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近鄉情更怯,龍嘯天也不例外。
只不過他的這個怯,不是因爲思鄉心切,而是做賊心虛。
龍嘯天在踏上自家門前的光石板路面時,還舉目回顧了一圈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山村,這時候他非常怕有人來他家串門和向他噓寒問暖,鄉里鄉親的見他這麼大的官回家探母來了,難免要奔走相告。
還好,這掛在秀峰山腳的小山村原本不過三十幾戶人家,而且分散在山坡平地上各自爲家,近年來腦瓜稍爲靈活一些的年輕人都隨着張大帥出山,許多都龍虎武校謀生,村裡幾乎看不到年輕人,大多是六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留守在這山窩窩苟延時日,再也看不到童子雀躍、竹馬相戲,扶老攜幼的山莊樂居圖了。
若不是因爲師母死活不肯在城裡住,這石頭院子或許早已不復存在了。
踏上自家石頭臺階的時候,龍嘯天忐忑不安的心纔多少有些踏實。
天剛矇矇亮,大門敞開着。
幾十年來,師母總是每天一大早就把屋裡屋外門前院內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天都沒有含糊過。
年紀大了之後,睡眠時間更少,起得就更早了。
龍嘯天進門的時候,師母正彎着腰在灑掃院子。
看得出來,師母的身體依然硬朗,只是歲月留痕,讓她的滿頭銀絲已變成了雪一樣白。
龍嘯天有些辛酸,像個在外邊做了錯事的孩子回家尋求庇護一樣,顫聲叫了聲:“娘。”
“哎,是嘯天。”師母直起腰,驚愕地轉過臉來,說:“咋這麼一大早就回來了,就你一個人啊,大帥呢。”
“嗯哪。”龍嘯天不願讓師母問起原由,就把老人家往屋裡扶,邊說:“來縣裡開會,提前回家看看,大帥在城裡忙學校的事呢,您就放心吧。”
趁師母起身去倒水的功夫,龍嘯天就踮腳伸手,把左掖下夾着的一捆錢先暫放在了牀頭,他得察言觀色,瞅準師母面色和婉心氣暢達了纔敢提錢的事。
師母一邊遞茶杯,一邊嘮叨着說:“嘯天啊,過年你和大帥走了之後,我眼皮子老是噗噗跳個不停,怕是要有什麼事兒。”
龍嘯天哽咽着說:“娘,您兒子當的是公安局長,大帥也是武校的校長,能有什麼事呢,就是身不由己,不能常回來看娘。”
龍嘯天這樣一說,通情達理的師母就說:“當差不自在,自在別當差,古今都是這個理兒,只要你和大帥好好的,娘就放心了。”
聽師母提到大帥,龍嘯天心如刀絞,他不敢說得太多,一來傷情,二也怕說漏了嘴,就說:“娘,我和大帥張羅着要擴建武校,可能要忙上一段時間了。”
師母撩撩花白的頭髮,說:“沒事,你和大帥忙着吧,娘能照顧得了自己,記得抽空回來看看娘就行,娘今年八十歲了,看一眼少一眼了。”
龍嘯天最怕的是師母這樣家長裡短地嘮叨,只要見着自己和大帥,便能拉着手嘮叨個沒完。
什麼時候再能見上師母一面,龍嘯天一點底也沒有,只好先哄着說:“娘,我跟大帥商量過了,等入了夏就帶着龍虎拳的弟兄們一起回家,熱熱鬧鬧地給您做八十大壽。”
師母高興了,慈祥的臉上細密的皺紋笑出了一臉愛心的燦爛。
趁師母高興,龍嘯天趕緊從牀頭把那捆十萬元的大票取出來,交給師母說:“娘,我有公務在身,得趕緊回去,孩兒不孝,不能侍奉孃的牀前,給您老人家留下這些錢,有個急事請鄉親們幫把手,該用錢的地方不用太省着了。”
本來一臉高興的師母把沉甸甸的一捆票子在手裡掂了掂後,臉色驟然就變了:“嘯天啊,你給娘說清楚,這是多少錢啊,來路正不正,娘打小就跟你和大帥說,再苦再窮要對得起良心,舉頭三尺有神明,貪心不足惹禍災呀。”
龍嘯天安慰說:“娘,您就放心吧,我和大帥不敢亂來,這些錢都我和他辛辛苦苦賺來的。”
師母將一捆錢往龍嘯天手掌上一塞,說:“娘放心不下啊,娘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拿這麼些錢有什麼用啊,我只要你和大帥兩兄弟都好好的,就能踏踏實實地活到一百歲。”
龍嘯天知道師母的脾氣,她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拗不過,無奈,他只能藉口說還要喝水,趁師母倒茶的時候,偷偷把錢藏在了牀鋪之下,然後雙手接過師母遞過來的茶杯,一飲而盡,起身出門。
Wωω ▪Tтkā n ▪¢Ο
師母按照慣例,將龍嘯天送到了門口,站在石頭臺階上,目送着他上車。
這時,一隻白脖黑翅的老鴉在龍嘯天的頭上打了一個旋兒,之後“呱呱”地幾聲怪叫,振翅而去。
師母愕然變色,手搭在額頭,仰臉望天。
但見碧空如洗,只有那隻怪叫的老鴉變成越來越小的黑點。
龍嘯天的心頭是一陣蒼涼的悚然。
車開出了家門不遠,龍嘯天剎住車回頭朝家門口張望,師母瘦小的身影還在微風中佇立。
龍嘯天跳下車,跪在地上磕下了三個重重的響頭,回身跳上牧馬人,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天色漸明,雲霧繚繞,越接近山腳,空氣中的霧霾越發的濃重,開着大燈,能見度也只有十幾米左右。
龍嘯天駕駛着牧馬人從山上呼嘯而下,轉過一個急彎,即將進入高速公路的輔道,這纔看清楚路上有路障,一旁還停着幾輛警車,他再想掉頭而逃時,從另一條山路上衝下來一輛凌雲志和一輛手扶拖拉機,停在了牧馬人的後面。
經過了一夜的奔波,楚天舒和冷雪帶領黃天豹等人從龍陽湖繞道秀峰山的盤山公路上來到了山腳下,正好堵住了龍嘯天的退路。
龍嘯天懊悔不已,他爲回家探母的衝動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如果不是上山下山耽誤了幾個小時,這會兒早已遠走高飛了,現在看來,恐怕是插翅難逃了。
郝建成從青苑賓館出來,立即部署了抓捕行動,他首先用手機定位系統鎖定了龍嘯天手機所在的方位,並通過調看通話時段江北收費站的監控錄像,通過高速收費口的車輛中,只有一輛牧馬人最爲可疑。
再倒退着追查下去,郝建成發現這輛牧馬人最早出現在龍虎武校,他由此認定這就是龍嘯天外逃的車輛,立即帶領刑偵支隊的人馬追蹤而來,又在青北收費站得知,牧馬人出了收費站,進入了通往秀峰山的道路。
郝建成立即明白了,龍嘯天割捨不下養育之恩,回家探母去了,如此說來,龍嘯天還沒有警覺,一定會返回,於是,他在秀峰山腳通往高速路口的咽喉要道設置了路障,坐等龍嘯天自投羅網。
“都不許動。”郝建成大喝了一聲,舉槍對準了牧馬人。
童丹元端着槍,壯碩的身軀立於郝建成之後,舉起警用電筒,雪白的亮燈柱直刺龍嘯天的臉。
警車上跳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快速包圍了牧馬人,其中有幾名持槍對準了凌雲志和手扶拖拉機上的人,“不許動”的吼聲此起彼伏。
楚天舒和冷雪舉着手從凌雲志車裡下來了,示意坐在手扶拖拉機上的黃天豹等人不要亂動。
童丹元見到楚天舒和冷雪,大吃了一驚,他走過去與楚天舒簡短地交流了幾句,搞清楚他們並不是龍嘯天的幫兇,這纔回轉身,附在郝建成耳邊說明了情況。
郝建成點了點頭,仍然讓幾名警察對楚天舒等人保持警戒,然後朝牧馬人靠近了到距離兩米左右停了下來,目光只與龍嘯天碰了一眼,便閃開了,他感覺自己彷彿正與一頭跌入陷阱的惡狼對視。
龍嘯天的眼眸裡混含了火焰般的怨念、憤怒和不甘。
郝建成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牧馬人在車燈的照射下,亮如白晝。
郝建成低聲喝道:“雙手抱頭,下車。”
身材魁梧的龍嘯天神情頹敗地弓腰下車,但是,他並沒有聽從郝建成的指令雙手抱頭,而是揹着手,極力在昔日的下屬面前維護着局長的威嚴。
童丹元的手電直刺他的眼眸,使得他只能選擇閉上雙目。
四名警察如臨大敵,舉着手槍靠近。
龍嘯天忽然睜開一直閉着的眼睛,凌厲地瞪住郝建成,冷冷地問道:“郝局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圍困之中,龍嘯天虎威猶在。
四名警察停下了靠近的腳步。
“對不起,龍局長。”郝建成說:“我奉命前來請你回去,沒有別的意思。”
“呵呵,郝建成,看在你拍了我多年馬屁的份上,我給你這個立功受獎的機會。”龍嘯天緩緩伸手雙手,並在一起,說:“老郝,你來吧,別讓弟兄們費事了。”
郝建成一愣,龍嘯天會這麼乖乖地束手就擒嗎。
龍嘯天看出了郝建成的猶疑,冷笑道:“哼哼,老郝,你害怕了。”
被龍嘯天這麼一激將,郝建成已無退路。
當着這麼多警察的面,如果不敢上前給龍嘯天帶上手銬,就是以後當了局長,也難以服衆,更何況,郝建成是一條官場變色龍,他纔不會輕易放棄掉這麼好立功又立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