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藍語茶與魏理光談話的時間裡,一輛掛着青原牌照的凌雲志轎車出了臨江市的高速路口,駛進了市區,開車的人是向晚晴,她並沒有去見已在省城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藍語茶,她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
向晚晴在省城只待了半個多小時,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了青原。
中午時分,魏理光總是在想着沈豫鄂的那篇稿子。
他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在午休時間還在輾轉反側,不是這篇稿子的質量問題,而是一直在想,爲什麼同一個事件,同是新華社的記者,同一時段的採訪,沈豫鄂與藍語茶的觀點會截然相反呢?
下午,魏理光去參加省裡的一個宣傳會議,省委常委、省委副書記林國棟出席會議並作重要講話。
魏理光就坐在他的身邊,可是卻沒有聽進一句話,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篇決定南嶺縣領導們命運的稿件中。
休會的時候,林國棟特意和他談起南嶺縣的事件。
他說:“魏社長,新華社的稿件殺傷力有多大,不用我說,你比我更清楚。關於這件事,我建議你也聽聽楚天舒的意見,這個人年輕,有闖勁但也有些毛糙,我當組織部長的時候,跟他有過接觸,我覺得他應該不會故意掩蓋事實真相的。”
魏理光說:“林書記,他們縣的宣傳部長已經來過了,大體情況我基本瞭解,回去之後我再給楚天舒打個電話,聽聽他怎麼說,請林書記放心,我們一定會客觀實事求是地報道這件事的。”
林國棟說:“魏社長,我個人以爲,看待一個基層領導幹部,不僅要看他幹些什麼,還要看他想些什麼,只要不是自身素質和本質問題,敢於吃螃蟹的幹部也要注意保護。”
散會之後,魏理光回到辦公室,撥通了楚天舒的電話。
“是楚天舒書記吧!”魏理光說:“我是新華分社的魏理光……”
楚天舒驚喜地說:“魏社長,您好!我是楚天舒,有什麼指示?”
魏理光說:“小楚啊,茅部長一定給你彙報了吧?我們的記者也包括我本人,語言有些過激,請你們不要介意。”
“魏社長,不會的,您批評得對,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給省市委領導造成了很大的被動,在老百姓當中帶來很壞的影響,也給你們的工作增添了麻煩,我會向市委作深刻檢查,願意接受組織上的任何處理。”
魏理光說:“小楚啊,這件事情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
“魏社長,該說的話茅興東已經向你們彙報過了,我再說就顯得多餘了,或者說有狡辯的嫌疑了。”楚天舒說:“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醫療改革急於求成,城關鎮衛生院出了這樣的事,我作爲縣委書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相關責任人也一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不過呢,我個人以爲,把這起事件歸咎於醫療體制改革,還是顯得有些牽強,希望魏社長再派記者來南嶺看看。”
魏理光說:“呵呵,不必了,我們有幾路記者在關注事件的進展。小楚,新華分社既會實事求是地反映基層存在的問題和羣衆的呼聲,也一定會考慮基層幹部的實際難處,我們會認真斟酌每一篇上報的稿件。”
楚天舒感激地說:“謝謝!謝謝魏社長對南嶺縣和我本人的關心和支持。”
掛了電話,魏理光愣了半天,他沒想到楚天舒真的如此之怪,給他說話解釋的機會,他卻一個字也不說,而是主動承擔了責任,越是這樣,魏理光越是慎重。
這時,沈豫鄂敲門進來,催問他的稿子什麼時候能發。
魏理光說,我再看看。
沈豫鄂說,社長,您還猶豫什麼呢?您不是經常教導我們,新聞要講究時效性嗎?
魏理光說,小沈,你上午提到,南嶺縣組織搶奪了孩子的屍體,而屍體至今還下落不明,這個情況太重要了,這塊內容不補充進來,你的稿子還不夠完整啊。
沈豫鄂無話可說,只能悻悻然退了出去。回到辦公室,他還是不甘心,又給總社內參部的一位要好的同事打電話,請他幫忙關注一下有關南嶺縣方面的稿件。
傍晚時分,法醫鑑定的結果出來了。
孩子的血液中含有超量的麻醉劑,抑制了呼吸系統的呼吸機能,導致呼吸衰竭心跳停止而死亡。經初步分析,這應該不是一起醫生業務水平差不負責任而造成的醫療事故,而是一起故意謀殺的刑事案件。
楚天舒聽完了柳青煙的報告,半天沒有說一句話,他只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他一個電話把陶玉鳴和杜雨菲喊到了辦公室,下達了限期三天必須破案的指示。
陶玉鳴出來之後,並沒有按照楚天舒的指示抓緊破案,而是把杜雨菲支走,他跑到石花大酒店,向付大木報告了這個新情況。
孩子屍體失蹤的當晚,付大木就料到楚天舒會有這一手,只是沒想到錢文忠的態度會這麼快發生了變化,不僅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鬧出大動靜來,反而暗中同意了對孩子遺體進行屍檢。
付大木在暗暗哀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同時,還在給陶玉鳴打氣鼓勁,讓他儘量多拖幾天,只要新華社的內參送到了高層領導的案頭上,事情立馬會發生轉機,到了那個時候,楚天舒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思過問破案的事。
可是,付大木的如意算盤再一次落空了。
晚上,魏理光收到了藍語茶手上掌握的大量材料,也得到了屍檢結果的報告,他終於明白了這起事件並不像沈豫鄂所寫的那樣是醫療改革帶來的惡果,而是有人蓄意破壞改革製造出來的惡性案件。
下班之後,他沒有回住處,在辦公室裡自己動起手來,一直到後半夜兩點多鐘,稿子修改完了,也沒有徵求寫稿的沈豫鄂的意見,天一亮就把稿件傳到了新華總社。
第二天的上午,沈豫鄂得到了新華社內參部同事的消息,說稿件已經傳過來了,可得知稿子被修改得面目全非,氣得他差點背過氣。
稿件是怎麼修改,又是什麼時候傳過去的,沈豫鄂一無所知,不過,昨天下午從社長辦公室出來,直到夜半時分魏理光的辦公室還亮着燈光,他就已經猜到了**分,魏理光在動用他的權力修改稿件。
按照新華總社的相關規定,新華社分社的領導無權槍斃記者堅持要發的稿件,但有權修改記者的稿件內容。
沈豫鄂通過電話瞭解了稿件的修改內容,心中難以平靜,首先這篇文稿的標題已經由原來的《南嶺縣“賣光式”醫療改革釀出慘禍,衛生院內花季少年死於非命》改爲了《南嶺縣醫療改革引發爭議,惡性案件背後暗藏玄機》。
這樣一改,問題的性質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既承認了南嶺縣醫療改革存在着爭議,又指出了惡性案件的背後還暗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儘管對文稿的修改一直讓沈豫鄂耿耿於懷,但他不得不佩服魏理光的政策水平,在關鍵問題上站得高看得遠,同時也更加實事求是地反映了事件的真實情況。
但是讓沈豫鄂想不通的是,稿件中花費大量的筆墨爲南嶺縣委縣政府塗脂抹粉,寫到了他們在改革過程中遇到的阻力和困難,也寫到了以楚天舒爲首一班人應對惡性案件的積極態度,爲維護社會穩定,處置突發事件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其實,魏理光在處理這起打死農民事件的新聞稿上所有的深思熟慮,沈豫鄂又怎麼能理解得了呢!
在修改沈豫鄂那篇稿件的當天夜裡,魏理光再次給楚天舒打過電話,瞭解南嶺縣委對事件的態度以及採取的措施,並派分社工作人員去臨江市公安局拿回了法醫鑑定報告的複印件,又對藍語茶提供的材料進行了覈實與研究,才決定親自動手修改這篇稿件。
沈豫鄂很不甘心自己這幾天的心血白費,他左思右想之後,給呼延非凡打了個電話,讓他將原稿在《東南法制報》上發表出來。
呼延非凡喜出望外,在他看來,無論是南嶺縣發生這起醫療事故,還是組織搶奪孩子的屍體,包括千方百計阻止家屬**等等,其主要責任都在楚天舒身上,他想掩蓋真相,逃避責任。
因此,呼延非凡甚至等不及明天稿件見報,率先在微博上發佈了一條消息,稱《東南法制報》將爆出猛料,揭露南嶺縣某些官員欺上瞞下壓制民衆的醜惡嘴臉,並附上了一張孩子家屬哭天搶地的照片。
網絡上的憤青衆多,對於揭露官員醜惡嘴臉的消息特別有熱情,呼延非凡的微博發出來之後,立即被轉發接近上千次。
楚天舒讓宣傳部門的人一直在關注網絡上的動向,發現了呼延非凡的微博之後立即上報。
得到報告,楚天舒如此這般地向在省城留守的柳青煙下達了指示。
柳青煙捂着嘴樂了好一會兒,立即採取行動,這一下可讓呼延非凡這個倒黴催的傢伙吃盡了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