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鈴響了,一位老教師將一盤點好的蚊香放進了寢室。
孩子們歡呼雀躍,蚊子飛行發出的嗡嗡聲漸漸地弱了起來。
向晚晴眼睛溼潤,輕輕退出了女生寢室。
蚊子飛舞的嗡嗡聲,在寧靜的校園裡顯得特別刺耳,等在外面的楚天舒穿着長袖長褲,還不斷地揮舞着手腳,仍有蚊蟲準確地叮向他的手臂、雙腳。
向晚晴還想去男生寢室看一看,大男孩子不好意思地說,男生寢室比女生寢室衛生狀況差,蚊子怕薰着,光顧得好像少一些。
這時候,羅玉彬忙完了,過來找楚天舒和向晚晴,他讓大男孩子回了寢室,把兩人帶到了他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實際上也是他的宿舍,中間用一根鐵絲拉了一道布簾,上班時間就拉上隔開一下,下班之後就拉開,進門一看,他的牀上也是空蕩蕩的,沒有蚊帳,沒有電扇,只有一把大大的蒲扇擺在了牀頭。
楚天舒問:“羅老師,你也買不起蚊帳嗎。”
羅玉彬給他們倒了水,憨厚地笑笑說:“我帶來的蚊帳給了那位身體不好的老師,後來就沒再買了,孩子們都這麼忍着,我怎麼好意思呢。”
向晚晴問:“都這麼扛着,不會生病嗎。”
羅玉彬說:“好像還好吧,山裡的孩子別看他們黑瘦黑瘦的,身體倒也結實,一點小病小災的,挺一挺就過去了。”
說到這裡,他從辦公桌上的一摞作業本里找出一本來,翻到某一頁,遞給了向晚晴,說:“向記者,你看看,這是一個女孩子的作文,挺有意思的。”
向晚晴接過來,作文本上的字體工工整整,作文的標題是《我最討厭蚊子》,她在文章中這樣寫道:
山頂小學地處偏遠的東南省青原市南嶺縣杏林鄉,它坐落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地方,面朝青山,背靠綠水,這裡是我們所有學生們的天堂。
可是,四月下旬,漸漸要進入夏天,蚊子們也開始出來覓食了,這樣我們就遭殃了,忍着蚊子的肆意侵襲,跳蚤的猖狂騷擾,身上被蚊子叮得全是包包,又癢又難看,真討厭啊。
晚自習,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地寫作業時,蚊子又來“襲擊”了,我就會感覺腿上和膀子上非常癢,就忍不住使勁撓癢,一看,被蚊子叮了好多個包,難怪這麼癢,只好趕緊抹了一些口水在腿和膀子上,但仍然很癢,它們實在是太厲害了。
我不停地跺腳,又要寫作業,又想撓癢癢,又想打蚊子,忙得不可開交。
回到寢室,躺在牀上也是不得安生。
剛躺了一會兒,蚊子就來“圍攻”我,耳邊不時傳來它們的“嗡嗡”聲,真讓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
蚊子像發了瘋似的向我的肉體進行攻擊,我怕了它們,便用被子緊緊地裹住全身和頭,不讓蚊子吸我的血,因爲我的血很寶貴的,但是,也不能一直捂着,身上冒汗,也還是睡不着。
可這蚊子還在周圍,怎麼辦呢。
我想了一會兒,氣不過,決定起來打蚊子,拿起扇子飛快地舞動起來,“啪啪啪”,“啪啪啪”,消滅了好多的蚊子,這會兒總算可以安靜點地睡了,再看一下鬧鐘,都半夜十一點多了,這可惡的蚊子就這樣浪費了我美好的睡眠時光。
我最討厭蚊子了,但是,又不得不與蚊共眠。
向晚晴看着看着,眼淚不由自主地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了。
楚天舒一直站在她的身邊,也看見了作文中的內容,心裡也挺難受的,他撫摸着向晚晴的肩頭,無聲地安慰着她。
向晚晴合上作文本,擡起頭來對楚天舒說:“天舒,你明天還有上班,你早點回去吧。”
“你呢。”楚天舒遞給她一張紙巾。
向晚晴擦了擦眼角,說:“我明天要給孩子們上一堂課,我要教他們唱歌。”
楚天舒點點頭,“啪”地拍死了手背上的一隻蚊子,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撥通了衛世傑的電話。
衛世傑抱怨道:“哎,老楚,大半夜的,沒你這麼騷擾人的吧。”
楚天舒聽衛世傑說話的聲音,一點兒也不像是被吵醒的樣子。
“少JB廢話,幫我辦點事。”
“嘿嘿,我正辦着事兒呢。”
“哈哈,辦着也給我停下來,聽我說完了,你一會兒再辦。”
“奶奶的,老子總有一天要被你折騰廢了。”衛世傑罵歸罵,可還是從丟丟身上爬起來,用一條浴巾圍住了下半身,坐在了沙發上。
“老衛,你派人去買100頂蚊帳……”
“你要這麼多蚊帳幹嗎,丹桂飄香鬧蚊災了,人家都是金屋藏嬌,你要玩蚊帳藏嬌啊,100頂,我說,你那玩意受得了嗎。”
“別打岔,聽我說。”楚天舒偷眼看了看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向晚晴,打斷了衛世傑的喋喋不休,說:“把你們公司新買的三菱越野車開上,順便帶一臺風琴,就是我們上小學音樂老師用的那個,對,對,腳踏的那種,……搞不懂,不懂還不會問嗎,……好了,明天一起送到南嶺縣的杏林鄉,……少廢話,路要是好走用得着你嗎,……嗯,你和晚晴聯繫,她在山上等着呢。”
衛世傑一聽,樂了:“老楚,你要拍女朋友的馬屁,能不能別折騰我呀,……好好好,領導,還有啥指示,我洗耳恭聽着呢,你放心,絕對耽誤不了,……請問,我能辦正事去了嗎。”
“等等。”楚天舒想了一下,又說:“還有,讓你們公司最好的工程師跟着,看看修一條上山的路,大概要花多少錢。”
衛世傑頓時來了精神,說:“沒問題,預算做出來交給誰。”
楚天舒說:“回來交給我,你做好進場施工的準備就行了,不過有一條,你不能黑了良心啊。”
“好嘞。”衛世傑大笑起來:“哈哈,我就知道嘛,老楚這哥們太他媽的夠意思,哪能白白地騷擾我老衛呢。”
這一通電話打下來,向晚晴感動得一塌糊塗。
羅玉彬卻聽得傻了眼:這小夥子是幹什麼的,又是安排人送蚊帳,送風琴,聽那意思,還打算要修上山的路,說話的口氣可不一般哪,不過,能開得動悍馬軍車,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交代完了這一切,楚天舒掛了電話。
剛纔打電話的時候,山頂小學的老校長一直站在門口,他是來和羅玉彬商量如何分發今晚上運上來的這批捐贈物資的。
這會兒他衝了進來,握着楚天舒的手,激動得滿眼淚花,一個勁兒地說:“謝謝,謝謝啊,這位領導,你要是能幫我們把下山的路修好,杏林鄉的父老鄉親要給你樹碑立傳啊。”
楚天舒說:“這位老師,快別這麼說,應該感謝的是你和羅老師,你們堅守山鄉幾十年,教書育人,我回去一定把山頂小學情況反映上去,立即解決孩子們的睡覺問題,爭取儘快能讓進出山的道路有所改觀。”
事情沒有辦成之前,楚天舒只能做這麼個原則性表態,畢竟修一條山上的公路所需資金不是個小數,讓世紀陽光出是說不過去的,只能從財政資金中去想辦法。
從羅玉彬的辦公室出來,向晚晴笑着說道:“天舒,你剛纔說那番話的時候,神態和口氣有點像一位官員了。”
“有多像。”
“嗯,有七八分像了吧。”
“只有七八分,那還不夠,我還得再好好學習,起碼要達到九分像才行吧。”楚天舒這話是玩笑,也不是玩笑,他從考進了國資委開始就在不斷學習如何當領導了,最早是琢磨關浩宇,後來是跟着簡若明,現在的學習對象就是伊海濤了。
向晚晴突然說:“你啊,有一點你永遠也學不會也做不到。”
“什麼,哪一點。”楚天舒停住腳步,奇怪地問。
“漠視感情。”向晚晴站在楚天舒面前,鄭重其事地說:“我舅舅說過,一個成熟優秀的政治家在關鍵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爲了利益而放棄感情,不管是什麼樣的感情,說放下就可以放得下,但是,你做不到。”
楚天舒此時覺得向晚晴在說這話的時候不像是一名記者,而像是一名從政多年的官員,他不清楚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但是,向晚晴最後表現出來的擔憂又讓她變回了她自己,她說:“你這人太重感情,也就是我以前說過的,容易感情衝動,這對你來說,也許是好事,也許不是好事。”
楚天舒輕輕攬住了向晚晴的肩膀,默默地擁着她坐進了車裡。
向晚晴問:“你爲什麼不說話,我說錯了嗎。”
“沒有,你說得很對。”楚天舒問道:“晚晴,我扔下你去陪嶽歡顏的那一刻,你難道沒有在心裡罵我是一個見利忘情的大壞蛋。”
“罵了,也恨了。”向晚晴很爽快地承認了,“但是,聽說我一個人坐長途車很危險,你就不管不顧地開着車追來了;聽說孩子們被蚊子咬得很難受,你就馬上打電話幫他們買蚊帳;明知道你暫時解決不了修路的事,你還要讓衛世傑派工程師來做預算;這一切,都表明你還是一個重感情的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