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方形書桌的兩個寬邊,分別坐着向天亮和周必洋與洪海軍和老狼。
四個人八隻手,都放在棕紅色的書桌上。
七隻手空着,只有洪海軍的左手,捏着一個黑色遙控起爆器。
目光的交流,短暫而冷漠。
洪海軍道:“向縣長,聽說你隨身帶着錄音機,你就拿出來吧。”
嗯了一聲,向天亮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錄音筆,摁下開關後放到了書桌上。
周必洋盯着老狼看個不停。
洪海軍又道:“周局,你別看了,他是鄭教官,鄭明濤。”
周必洋驚道:“鄭教官?”
老狼淡淡的一笑,“周必洋,不記得我了嗎?”
向天亮暗暗吃了一驚。
原來,老狼竟然是原來市公安局警校的射擊教官。
八十年代初,爲了提高警員的素質,市公安局曾開設了一個臨時警校,以半年爲期,輪流對各縣區局警員進行過培訓。
周必洋:“鄭教官,好久不見了。”
鄭明濤:“還認得出我啊。”
周必洋:“你雖然整過容,但氣質變不了。”
鄭明濤:“我的臉被火燒傷過。”
周必洋:“哦,鄭教官,你比在警校時可老多了。”
鄭明濤:“周局長客氣了,我是罪犯,你是警察,我不敢和你套近乎,有話你就問吧。”
周必洋:“俗話說,一日爲師,終身爲師,你當了我六個月教官,我的槍法都是你教的,不管怎麼說,這份師生情誼,我是要認的。”
鄭明濤:“你周必洋是條漢子,我謝謝你了。”
周必洋:“鄭教官,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失蹤整整有十年了吧。”
鄭明濤:“不錯,你記性真好,是十年了,記得我在警校帶的最後一期學生,就是洪海軍那一期。”
周必洋:“難怪你認識洪海軍。”
鄭明濤:“濱海公安局抽調參加培訓的警員裡,我就記得你和洪海軍,你們是最優秀的。”
周必洋:“鄭教官,當年你是爲什麼失蹤的?”
鄭明濤:“確切的說,那不是失蹤而是死亡。”
周必洋:“死亡?”
鄭明濤:“還記得十年前的大葉號貨輪爆炸案嗎?”
周必洋:“嗯……我從內部通報上看到過,大葉號貨輪是一條走私柴油的船,市局緝私隊正上船檢查時,突然發生爆炸,市局緝私隊七名警員連同大葉號貨輪都葬沉大海。”
鄭明濤:“你看到的內部情況有出入,其實,除了市局緝私隊的七名警員,還有我這個警校教官。”
周必洋:“你是警校教官,去參加海上緝私,這怎麼可能呢?”
鄭明濤:“你不知道,我轉業以後,一直沒有正式安排工作,在警校當教官,當時是臨時的,但直到我出事,還是臨時的,根本不是市公安局內的正式編制。”
周必洋:“這……你轉業前是正營級,怎麼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呢?”
鄭明濤:“有人害的。”
周必洋:“誰?”
鄭明濤:“那個人不但阻撓安排我的工作,還霸佔了我的老婆。”
周必洋:“他是誰?”
鄭明濤:“他死了。”
周必洋:“死了?”
鄭明濤:“對,他和他兒子一起,和大葉號貨輪一起葬身大海了,你想知道是誰,回去查查資料就知道了,他和他兒子,都是所謂的市公安局緝私隊七名警員的組成部分。”
周必洋:“這麼說,大葉號貨輪爆炸案,是你一手策劃的?”
鄭明濤:“是的,那是我做的第一個案子,我自己的臉也被燒傷了。”
周必洋:“加上九名船員,爲了報私仇,你可是一下子害了十六條人命啊。”
鄭明濤:“十五條,其中一名船員當時泅水跑了,當然,我後來也殺了他。”
周必洋:“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鄭明濤:“既爲我自己報仇,也是爲民除害。”
周必洋:“爲民除害?”
鄭明濤:“大葉號貨輪是條走私船,而且正是那個人的走私船。”
周必洋:“你是說,他們就是一夥的?”
鄭明濤:“對,一邊緝私,一邊自己走私。”
周必洋:“上船的緝私隊警員一共是七個人,其餘五個呢?”
鄭明濤:“都是一夥的。”
周必洋:“你爲什麼不向有關部門反映?”
鄭明濤:“沒有用。”
周必洋:“找過市公安局領導嗎?”
鄭明濤:“找過,但沒覺得有好人。”
周必洋:“現在的市局正副局長郭啓軍和肖劍南,也不是好人嗎?”
鄭明濤:“我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我,當時他們是清河區分局的人,管不了市局的人。”
周必洋:“自大葉號貨輪爆炸案後,你就亡命天涯了?”
鄭明濤:“本來是不用的。”
周必洋:“什麼原因?”
鄭明濤:“我是泅水上的大葉號貨輪,本來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的,但我跳海晚了一步,被燃燒的柴油燒傷了臉。”
周必洋:“哦,你是不得不失蹤的。”
鄭明濤:“是的,大葉號貨輪爆炸案,和我的臉被柴油燒傷,是同時發生的,我雖然不是刑事警察,但知道一查準露餡。”
周必洋:“這倒也是,當時的大葉號貨輪爆炸案,省廳都派了人下來的。”
鄭明濤:“而且,我當時已經離了婚,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有條件做個隱身人。”
周必洋:“於是你離開清河市,直接去了中陽市。”
鄭明濤:“是啊,中陽市有幾個老戰友,過命的交情,保密不成問題。”
周必洋:“他們幫你整了容?”
鄭明濤:“整容是在省城整的,不是醫院,是在一位醫生的家裡。”
周必洋:“可以說這位醫生的名字嗎?”
鄭明濤:“不能,他是無辜的,你們還是放過他吧。”
周必洋:“嗯……可以。”
鄭明濤:“我替他謝過了。”
周必洋:“你傷愈之後,就隱居在中陽市嗎?”
鄭明濤:“不錯,幫幾個戰友跑跑腿開開車什麼的。”
周必洋:“但是,你後來變成了殺手。”
鄭明濤:“是的。”
周必洋:“爲什麼?”
鄭明濤:“朋友救了我,給了我安身之處,他們在生意場上受了騙吃了虧,我幫一下忙是理所當然的。”
周必洋:“那需要殺人嗎?”
鄭明濤:“擊敗對手的最好辦法,是消滅對手的生命。”
周必洋:“殺手的準則。”
鄭明濤:“但我殺的人,我可以保證,沒有一個是好人。”
周必洋:“即使是壞人,你也沒有權利處置。”
鄭明濤:“但是,習慣成自然,後來就收不住手了。”
周必洋:“能說說在中陽做了多少案子殺了多少人嗎?”
鄭明濤:“記不清了,你知道的,我記性一向不好。”
周必洋:“是不想說吧?”
鄭明濤:“你真想知道?”
周必洋:“我可以告訴你,查你抓你,是省廳交待的任務。”
鄭明濤:“周必洋,你還記得我的一個習慣嗎?”
周必洋:“嗯……記日記?”
鄭明濤:“對了,你想了解我這十年,去看我的日記吧。”
周必洋:“日記藏在什麼地方?”
鄭明濤:“中陽市。”
周必洋:“具體地址。”
鄭明濤:“……好吧,我告訴你,如果你能活着離開這裡的話,記好了,中陽市中山西路一百七十一號,那是幢別墅,後院有八棵棕櫚樹,日記本就藏在是最東邊的那棵棕櫚樹下。”
周必洋:“現在,你說一說,這十年裡,除了這一次,你回過清河市嗎?”
鄭明濤:“回來過,有五六次吧。”
周必洋:“回來幹什麼?”
鄭明濤:“清河是走私者的樂園,我當然要回來了。”
周必洋:“你也缺錢?”
鄭明濤:“周必洋,關於這個問題,我不準備回答你,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走私是爲了賺錢,我賺錢不是爲了自己。”
周必洋:“我明白了。”
鄭明濤:“懇求你不要往這方面追查,如果我的懇求有用的話。”
周必洋:“你在回清河期間殺過人嗎?”
鄭明濤:“殺過,都是道上的。”
周必洋:“可以說嗎?”
鄭明濤:“日記,去看我的日記。”
周必洋:“好,咱們該談談現在的事情了。”
鄭明濤:“我願意奉陪。”
周必洋:“是洪海軍找你的嗎?”
鄭明濤:“不是,我是在中陽市待不下去了,就回到了清河市。”
周必洋:“幾時從中陽市回來的?”
鄭明濤:“去年國慶節的時候。”
周必洋:“躲在什麼地方?”
鄭明濤:“周必洋,這個很重要嗎?”
周必洋:“那麼,你是怎麼跟洪海軍走在一起的?”
鄭明濤:“我在警校教過他射擊,我們本來就認識啊。”
周必洋:“我是說,你們是怎麼同污合流的?”
鄭明濤:“周必洋,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
周必洋:“鄭教官,這重要嗎?”
鄭明濤:“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和他幾時開始的嗎?”
周必洋:“對。”
鄭明濤:“三年前,你該記得吧?”
周必洋:“你是說三年前的那個襲警案嗎?”
鄭明濤:“在那以前不久,我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碰上了,後來就這樣了。”
周必洋:“能具體說說嗎?”
鄭明濤:“洪海軍就在這裡,你問他,兄弟,我息一會,你來告訴周必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