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雨大作,噼噼啪啪急促的雨聲,猶若是晚歸人敲響了窗扉,讓整個靜謐的夜充滿了幾分詩情畫意。
金黃的燈暈下,林辰暮正就着書桌上的檯燈揮筆疾書,不時擡起頭來蹙眉想想,然後又揮毫潑墨般地在稿紙上繼續寫下去。
這裡是他的宿舍。
由於絕大多數幹部都是本地人,因此,鄉黨委和政府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宿舍,充其量也就是在鄉政府後面的坡地上修建了一排平房,絕大多數都分配給在鄉上工作的單身幹部。房間的面積不大,佈置也有些簡陋,除了一張木牀之外,就只有窗戶前面的一張書桌和椅子,其他的就一無所有,唯一的電器,估計就算得上是那盞昏黃的電燈了。至於廚房和衛生間,那都是公用的,位於宿舍的一側,條件不能不說艱苦。
正因爲如此,當初鄉黨政綜合辦主任曾國強,也就是林辰暮和姜美萱在鄉政府門口碰到過的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殷勤地帶林辰暮來宿舍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歉意,一個勁兒地給向他道歉,說是鄉上條件實在有限,委屈林鄉長了。還委婉地建議,林辰暮可以先住到鄉里唯一的一家小旅館裡面去,以後再想辦法。小旅館雖說條件也算不得好,不過總算有單獨的衛生間,有淋浴可以洗澡,還有接了衛星信號的電視可以看。當然,住宿費,鄉里可以“酌情”給予支付。
說實話,剛開始林辰暮確實有些動心。
讓他動心的,並不是貪圖鄉里可以爲他支付住宿費。賣了股票後,他又在股市裡操作了幾單,雖說比不了那支ST股票所帶來的鉅額利潤,不過總算也是小有斬獲,現在手裡多少也有了十好幾萬。這山裡小鎮上的旅館,又能花多少錢?充其量一天二三十也就頂天了,何況長期包下來住,還能有優惠,一個月下來,也花不了幾個錢。而是鄉里的宿舍,條件確實太糟糕了,陰暗潮溼不說,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洗澡和上廁所的問題。林辰暮雖算不上一個潔癖,但卻也是大城市裡來的,對於個人衛生,還是很看重。
不過這個念頭僅僅只是在大腦裡盤旋了一轉,林辰暮就又搖了搖頭,婉言拒絕了。他這次下來,可是實實在在來幹事情的,倘若搞這個特殊,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和當地幹部對立起來,以後再想要融入進去,那就困難了。因此,他最終還是決定,就在宿舍住下了。
對於林辰暮的決定,曾國強是大感訝異,用有些誇張的言語來形容,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但隨即,他還是極爲熱心地幫着林辰暮收拾起行李來,還主動從家裡給林辰暮拿來了一盞檯燈。
當天下午,鄉上主要領導都不在,林辰暮安頓好之後,又在小鎮上請姜美萱吃了一頓飯,將她送走後,這纔回到宿舍裡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
這一夜,林辰暮誰在硬邦邦的木牀上,聽着窗外的蟲鳴鳥叫,翻來覆去一夜都沒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下鄉回來的鄉黨委書記柳光全就召開了鄉黨委政府班子的碰頭會,並很是鄭重地將林辰暮介紹給大家認識。
柳光全今年五十多歲,是個乾瘦的老頭兒,頭髮花白,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身上穿着一件灰布馬褂,手裡還拿一杆旱菸,看起來和一個山裡的老農沒什麼兩樣,倘若不是曾國強介紹,林辰暮還真有些不敢相信,這個一臉滄桑的老農居然就是官塘鄉的鄉黨委書記。
和林辰暮印象裡的其他書記不同,柳光全話不是很多,卻鏗鏘有力,洪鐘似的大嗓門異常響亮。而另一個管黨建的副書記陶興南,臉上總是笑呵呵的,不過眼神裡卻不時閃過幾抹陰厲之色,讓林辰暮不由得在心頭提高了幾分警惕。
班子成員裡,除了林辰暮之外,還有四個副鄉長,分別是分管農林水利的副鄉長馬景明;分管工商稅務和民政的副鄉長李皓;分管司法土地和外事工作的副鄉長馮曉華,還有分管文教衛生的副鄉長孫蓉鈺。這裡面,孫蓉鈺是唯一的一個女性成員,約莫三十多歲,身材嬌小,相貌秀麗,瓜子臉上塗抹的痕跡稍稍重了一些,穿着打扮和其他人比起來很有幾分時尚靚麗,倒是讓林辰暮眼前一亮。而孫蓉鈺似乎也對林辰暮這個二十多歲的鄉長是大感好奇,一雙丹鳳眼不時在林辰暮身上打轉。
會議結束後,按理說,林辰暮剛到任,柳光全和其他鄉里的領導,怎麼也應該爲他舉行一場歡迎宴接風洗塵,不過不知道是官塘鄉窮,財政緊張,還是和別處的規矩不一樣,似乎全然並沒有這樣的安排。不過林辰暮對此卻也並不在意,散會後,去自己的辦公室坐了坐,又去各個辦公室轉悠了一圈之後,主動找到了柳光全,說是自己準備要去鄉里的各個村調研考察。
柳光全聞言也是吃了一驚,仔細打量了林辰暮一番,似乎也覺得,這個年輕得比自己兒子都還小的鄉長,貌似並非只是來鍍金的。他當即表示了讚許,不過卻又將實際存在的困難給林辰暮打了個預防針。
由於身處大山深處,官塘鄉不少自然村,都坐落於延綿不絕的大山裡,道路不暢通,超過一半以上的村子根本就不通車,更是有好幾個村子,地勢險要,只通崎嶇忐忑的山路,光是走,都要走大半天才能抵達。柳光全就怕林辰暮是一時心血來潮了,真正見識到這些困難後,就要打退堂鼓。
不過林辰暮的毅力,卻顯然超乎他的想象,第二天,林辰暮就從鄉鎮府找來一名熟悉情況的工作人員,和他一人騎一輛自行車,帶上草帽乾糧就出發了。將近一個月時間裡,什麼都沒幹,全都耗在了這些調研上。幾乎每個村子都到達了,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回到宿舍後,林辰暮又立刻起草起了經過他大半個月的實地考察調研後得出了當地經濟發展的相關設想。
調研的時間越久,林辰暮的心情就越是沉重。他以前根本就想不到,東屏還會有如此貧困的地方,家家是家徒四壁,雖說還不至於像影視作品上那樣一家人穿一條褲子,穿得衣服卻大多打着補丁,就沒見誰穿着一身整齊地衣服,彷彿已然是被外面的世界給遺忘了。這些天來,他奔波跋涉在各個村之間,也沒吃上幾頓好飯。村幹部也盡力給他張羅了,甚至連下蛋的老母雞都給殺了,不過林辰暮卻實在是沒忍心吃一口。那些垂涎欲滴的孩子們眼神裡的渴求,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放下手中的筆,林辰暮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才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看看時間,不由得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間,這就已經快十一點了。
推開窗戶,一陣轟隆隆的雷聲便傳了進來,緊接着便是那帶着雨星的晚風撲面而來,帶來一陣清爽之意。
林辰暮又將桌上的稿子拿起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問題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放在公文包裡。當然,這些只是初步的一些設想,能否實施,還需要進行進一步的調研。林辰暮已經考慮好了,等有時間,他還準備從母校,還有省市請一些專家來官塘實地看看,出謀劃策。官塘想要有所發展,繼續依照如今的模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就在這時,卻聽到一陣敲門的聲音。
剛開始林辰暮還沒太在意,以爲是雨水敲打在門上發出的,可很快他又意識到,的確是有人在敲門。
這麼晚了,還下着這麼大的雨,是誰會來敲門呢?
林辰暮一邊是大感納悶,一邊又急忙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在一個人影,渾身上下都裹在嚴嚴實實的雨衣裡,雨衣上還不斷向地下滴着雨水。憑藉着屋內微弱的燈光,林辰暮這纔看清來人的樣子,不由得大吃了一驚,訝然道:“柳書記,你怎麼來啦?”
“怎麼,我就不能來看看你?”柳光全不待林辰暮說請,就自己鑽進了屋裡,脫掉雨衣,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道:“我看見你屋內的燈亮着,就知道你回來了。怎麼,還沒吃飯吧?我讓我那婆娘給你煮了點面,你趁熱吃。”
這時,林辰暮才注意到,柳光全手裡還提着一個保溫的飯盒,雖說普通,可他心裡卻突然像是被巨大的溫暖給包圍了一般。
小鎮人們休息得早,天剛黑不久就家家關門閉戶,不像是大城市裡買東西方便,林辰暮早就餓得飢腸轆轆了,當下也不客氣,謝過之後,就接了過來,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麪條很普通,沒多少油水,上面還飄着蔥花和幾滴香油,聞起來有股清香。林辰暮長這麼大,吃過無數的山珍海味,可這碗麪條,卻讓他倍感難忘。
“出去了這些天,感覺怎麼樣啊?”柳光全坐在一旁,又點起他的旱菸袋,吧唧吧唧地抽了起來,一邊擡起頭來問道。
二十多天的奔波,林辰暮比起剛來的時候明顯黑了,也瘦了,不過渾身上下卻透着一種幹練,這也讓柳光全是刮目相看。當初,得知上頭派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來和自己搭班子的時候,他很有些不滿和惱怒,嘴裡還曾經抱怨過:“青勾子娃娃,懂什麼?鄉長?我看來當老太爺還差不多。”倘若不是縣裡領導再三做他的工作,他早就給抵回去了。不過,林辰暮的表現,卻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從沒有出去住旅館,到沉下去做調研,都令柳光全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嗯,指不定這娃兒真還是個幹事的人。”柳光全心頭這樣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