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啊,那就報案吧,請公安機關的人過來處理。我倒要看看,什麼單位可以容留一個故意殺人犯繼續上班!”
劉偉鴻淡然說道。
陳崇慧再一次被憋得說不出話來。
朱建國便很認真地打量了劉偉鴻一眼,似乎像是要重新認識他一樣。他也對劉偉鴻平靜的氣度和堅定的神情很是吃驚。
看上去,劉偉鴻沒有任何讓步的意思。
這個年輕人,平曰裡和和氣氣,對誰都很有禮貌。一旦犟起來,竟然是如此之甚,壓根就沒將陳崇慧放在眼裡。要是換一個人,必定要考慮陳崇慧的身份地位。自己畢竟還在農業局上班,陳崇慧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這樣往死裡得罪陳崇慧,有什麼必要?
辦公室一時陷入了沉默,朱建國和陳崇慧都有點尷尬。
“劉偉鴻,這麼說,你自己一點錯都沒有?”
憋了一陣,陳崇慧才悶悶的說道,從衣兜裡拿出一包香菸,自顧自點了一支,略略猶豫一下,又遞給了朱建國和劉偉鴻。
“有!我認爲我的錯誤,就在於沒有早一點發現陳偉南的問題,沒有早一點處理他。如果他一開始犯錯誤,我就對他進行批評教育,也許他今天不會持刀行兇。”
劉偉鴻鎮定地說道。
陳崇慧又被氣得沒法子。
朱建國覺得劉偉鴻有點過了,說道:“偉鴻啊,這個事情,咱們押後再討論吧。現在先去醫院看看,陳偉南的傷勢到底怎麼樣。”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右腕骨折,下頜骨折,其他沒事。可能要養一兩個月了。”
朱建國和陳崇慧面面相覷。
這人,不但手腳凌厲,對自己更是充滿了信心。
陳崇慧站起身來,說道:“朱局長,我先去醫院看看。至於怎麼處理陳偉南,局黨組再討論吧。”
朱建國臉色陰沉,點了點頭。
陳崇慧這話,聽上去是沒什麼,其實不知不覺間,又犯了忌諱。程序上,怎麼處理一個幹部,確實是需要局黨組討論決定,但陳崇慧就不該說出來。說出來了,就等於向朱建國的權威挑戰。
或許陳崇慧是擔心朱建國會偏袒劉偉鴻,故意這麼說的,爲的就是給朱建國提個醒——你不要一手遮天啊,我也不是好惹的。
眼見得陳崇慧急匆匆的走了,朱建國鬆了口氣,身子情不自禁地往沙發靠背上靠去,含住香菸猛抽了幾口。
“偉鴻啊,也不一定就要開除吧?”
稍頃,朱建國望向劉偉鴻,以商量的口吻說道。
劉偉鴻淡淡一笑,說道:“局長,不是我要開除他,是你要開除他!”
“我要開除他?”
一時之間,朱建國的腦子又轉不過彎了,有點莫名其妙。
“局長,你是軍人出身,軍隊有句老話,叫做‘慈不掌兵’,你應該聽說過吧。這樣的機會,可不是經常都有的。”
劉偉鴻也點起一支菸,不徐不疾地說道。
朱建國就是一愣,腦海裡靈光一閃,似乎抓住了某個重點。細細一想,劉偉鴻這句聽似簡單的話裡,確實蘊含着很深的含義。
地區農業局作爲一個新建的單位,他朱建國作爲第一任局長,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毫無疑問,是建立權威!
只有迅速建立起威信,今後的工作纔好搞。
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他這個局長要是沒有威信,整個農業局的戰鬥力就起不來。
前段時間,因爲他給陳崇慧放權,加上陳崇慧不知韜晦之策,行事張揚,已經對他的威信造成一定的損害了。局裡有人私下談論,說農業局有兩個局長。雖然說這話的只是極個別的同志,但畢竟有人說了,這是個很不好的苗頭。所以朱建國今天才會主動找陳崇慧談話。
談話的結果很不理想。
眼見得再這樣下去,朱建國有大權旁落的危險。
或許此時此刻,朱建國已經在後悔了,當初真不應該帶陳崇慧一起過來。可是已經過來了,再想要將陳崇慧送回青峰農校去,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呢。當時是他自己向陸大勇推薦的陳崇慧,說這個同志能力不錯,可以用。現在又改口,叫陸大勇怎麼看他?
就算陸大勇看在同學情分上,支持了他,只怕他在陸大勇心目中的印象就要差好多了。
事實證明,你老朱的領導能力還有點欠缺嘛,識人不明,還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下。
正因爲這樣,儘管今天的談話結果很不好,朱建國也只能強忍着,不好怎麼說。
而現在,正如劉偉鴻所言,一個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了。陳偉南今天的所作所爲,已經完全超出了底線,說他“故意殺人未遂”都能過得去。這樣的人,局裡將他清除出去,完全應該。
開除陳偉南,對於陳崇慧的打擊,是最嚴重的。
你連自己的親侄兒都保不住,被人打得渾身骨折,最終還保不住飯碗,你這個副局長的能耐,也就那麼回事了,跟着你幹,很不保險。
這樣的威信損害,幾乎是致命的,從此之後,陳崇慧就不大可能對朱建國的權威造成什麼威脅了。相反,爲了能將這個副局長當下去,陳崇慧還要藉助朱建國的支持,只能乖乖做好他的副手。
總之對於他朱建國來說,開除陳偉南,好處極大。不但給陳崇慧嚴重打擊,也給局裡其他人樹立一個“榜樣”。
連常務副局長都被“整得”服服帖帖了,其他人,就都給我消停點,好好幹工作。
朱建國越想越是佩服,也越想越是吃驚。
佩服是不用說了,人家劉偉鴻已經爲他將一切都考慮得十分周全,聯想起菜籃子工程和省報的關係,朱建國更加清醒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劉偉鴻這是要由內而外的將他朱建國打造成一個能力超強的領導幹部。
朱建國吃驚的是,這樣的籌劃,劉偉鴻在瞬間就想清楚了,剛剛放倒陳偉南,又毫不客氣地提出要開除他,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而他慢了不止一拍,兩人之間的差距,非常明顯。
這……到底誰纔是老謀深算啊?
尤其難得的是,這件事如此處置,歸根結底,獲利最大的是他朱建國,陳崇慧所有的怨恨,卻都是衝着劉偉鴻去了,劉偉鴻自動爲他“扛雷”。
這樣的手下,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偉鴻,這樣是不是太那個了……”
朱建國有些猶豫不決地說道。
劉偉鴻臉上閃過一抹笑容。他也能理解朱建國這種猶豫,畢竟陳崇慧和他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下這樣的狠手,還是不太忍心。由此可見,朱建國尚未完成徹底的“轉變”。
官場如戰場。
你不對別人狠點,別人就會讓你靠邊站。
對於出身於豪門世家,經歷了上輩子風雲變幻,人情冷暖的劉偉鴻來說,這一切都太理所當然了。若非如此,老劉家又何至沒落,一蹶不振?
高層那些大佬,向老劉家下手之時,可曾有過絲毫的遲疑猶豫?
劉偉鴻輕聲說道:“局長,你自己決定。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也不能幫朱建國拿主意了。凡事都要把握個度,太深入了,觸及了朱建國的底線,反倒會讓朱建國對他生出戒備之心來。
所謂過猶不及。
“那好吧,我好好想想。”
朱建國深深吸了口氣,說道。
“嗯,那我先回去了。”
“好。偉鴻啊,要注意一點。”朱建國關心地叮囑了一句,但當劉偉鴻走到門邊的時候,朱建國忽然問道:“偉鴻,唐秋葉是不是過來了?”
這個時候,朱建國提起唐秋葉,就有點意思了。往好的方面想,是他對劉偉鴻的關心,但另外一個方面,也可以理解爲一種“警告”。
別以爲你的事,我不知道。我朱建國也不是個糊塗蛋!
“是的,她過來了,我們在綜合市場租了套房子。”
劉偉鴻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很坦然地說道,眼裡卻閃過一抹凌厲的神色。
劉偉鴻的坦然和那抹凌厲的眼神,讓朱建國心裡打了一個突。看上去,劉偉鴻並不在意別人知道他和唐秋葉未婚同居,卻很在意別人“多管閒事”。
事實證明,這個年輕人不好惹,誰惹了他,後果很嚴重。
陳偉南就是現成的範例。
朱建國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微笑說道:“那好,你叫她有空到家裡來玩。都是老同事嘛。”
“好的,謝謝局長。”
劉偉鴻很禮貌地答應了一聲,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路上,都有人探頭探腦,見到劉偉鴻,便都笑着點頭致意。那笑容,明顯有些誇張,還帶着些許敬畏之意。
不管局裡最終如何處理陳偉南,劉主任的威信卻已經確立無疑。
牛啊!
真看不出來,平時斯斯文文的一個年輕人,要緊關頭,竟如此鎮定,如此狠辣。
回到辦公室,王秀芳早已經在那裡等候,見劉偉鴻過來,連忙將一紙處分決定雙手交給了他,望向劉偉鴻的眼神,簡直就是崇拜了。
劉偉鴻微微一笑,拿起筆,在處分決定上籤下了自己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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