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取得了伊海濤的絕對信任之後,楚天舒再沒有像以前一樣和他說話還遮遮掩掩了,所以,他直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既然楚天舒開誠佈公,伊海濤也用不着像對其他下屬談話那樣含蓄,而是直截了當地問楚天舒:“你的意思呢。”說完,伊海濤笑了笑,目光仍一直盯着楚天舒的面孔,細心觀察着他的表情。
“老師,我聽您的吧。”楚天舒回答得稍稍勉強,直接暴露了他內心的猶豫不決。
按照過去與伊海濤隨意談到的安排是,靳洛冰以常委身份兼任江北開發區管委會主任,青北縣現任縣長接任縣委書記,楚天舒過去擔任縣長,鍛鍊幾年後順勢接任縣委書記,這麼平穩地過渡,是一個組織和個人都比較可以接受的過程。
一步到位擔任南嶺縣的縣委書記,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擺在楚天舒的面前,他也不甘心放棄。
伊海濤自然看得出楚天舒的左右爲難。
“小楚,我知道,這對你而言不是最理想的結果,如果你有顧慮的話,我再做別的安排。”伊海濤放下簽字筆,端起茶杯喝上一口,砸吧砸吧嘴,又把茶杯重重地放下,說:“實在不行,就交給付大木,我倒要看看,他能把南嶺縣的天捅出多大的窟窿來。”
伊海濤這話多少有點激將的意思,楚天舒堅定地說:“老師,如果您認爲我是合適的人選,我願意接受這個挑戰,我想,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辜負您對我的期望,儘快讓南嶺縣摘掉貧困縣的帽子,爲南嶺百姓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情。”
有機會爲官一任,就一定要造福一方百姓,這是楚天舒踏入仕途時的夢想。
“小楚,你有這個想法當然很好,但實際情況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付大木在南嶺縣非常的強勢,誰去了工作都不好開展,就算是我親自去他能賣幾分帳都說不太好,他怎麼又會把你放在眼裡,說實話,我心裡也很矛盾,既希望你去幫我挑起這副重擔,又不希望你去冒這個險。”伊海濤搖了搖頭後,把話說得坦誠而直白。
伊海濤爲什麼說既希望楚天舒去又不希望楚天舒去呢。
道理很簡單,伊海濤當然希望楚天舒能在南嶺縣好好幹,用他特有的闖勁兒壓制住付大木,開拓出一片天地來,一來來可以填補伊海濤在縣區中的勢力空白,二來也可以大大樹立起個人威信。
試想一下,付大木把持之下的南嶺縣都擺得平,其他的縣區還在話下嗎。
而伊海濤不希望楚天舒去也有他的擔心,雖然楚天舒表示要盡力改造好這個貧困縣,但是卻未必鬥得過根基紮實的付大木,如果也搞得像前幾任那樣灰溜溜地當了逃兵,那既是害了楚天舒,也是害了他自己。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伊海濤的心情的確非常的矛盾。
伊海濤左右爲難的態度反倒激發了楚天舒的鬥志,他信心百倍地說:“老師,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您以前不是跟我說到過,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鍛鍊人。”
楚天舒的態度越是堅定,伊海濤就越不放心。
說實在的,伊海濤佩服楚天舒的果敢,但也擔心他的衝動。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小楚,南嶺縣太過複雜,困難程度遠超過你我的想象,你不畏艱難的勇氣可嘉,但光有一股子熱情是遠遠不夠的,畢竟派你去是讓你帶領一個縣的百姓脫貧致富,而不是去和某幾個人決一死戰。”
楚天舒沉默了。
這就是領導的藝術,先把下屬的激情調動起來,再稍稍潑上一點涼水,好讓他保持冷靜。
“小楚,事關重大,你也彆着急倉促決定,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伊海濤伸出了三根手指頭,再一次強調說:“就三天,考慮清楚了再給我答覆。”
對於伊海濤的寬容,楚天舒十分的感動。
相比於伊海濤的冷靜和慎重,楚天舒感覺到自己略顯稚嫩和衝動,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打開側門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伊海濤看着楚天舒離開的背影,想着他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心裡倍感欣慰。
實際上,從昨晚上接到付大木報告了馬興旺的死訊之後,伊海濤就再也沒有入睡,躺在牀上再三考慮了南嶺縣新書記的人選問題,三個方案早已瞭然在胸,也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了利弊權衡,楚天舒是他想好了的最後一步棋。
對於任何一位青原市的市委書記來說,南嶺縣都是一個不可迴避的老大難問題,付大木在縣裡飛揚跋扈,爲所欲爲,固然與他個人的素質和成長經歷有關,但也與青原市委班子中朱敏文、唐逸夫等人的遷就縱容和利用密不可分。
此前的情況伊海濤並不清楚,但是,朱敏文利用付大木在南嶺縣給前任書記郭子春出了不少難題,最終將郭子春逼出了青原,朱敏文得以取而代之,這一幕伊海濤可是親眼目睹了的。
現在的情形與當初是何其的相似。
只不過,郭子春換成了伊海濤,朱敏文換成了唐逸夫。
有一點伊海濤看得十分的清楚,要想在青原市把這個書記安安穩穩地當下去,南嶺縣長期積累下來的矛盾總要解決,這副爛攤子必須有人去收拾,換言之,付大木這顆難剃的頭早晚要剃,而且非剃不可。
誰去收拾這副爛攤子,誰去充當這個剃頭匠。
上任伊始的伊海濤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的斟酌,他原本的打算是,繼續讓馬興旺當好這個維持會長,待自己穩住腳跟之後再來擠南嶺縣這個膿包。
在伊海濤的心目中,比較合適的人選是靳洛冰,他在青北縣當了很多年的縣委書記,有着與鄉鎮幹部打交道的豐富經驗,再配上市委常委的頭銜,應該具備與付大木一較高低的身手與能力。
可是,此時此刻,靳洛冰另有重用,他是江北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的不二人選。
王少磊的臨陣脫逃,讓正在蓬勃發展中的江北開發區陷入了停頓,極大地打擊了投資商們信心,急需一個得力的干將去穩住陣腳,提振士氣,恢復信心,否則,江北開發區剛剛形成的大好局面很有可能會前功盡棄。
馬興旺的意外身亡,打亂了伊海濤的全盤部署,逼迫着他不得不提前做出決斷。
人到用時方恨少哇。
伊海濤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將靳洛冰派去南嶺縣,讓楚天舒去主持江北開發區,但這樣做很有可能出現的局面是,靳洛冰在南嶺縣與付大木鬥得兩敗俱傷,楚天舒在江北開發區疲於奔命,南嶺縣的爛攤子沒有收拾好,江北開發區的陣地也丟了。
在當前的局勢下,江北開發區在伊海濤心目中的重要性要遠遠高於南嶺縣。
要知道,江北開發區可是伊海濤賴以起家的政績工程,也是青原市主要的財稅收入來源,於公於私這個陣地都丟不得,也丟不起啊。
魚和熊掌不好兼顧。
左右爲難的伊海濤搖擺不定,難以抉擇。
一大早的常委會開得不溫不火,尤其是付大木最後陰陽怪氣的一句“我個人能力有限,懇請市委儘快將書記選派到位”,最終促使伊海濤下定了決心,把楚天舒派到南嶺縣去。
對付付大木這種狂妄不講理的傢伙,與其讓靳洛冰四平八穩去跟他掰幾年的政治手腕,還不如利用楚天舒不按常理出牌的衝勁兒,給他來一個快刀斬亂麻,反正南嶺縣原本就是個爛攤子,搞不好,無非是更爛一點而已。
促使伊海濤下這個決心還有另外一個不好言表的因素,那就是他隱約認定楚天舒是自己的一員福將,之前此後很多十分棘手看似難以破解的難題,通過他的策劃和實施,總能歪打正着般輕鬆化解。
失之市長,收之書記,這麼一個驚天逆轉,不正是楚天舒在身陷囹圄的絕境下創造出來的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蹟嗎,。
更爲重要的是,楚天舒還是一個重要的籌碼,因爲他和省委副書記林國棟的關係非比尋常,林國棟對楚天舒青睞有加。
箇中緣由,伊海濤並不十分知曉,但上一次去省城,林國棟主動提出來單獨與楚天舒談了十幾分鍾,這可是像伊海濤這個級別的幹部也難得有的政治待遇。
就憑這一點,伊海濤可以斷定,林國棟非常看重楚天舒,現在自己把楚天舒派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相當於白手起家,萬一幹好了很容易出成績,提拔重用順理成章,也等於自己變相給林國棟送了一個順水人情。
這些天來,伊海濤與葉慶平多次深談,完全感受得出,以林國棟的年齡優勢和超強的實力,假以時日,問鼎東南省也不是沒有可能,到那個時候,自己對楚天舒有栽培之恩,楚天舒必然會居中斡旋,自己的仕途之路將更加平坦。
當然,如果楚天舒在南嶺縣遇到了困難,鬧出了亂子,林國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怪不得楚天舒面對困難毫無懼色,或許這也是他的底氣所在,我伊海濤又爲什麼不可以放手一搏呢。
想到這裡,伊海濤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