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向天亮站在濱海縣縣委大院門口的時候,他心裡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人生地不熟。
真是不可思議,他居然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哪怕他在這個地方讀過三年書。
城關鎮的地形是兩山夾一河,南山有不少山溝,縣委大院座落在其中的一條山溝裡,離着鎮子兩公里遠,一條沿着山溝而築的水泥路,連接起縣委大院和鎮子的聯繫。
縣委大院也是縣政府大院,比不上經濟發達地區,濱海縣作爲貧困縣,還沒有資格建造新的辦公樓,建國四十多年來,縣委縣政府都是合署辦公的。
一看就知道是地主老財留下的宅院,三米多高的石砌圍牆,古色古香,每隔百米的小炮樓還在,氣派非凡,大院前的廣場上,上百棵桉樹和棕櫚樹,都是些幾十年甚到上百年的老樹。
縣委大院並不是依山而築,而是建在一個山溝環抱的石崗上,四面都是山溝,溝深牆高,正符合它的老主人防海盜的需要。
匪夷所思的還有,縣委大院的門是朝西而開,而縣委大院的所有房子,卻都是朝北而建的。
大院門口還是那種老式的傳達室,還是穿着工作服的退休工人,不是一位而是兩個,而且原則性還特強。
不是縣委大院裡的車,不能進入大院,兩個老頭鐵面無私,沒有通融的餘地。
向天亮當然不會和兩個老頭計較,大小也是個領導了,領導得有派,領導的肚子裡是能撐船的。
夾着公文包,向天亮走進了縣委大院。
真是安靜,上午九點,正是機關裡忙碌的時候.
三層的老式樓房,根據示意圖,縣委書記張衡的辦公樓室,在縣委辦公樓三樓最靠東的那一間。
向天亮一邊在三樓的走廊上走着,一邊在腦海裡“複習”着,複習着他對縣委領導的瞭解。
張衡,五十一歲,祖籍東江省中陽市,一九六五年畢業於東江師範大學,分配到濱海縣中學,一待就是十三年,一九七八年三月,在濱海縣中學副校長任上,被破格提撥爲縣教育局副局長,一年後升任局長,一九八二年出任縣人民政府副縣長,一九八五年升任縣委常委兼常務副縣長,一九八七年任代縣長,一九八八年出任縣委副書記、縣長,一九九零年,擔任縣委書記兼縣人大常委會主任。
這就是張衡經歷的概括,不是土生土長的濱海人,卻在濱海成家立業,一待近三十年,先從教後從政,成了濱海縣的最高領導。
向天亮跟着張衡的秘書,走進了張衡的辦公室。
“張書記,向天亮同志來了。”秘書道。
向天亮上前兩步,“張書記,您好。”
張衡擡起了頭,微微的笑起來,他沒有接秘書遞來的文件,而是擺了擺手,示意秘書放下文件離開。
然後,他站起身來,離開辦公桌,走到向天亮面前,打量了幾秒鐘後,才伸出了右手。
向天亮也在打量着張衡,不過,他的打量不如張衡直接。
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張衡個不高,瘦而精神,頭髮稀而整齊,近視眼鏡,書生意氣,向天亮的心裡,親切感油然而生。
“向天亮,二十四歲,晉川鎮涼棚嶺村人,向家的第一個大學生,一九八八年畢業於濱海縣中學,一九九二年畢業於京城警官大學,調任濱海縣前,任清河市建設局政研室主任……”
“張書記,您,您知道我?”
坐到沙發上,張衡繼續微笑着說道:“你三天前就來了城關鎮,來的路上就碰到了一個走私團伙,你指揮縣公安局打了個漂亮仗,收繳了價值六百餘萬元的香菸……”
向天亮笑道:“張書記,我不是指揮,是協助。”
張衡揮了揮手,“你別謙虛,一舉爲縣財政增收五百萬元,是濱海縣有記載以來,一次性最大的財政收入,還未上任就送大禮,了不起嘛。”
“真的,張書記,縣公安局早就有了佈置,我不過是順手牽羊而已。”
張衡笑着說道:“不用市委組織部的人相送,獨自一人前來上任,別具一格啊。”
“張書記,我不過是……”
“有點捨不得離開清河吧?”張衡含笑問道。
“呵呵……有一點點吧。”向天亮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張衡點了點頭,“工作上,你有什麼想法?”
“張書記,我服從領導的安排。”向天亮回答得很快。
說服從領導,而不說服從組織,這是說話的藝術,尤其是在主要領導面前,在單獨會見的時候。
張衡沉吟了一下。
“上午是縣常委會的例會,本來是九點半開始的,因爲你的到來,會議推遲到十點半開始,會上將會討論決定你的工作安排,這樣吧,你先去組織部辦一下手續,然後去陳縣長那裡報到。”
“謝謝張書記。”向天亮起身告辭。
沒有想像中的熱情,這是向天亮面見張衡後的切身感受。
總的來說,是不冷不熱,內冷外熱。
張衡是知識分子出身,難道,這是書生固有的含蓄和矜持。
有點怪怪的味道。
組織部裡的都是例行公事,部長們都不在,都去了市裡開會,和其他人沒什麼可談的,這倒讓向天亮省了不少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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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淡,這是向天亮在縣委樓得到的總感覺。
有政府樓裡,卻有股緊張的氣氛。
向天亮擅長感覺和體驗,周圍的環境,逃不出他的眼睛。
縣長陳樂天,四十九歲,清河市南河縣人,軍人出身,轉業於十二年前正營級任上,後來的規跡與張衡有些相似,先任縣漁業局長,後任副縣長,再當常務副縣長直至現在的縣長,但卻一路落後張衡,可以說是踩着張衡的腳後跟。
身材高大,英武逼人,陳樂天的身上,隱隱然的透着軍人的氣質。
“向天亮同志,歡迎,歡迎啊。”
“陳縣長,向您報到了。”
陳樂天比張衡熱情多了,握着手搖了搖,手上的力道更足,時間也更長。
握手是一種最常見的禮儀,但向天亮卻能憑着這個動作,判斷出張衡和陳樂天的不同性格。
張衡內斂穩重,陳樂天爽直外露,對比鮮明。
一個象水,一個似火,水火不容。
聽說張衡和陳樂天矛盾很深,難道僅僅是性格的衝突?
政治從來是個複雜的玩藝兒,是性格衝突也好,不是性格衝突也罷,真正的根源,還是利益的衝突。
利益至上,權力只是工具,衝突僅是表現。
陳樂天看着向天亮笑道:“向天亮同志,我可是很期待你啊。”
“陳縣長,謝謝您,您以後就叫我小向吧。”
陳樂天笑着點頭,“小向,李春南是你的姐夫吧?”
“是,陳縣長認識我姐夫?”
“當然,我們都是從南疆前線下來的嘛。”
“哦。”
向天亮心道,這事得問問姐夫,不會是戰友吧?
“當然,你姐夫是一線部隊,我是二線部隊的,可惜啊,我沒上過戰場。”陳樂天有些感慨。
向天亮微笑着說道:“我更可惜,連當兵的機會也沒有啊。”
“可是,你上過戰場,比我強。”陳樂天笑道,他指的是,向天亮在清河的幾次生死冒險。
“呵呵,那些都不足爲道啊。”向天亮謙虛的笑了笑。
點了點頭,陳樂天又問道:“小向,關於你的工作安排,你自己有什麼考慮?”
“陳縣長,我服從領導的安排。”
陳樂天笑道:“不不不,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真的,我自己還沒有想過。”向天亮也笑了。
“這就是說,哪個方面都可以?”
“可以,可以這麼說吧。”
“好。”
陳樂天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踱了幾步,拿起了電話。
不一會,辦公室裡多了個年輕人。
二十多歲,眉清目秀,看着挺機靈的。
“李漢羣,這是新來的縣長助理向天亮同志,以後你就負責跟着向天亮同志。”
“是。”李漢羣點點頭,回身看着向天亮,“向助理,您好。”
向天亮握着李漢羣的手道:“漢羣同志,以後要多多麻煩你了。”
陳樂天又對向天亮說道:“天亮同志,這是縣辦公室的李漢羣幹事,你看怎麼樣?”
“謝謝,那我們先去了?”向天亮起身告辭。
這又有點不合常規,縣長助理是沒有專職秘書的,在具體的工作中,縣政府辦公室會有專人配合,但是,通常這個人是由縣長助理自己挑選,而不是由領導指派。
陳樂天派李漢羣來配合自己的工作,這是什麼意思?
他想監控自己?向天亮心道,這也太直接了吧。
這時,陳樂天看了看手錶,微笑着點頭,“一個小時後,縣委常委會上,將會有關於你工作分配的決定了。”
“那我就等着了。”
向天亮的辦公室,是在政府樓的二樓,而縣長副縣長的辦公室都在三樓。
李漢羣沒有進來,因爲,是向天亮把他打發走了。
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縣委大院裡的氣氛,太過怪異了。
這邊緊張,那邊冷清,陰氣重重,這是怎麼了?
一定有事,或者,一定有事將要發生。
向天亮拿起電話,撥給了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邵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