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賓館位於東屏市西郊十多公里,是軍分區所屬的一家賓館,平日裡多是用來接待軍分區的客人,半經營性質。而這次,由省紀委和省督查室組成的調查組,就駐紮在這裡。單獨的一座小院,門口還有荷槍實彈的軍人把守。
王洪安是在一大早走出麓山賓館的。
自從被省紀委從公司辦公室直接帶走後,他在麓山賓館裡,已經待了將近一個月,除了不自由,整天都遭受着各種各樣不間斷的詢問,總算還好沒有受到什麼皮肉之苦。不過內心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卻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這些天來,王洪安始終都處於高度緊張和恐懼之中。被省紀委和省督查室組成的調查組長達將近一個月的調查,他一屆商人,恐怕是開了華川有史以來的先河。因爲在這個封閉而又信息不對稱的空間裡,對於外界的一切一無所知,只能從調查組那些真假難辨,甚至還帶有些引導和恐嚇的言論中抽絲剝繭,得出一些自己的判斷。
好幾次,王洪安都幾近到了崩潰的邊緣。可多年來在社會上的打拼,讓他很深切地認識到這一點,一旦楊衛國真垮了,自己決計不會有好果子吃。而如果楊衛國真如這些調查組的人所說,已經被停職接受調查,這一次死定了的話,那他們又何必揪着自己不放,非要自己給楊衛國張羅一些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呢?
正是如此的信念,讓他堅持了下來。等漸漸從調查組成員的表現和情緒中,察覺到越來越多的變化時,他知道,勝利的天枰,已經開始傾斜了。到了最後兩天,那些向來陰沉着臉,說話也沒好氣地調查組成員,對他越來越客氣,甚至不時還和他喝酒聊天,言語間“不經意”地透露些外面的一些近況,王洪安就敏銳地知道,距離自己出去的時候已經不遠了。
一個月沒有理髮,也沒有刮鬍子,看起來整個人邋里邋遢的,人也清瘦了許多,可當王洪安慢慢走出麓山賓館的大門時,目光卻變得越發堅定起來。他擡頭看了眼冉冉升起的朝陽,臉上就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雖然離開了將近一個月,洪安建設會是怎樣的一個境況,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不過王洪安卻是一點也不擔心。有人就有一切,度過了這道坎,洪安建設今後的發展,只會更好。
“爸!”
王洪安渾身一顫,情緒就有些激動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溼而又有些陰冷的空氣,抿了抿乾涸的嘴脣,慢慢轉過身來,卻看到王寧輝和蘇紫正快步迎了過來,眼裡似乎都噙着淚水。
“爸,對不起,公司我沒管好……”剛走到王洪安面前,王寧輝就哽咽着說道。
王洪安卻是笑了笑,看着面前滿臉憔悴的兒子,不由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換着是我,也不會做得更好。我相信,你以後也一定能做得更好。把公司交給你,我放心了。”
王寧輝就有些愕然地看着王洪安說道:“爸,你……”
王洪安就打斷了王寧輝的話,淡淡地說道:“我累了,而這副擔子,遲早也要交到你的身上。以前你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我還有些不放心。不過這次,我終於能放下心來,可以解脫了。”
王寧輝壓根兒就沒想到,老爸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司交給自己,愣了片刻才又說道:“爸,這些咱們回去再說,我已經在假日酒店訂了位子,爲您慶祝。好些供應商,聽到消息,也想要來參加。”
王洪安卻是擺擺手道:“這個推後,先替我安排一下,我想請楊書記和小林吃飯。”
王寧輝卻是說道:“楊書記去合陽開會了,臨走時,還讓鬱智凡帶了話,說是讓你先安心休息,等他從合陽回來了,再來看你。而小暮最近工作很忙,估計……”
王洪安就微微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卻又笑着說道:“那行,今天就在假日酒店宴請賓客,正好當着公司其他管理層和其他人的面,正式宣佈,洪安建設已經就由你來負責了。”
……
華燈初上,夜燈下的“唐宋食府”四合院清幽雅緻,比起白天來,彷彿少了幾分俗氣,多了幾分輕靈。
東廂房,林辰暮笑呵呵地陪着楊衛國說話,楊衛國這次來合陽開會,他當然要儘儘地主之誼。一旁,楊可欣就興致盎然地研究起桌上的餐具來。她長那麼大,還真沒有去過如此別緻的地方。而路翔宇,則是不聲不語地坐在楊衛國身邊,不時喝着酒,顯得有些拘束,和平日裡那個佻巧囂張的公子哥,是判若兩人。看着他那副乖乖大男孩兒的模樣,林辰暮就不由覺得好笑。
楊衛國的案子,在兩個關鍵證人一個詭異地遭遇車禍身亡,一個“畏罪自殺”後,終於是不了了之,告一段落,省紀委專案組也接到了指令,從東屏撤了回去。同時,東屏市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潘江祥,被雙規後,似乎整個人也萎靡了下去,在事實證據面前,他徹底低下昔日高貴的頭顱,放棄了無謂的抵抗,一筆筆的貪污記錄讓中紀委工作組觸目驚心。即便是郭旭峰,通過自己的渠道,瞭解到一些內情後,也不由驚呆和後怕。他完全想不到,這個自己一直以來很看重,表面上廉潔清明的潘江祥,問題會如此嚴重,不僅涉案金額數百萬,而且還同時包養了三個情人,其中最小的一個,今年還不到十七歲。
得知這些後,郭旭峰也陷入了隱恐之中。他忽然有種作繭自縛的感覺,當初他還曾經籌劃過要和楊衛國打持久戰,不曾想,潘江祥本身就已經是千瘡百孔的,經不起半點推敲。郭旭峰明白,人一旦到了絕望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好在自己和他的關係,以前一直都隱藏得很好,纔不至於令他過於被動,更自信,潘江祥沒有擊垮自己的能力。可世事無絕對,他現在,只想儘量逃離東屏,逃離這個帶給他噩夢的地方。
姑且不論私底下人們是如何議論的,不過席捲東屏官場,搞得不少人都人心惶惶、坐立不安的風波,也就漸漸平息下來。眼看一切又將步入正軌,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但許多人都能清楚地感覺到,暗流涌動。
“楊叔叔,郭旭峰是不是要調走啦?”酒過三巡,氣氛正濃之時,林辰暮就有些好奇地問道。這個消息,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傳出來的,總之,就連遠在合陽的林辰暮都有所耳聞了。
“如果沒有什麼變動的話,應該是。”楊衛國就放下酒杯,說道:“峨山市市委書記。”
林辰暮就不由咂咂嘴,傳言中,郭旭峰要去的地方很多,比如說什麼省委辦公廳啊、省水利廳啊之類的,幾乎都是省上的機構,卻沒想到,居然會調到峨山市擔任市委書記。這豈不是還升了?這讓林辰暮實在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不由就怏怏地嘀咕了幾句。
楊衛國不由就笑了,說道:“嚴格意義上說,這件事情和郭旭峰還扯不上什麼關係,他自然也就用不着承擔什麼責任。把他從東屏調走,其實已經是給了我一個交代。”
“那下一任市長會是誰?從東屏本地提拔,還是又從省裡空降?”林辰暮就有些八卦地問道。他畢竟是從東屏出來的,對於東屏的政局和形勢,自然也是多了幾分關心。潘江祥被雙規,東屏已經空出了一個市委常委的位子,現在在加上郭旭峰這個市委副書記,市長,指不定又會引起不少人蠢蠢欲動了。如果是從本地提拔,那許多人就有了進步的空間,倘若不然的話,恐怕又會有許多人要失望了。
“怎麼?你還想當地下組織部長?”楊衛國就笑着問道。
林辰暮心中一動,不由就死皮賴臉地說道:“嘿嘿,楊叔叔你別說,我還真有幾個人想要你關照關照。”
“幾個?你胃口倒不小。”楊衛國笑了笑,又說道:“這樣吧,你說說看,能解決的,我儘量幫你解決,不過你也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這可不見得就是什麼好事。”
林辰暮就是一怔。
楊衛國雖然談不上多麼公正,但在用人上,鮮有什麼任人唯親的時候,每提拔重用一個人,首先是重視才能,其次纔是親疏。林辰暮也很少在人事方面找他幫忙,不曾想,今天楊衛國卻是如此豪爽大方。同時,心裡又有些驚疑,楊衛國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卻又聽楊衛國微微有些惆悵地說道:“過段時間,我也要離開東屏了。”
“去哪……什麼?”話還沒說完,林辰暮猛地警覺不對,就失聲說道:“楊叔叔,你也要調走?”
楊衛國就點了點頭。
林辰暮驚愕了半天,才又慢慢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