時候手指着前方被裝點成紅色的大場,過年時節,場上人聲鼎沸,在孩子們的活力下,小島熱鬧得不亞於外界的廟會。
“這就要進去?”江樺往裡看了一眼,有些抗拒。一直以來的習慣都讓他離這種場合遠遠的,不跟別人交流亦沒人和他說話。
“不然呢?你可是答應我要好好玩的!”安年拉着他,“總要試試的嘛,你不可能一輩子都一個人吧?放心,出了什麼事我擔着!”
話都說到這份上,江樺也沒理由拒絕,只能硬着頭皮跟在後面。
在這之前世界的熱鬧從來與他無緣,湊近了還會被灼傷,於是他習慣了閉口不言也習慣了獨來獨往,但現在安年拽着他像小瘋子那樣四處亂竄,始終敬而遠之的人羣真實地圍在他身側,就像是極地中的人突然被扣進了蒸籠之中,突如其來的暖意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暈頭轉向之間,無數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孔飛速掠過,安年似乎根本就不看路,腳下跑着,眼睛還不知道在往哪看,滿耳都是她的叫聲笑聲和周圍人的迴應聲。也不知道被拽了多久,她的突然剎住了腳步,啊呀地叫着,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額頭,目光卻第一時間看向面前倒地的身影:“你…你沒事吧?”
梳着小辮子的女孩趴在地上,同樣咬着脣揉着腦袋。剛剛安年眼睛看着後面沒剎住,就和她迎面撞了個滿懷。
肇事者當即就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掃,就見一個紅色的玩偶不知覺已經滾到了自己腳下。女孩原本是緊緊抱着它的,那大概是她剛得到的禮物。於是安年趕緊就將它撿了起來,拍掉灰,一臉歉意地抵還給她:“對不起啊,我沒看見你。”
“啊,沒關係的。”女孩從她手裡接過了那個布偶,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麼似的,衝她笑了笑,“新年好,安年。”
“嗯,林燕揚也新年好啦。”安年自然地笑着叫了她的名字作爲迴應,但聽見林燕揚沒有下文,她反而又有些不高興起來,“這裡不止我,有兩個人的!”
“誒…?”林燕揚轉過頭看了一眼她旁邊的人,目光裡帶着不確定。
“這是江樺!”安年扯了扯旁邊的人。
“哦…”林燕揚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那,新年好,江樺。”
江樺稍微愣了一下,除了安年,這還是頭一回有人主動跟他問好的,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便只能點頭敷衍過去。幸好面前的女孩也沒有多在意,這小小的問候很快就結束了。
但林燕揚前腳剛走掉,細微的冷意便針刺般紮在了後腦上。他忽地回頭,就見那名叫荊明的少年正看着這邊,目光越過他落在安年身上。僅僅這無意識的一瞥,他那與衆不同的邪眸已經能盯得人渾身不自在。不僅是他,就是身邊的人也都不自覺地開始往旁邊躲去,與那少年保持着距離。
安年也發覺到了這束目光,轉身回看。荊明手上正綁着搏擊用的保護帶,大冷天的,他臉上卻還流着汗,看來是剛從訓練場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並不得教授歡心的少年一直在努力,而且是比任何人都要刻苦的努力。明眼人都知道他咽不下氣的對象是誰,兩個人擁有相同的極限活性相同的身體素質,區別只在於他生了一雙謝春兒不喜歡的眼睛。
荊明對此隻字不提。他知道抱怨沒什麼用,也不對那寵兒的作爲做什麼評價,只是發狠地錘鍊着自己,幾乎全年無休。相比之下安年給人的印象就總是無憂無慮瘋瘋癲癲的,可氣的是即使這樣兩人的差距也不知怎的始終保持原樣,從來沒有多少拉大的勢頭。
他不針對誰,只是因爲他天生就是要力壓全場的,而現在擋在他面前的恰巧只剩下了這個女孩而已。
由於這些原因,兩名天才之間從來就沒有交流,放到這一次,同樣也只是在空中目光交接了一下,便各自扭頭,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向反方向走去。
但是就連江樺都能感覺到這氣氛的微妙了,眼看着荊明消失在轉角,他醞釀了一陣,試探道:“剛纔那人…”
“沒什麼的,一直都是這樣。”安年輕輕地說,“我只是單純的比他幸運一些。如果換了位置,我做得應該還不如他吧。”
這是兩位天才神仙打架的事情,江樺也沒什麼好說的,只順着她嗯了一聲。
“所以說這些沒什麼可在意的啦!倒是你,得多露露臉啊。”安年一句話帶過,話鋒一轉,有些不滿地衝他說道。
“沒什麼好露的。”
“啊呀!哪能這麼說?你看剛纔,都這麼久了,還有人都不知道你叫什麼,這怎麼行?”
江樺沒說話。久未經事,光是和人打交道這麼一會,他就夠累的了。
安年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心軟了一樣,語調又柔了下來:“好吧好吧我知道啦,現在去人多的地方太難爲你了,那些事以後再說,這次就單獨陪我玩吧。”
她說完果然就開始往僻靜的角落邁步,江樺不知所云地跟在她身後,人聲在身後變淡,她還真是言出必行地繞出了大場,徑直往角落處走。那是實驗人員所在的值班樓,孩子們都敬而遠之,安年卻走得泰然自若。
“怎麼了?”江樺被她一路拉到了樓的陰面。這裡顯然很少有人光顧,土地陰溼,只有禿了枝的椿樹孤獨地立在陰影裡。
“當然是有事的啊,我都盯了好久了。”
安年指了指上方的窗戶,有一根小小的樹枝正像紅杏出牆般冒了出來,頂端掛着火紅色的海棠果,室內的溫度比較高,導致它結果的時期也比正常推後了幾個月。
這是其中一個女護士搞的盆栽,她因爲老是兇着一張臉,在孩子羣裡的名聲很差,大家都暗地裡叫她母夜叉。
“今天那些人都去大場了,剛好可以動手。這果子掛在那也沒人摘,過幾天就要爛了掉地上了,多浪費。”安年狡黠地嘿嘿笑。
“你要偷?”
“啊呀,偷什麼偷!拿母夜叉的東西,能叫偷麼?”安年翻着白眼,“正好現在所有人都出去了,誰都看不見,趕緊摘了,分你幾個。”
江樺無語地往上看了一眼:“這也夠不到啊。”
“一個人是夠不到,現在不是有兩個人嘛!”安年說着就拍了拍他的背,“來來,你託我一下。放心,我不沉的。”
她說着這話的時候已經開始自顧自地脫鞋了,江樺也就既來之則安之地蹲下身,看着安年跳起來只穿着襪子踩到他肩膀上,兩個人一起直起腰,安年伸手去夠那火紅的果實。
其實對於她來說,只要用起細胞,這點距離輕輕跳一下就能輕鬆夠到,但她從不在江樺面前用那種力量。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安年叫着。
江樺於是踮起腳尖把她往上送。果然就像她說的一樣,這個有着極限血統的女孩體態輕盈,踩在他肩上就像天鵝一般柔軟纖細。而現在她立着身子,真像是四小天鵝的芭蕾舞動作那樣,擡着腿盡力想要碰到海棠的樹枝。清涼的風迎面撫過,吹動她的長髮和外套的絨毛,如同完美的人體雕像。
“你們幹什麼呢?”一個聲音在這時從背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