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佔山興奮起來了,說:“三舅,這有何難的,不要說家裡發生這麼檔子事,楚書記肯定會見你,就是平時,你要是有困難想見他,我也保證他會見你的。”
薛佔山帶着錢文忠回鎮政府,在路上給楚天舒打了電話,楚天舒一聽,說:“我立即過來,你和錢大叔在會議室等着我。”
當着楚天舒的面,錢文忠答應不再告狀,並當面給用薛佔山的手機給兒子錢廣發打了電話,讓他和二妮子第二天就去市公安局,辦理孩子遺體進行屍檢的手續。
這位個性倔犟卻又精明純樸的農民令楚天舒十分的敬佩。他握着錢文忠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錢大叔,我還是那句話,今後你家有任何的事情都可以找我。佔山,你替我作個見證啊。”
當天晚上,錢廣發帶着二妮子跟着藍語茶和冷雪去了市公安局,辦理了孩子屍檢的簽字手續。
這不僅是薛佔山沒有想到的,連錢文忠的鄰居親戚們都大感意外。不少人都議論說,錢文忠太精明瞭,突然來了這麼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誰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總算把錢文忠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可危機還遠沒有消失。
據留在省城的柳青煙報告,沈豫鄂和呼延非凡已經滿載而歸了。
茅興東和柳青煙的省城之行毫無收穫,他們不可能就這樣無功而返,而是繼續託朋友、找關係,希望能找到在魏理光面前能說上話的人,另一方面,也在時刻關注沈豫鄂和呼延非凡的消息。
終於,在茅興東和柳青煙一籌莫展坐臥不安的時候,沈豫鄂帶着呼延非凡和陳燕凱旋了!
這個消息是縣城裡光明大酒店的女服務員通過手機短信發過來的。
女服務員給呼延非凡和陳燕廝混提供了諸多的方便,也就與陳燕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女人,只要不是感情上的敵人,便很容易成爲談話的朋友,尤其像陳燕這種胸大無腦剛出道不久的女娃娃,她好不容易獲得了一個與新華社記者親密接觸的機會,免不了要向縣裡的女服務員得瑟。
於是,沈豫鄂和呼延非凡的行蹤與收穫,幾乎都無一例外地傳到了柳青煙那裡。
沈豫鄂和呼延非凡從南嶺縣採訪滿載而歸,他們在回來的路上就商量着這篇很有份量的文章該如何寫。
沈豫鄂完全沒必要考慮南嶺縣的領導會怎麼想,他想的是,如何把這篇文稿寫成高質量、能引起中央高層領導高度關注的大手筆,進而一鳴驚人,在新華社乃至國內新聞界出人頭地!
呼延非凡的想法則與沈豫鄂完全不同,他原本想在這篇文章上掛個名,被沈豫鄂婉言拒絕,便在暗暗盤算這篇文章會對楚天舒和南嶺縣產生多麼大的殺傷力,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多次在南嶺縣遭遇滑鐵盧,他覺得無比的羞辱,已經對楚天舒和南嶺縣恨之入骨了。
兩個人不謀而合,以城關鎮衛生院的醫療事故爲引子,把火燒到南嶺縣醫療體制改革上去,因爲沈豫鄂得到消息,國務院正在組織研究縣鄉醫療體制改革的破題方案,由一位國務院副總理在牽頭主抓。
這個時候,如果能發一篇關於這方面的“內參”稿,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傳到這位副總理的案頭上,所以,沈豫鄂和呼延非凡殫精竭慮地從採訪材料中提煉出了南嶺縣醫療體制改革中存在的問題,與省衛生廳調查組羅列的五大罪狀不謀而合。
至此,孩子的死在高滿堂、沈豫鄂等人的眼裡早已無足輕重了,它僅僅成爲了他們手中拉響一顆重磅炸彈的導火索。
如果省衛生廳與新華社形成了遙相呼應的態勢,加上還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很有可能會引起中央或國務院高層領導的震怒,楚天舒以及伊海濤的政治生命必將命懸一線。
新華社可不同於其他媒體,省一級的新華社分社也不同於省級機關的其他廳局,其重要任務是爲中央領導提供基層存在問題的依據,不僅是中央的耳目,還起到監督基層幹部的作用。
新華社的記者也都是從各種媒體中選拔出來的政治、業務素質比較出色的人物。他們不僅要對中央高層領導負責,也要真實地反映基層存在的突出問題,他們的稿件也將爲中央領導在重大問題決策上提供參考依據。
因此,衡量一名記者成績、決定省級新華社分社威信的,自然是稿件的質量。所謂的高質量新聞稿,大都是受到中央領導的重視、產生重大影響的稿件。當然,反映的問題越嚴重,越容易獲得中央領導的關注。
而且新華社內部在一定時間內也要評出社級優秀新聞作品,而社級優秀新聞作品不僅是一種規格很高的榮譽,而且還與個人的獎金、職稱、地位緊密相連。自然,哪個記者在新華社獲得的社級優秀作品多,他就容易出人頭地,政治上的進步也就比別人快。
這也是沈豫鄂寄希望於這篇稿子能夠一鳴驚人的動機和誘因!
得知這個情況,楚天舒告誡茅興東和柳青煙,這不僅關係到市縣領導個人的前途和命運,也決定了南嶺縣的改革與發展會不會半途而廢,因此,無論新華社東南分社是什麼態度,都要再去找一找社長魏理光,爭取他的理解和支持,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茅興東太瞭解楚天舒了,這個人特別容易走極端,他認準了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當然,茅興東也非常清楚,此時的成敗,也與他個人的政治生命息息相關。假如楚天舒退出了南嶺縣的政治舞臺,付大木一夥得勢,必定會不擇手段對跟隨過楚天舒的人打擊報復,他自己的仕途生涯也將就此結束。
可是這是什麼事?豈是他楚天舒和他茅興東能夠說了算數的!生殺大權掌握在人家魏社長的手裡。結出什麼果,那得由魏社長決定,你楚天舒所說的只重結果不重過程豈不是一句空話?!
中學的時候,茅興東讀到魯迅把文章比作匕首和投槍,他並沒有覺得一篇文章能有殺人於無形的力量,當了宣傳部長之後終於明白了,新華社記者手中的筆桿子一搖,足以將一羣幹部置於死地,其厲害程度有時候遠遠勝過一把匕首和投槍。
如果說茅興東前兩天領命來省新華社分社,多少有些盲目,但他還是抱着一線希望。然而現在,除了壓力,他的心裡連一點兒底都沒有,畢竟沈豫鄂是新華社東南分社的記者,他帶回來了一大堆現場採訪的佐證材料,如果說上一次去拜見魏理光只是碰了一鼻子灰的話,這一次,恐怕真要碰得頭破血流了。
的確,一切與茅興東預判的那樣,沈豫鄂聯手呼延非凡採取了快速的行動。
幾天的採訪,素材收集了一大摞,有錄音,有視頻,還有很多的照片,按照分工,當天夜裡沈豫鄂和呼延非凡開了一夜的夜車,第二天上午一上班,沈豫鄂就交給魏理光一篇五千多字洋洋灑灑的文稿。
南嶺縣的醫療事故,早已搞得魏理光坐立不安,稿件一到手,就立即看了起來。不看則已,一看文章,魏理光的心情就沉重起來,僅文章的題目就讓他不寒而慄。這篇文章的標題是:《南嶺縣“賣光式”醫療改革釀出慘禍,衛生院內花季少年死於非命》。而且,文章言辭激憤、火藥味極濃,矛頭直指南嶺縣醫療體制改革中的種種弊端與失誤。
放下稿子,魏理光對南嶺縣出現“草菅人命”的事件非常的氣憤,對楚天舒的一些舉動也比較反感,他甚至覺得楚天舒像所有基層幹部那樣,爲個人的升遷提拔做政績,不惜拿職工與國家的利益和農民孩子的生命作代價。
這篇文章一旦在“內參”上發出去,在當面大力宣傳“以人爲本”的大形勢下,中央高層領導多半會拍案而起,立即責成有關部門嚴肅查處,不僅對相關當事人要嚴懲不貸,還有可能會處理一批市縣的領導。
看完了稿子,魏理光靜靜地沉思了許久,作爲長期從事新聞工作的省新華社分社的主要領導,對自己隊伍的素質,對每一個記者的水平他了如指掌。沈豫鄂剛調來不久,平時顯得有些浮躁,他會不會因爲一時激憤,或急於表現自己才寫出這樣的稿子來呢?
想到這裡,魏理光平靜下來,再次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稿子。
沈豫鄂文字功底和業務素質沒有問題,寫出來的文章條清縷析,關鍵和重點的地方附上了採訪記錄和照片。
這時,秘書進來通報,南嶺縣的宣傳部長茅興東求見。
魏理光放下稿子,說:“行,請他進來吧。”
等在會見室的茅興東聽說魏理光這麼快就肯見他,感到了一絲興奮,甚至看到了一線亮光。
茅興東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秘書走向魏理光的辦公室,不知爲何,他覺得自己此刻正行走在刀刃上,或者說,這道大門,就是政治上成與敗、生與死的一道關口,一道人生的分水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