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年輕女午,衣着時鬃,長相不俗,罵人也是用的京華方言,自古稱爲“吳儂軟語,”照理是很好聽的。只是無論多麼好聽的語言,用來罵人的話,自然也就不美了。
劉偉鴻等人面面相覷,卻是聽不明白。
劉華英在京華工作了一段時間,年輕人學習能力強,京華方言也能聽懂一些,但那女子罵人的時候,情緒激動,語調尖銳,想要全部挺清楚,自然難能,劉華英也只能聽個大概。
“那些人是這裡店鋪的老闆,嫌擺地攤的礙事,影響了他們的生意……”
劉華英便自動充當翻譯,簡單解釋了幾句。
雲雨裳皺眉道:“大過年的,人家擺個攤賣點東西幫補一下,也不要緊吧?”
嚴格來說,那些店鋪老闆也並未做錯,他們在這裡經營,是出了租金的,還需要繳納其他許多的費用,成本很高,被擺地攤的影響了生意,心裡生氣很正常。只是少了幾分同情之心。年初三就出門做生意,說起來也不容易。
先前那個差點摔一跤的女子,態度最爲激烈,一邊大罵,一邊伸出穿着小紅皮鞋的腳,去踢那個泥人攤子,泥人攤的攤主,卻並不起身阻止口儘管是背對着這邊,仔細看去,就能發現,地下襬着一支柺杖,原來那個攤主,腿腳有殘疾,很難站起來。現在這種情況,就算他勉力站起來了,只怕也站不穩,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推搡着摔倒在地。對於腿腳有殘疾的人來說,摔倒很有可能造成嚴重的傷害。
倒是其他地攤的攤主看不過眼,紛紛圍攏過去,指責那幾個店鋪老闆,七嘴八舌的。其中也有一些,不是本地人,說的是普通話。
“我們又不是天天來,就是這兩天過來湊個熱鬧,賺點零花錢,幹嘛那麼兇啊?”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沒必要這個樣子吧?”
現場吵吵鬧鬧的。
地攤的攤主人數較多,將那幾個店鋪老闆圍在中間,局勢很是混亂0而那個腿腳有殘疾的泥人攤攤主,則一直不怎麼說話,只是趴在地上,慢慢地收拾着被時髦女子踢得一片狼藉的泥人。那些泥人哪裡還有半點樣子?
軍區保衛部門的兩個年輕小夥子,迅速靠攏過來,衛護在劉成家的身邊d雖然看上去,現場的亂局不是針對劉司令來的,但保衛部門職責所在,不能不慎重對待。
一名三十來歲的精幹小夥子低聲對劉成家說道:“首長,這裡比較亂,請首長離開這裡。”
劉成家擺了擺手,反倒大步向前走去。
兩名保衛幹事對視一眼,很是無奈,卻馬上跟了上去。
這個時候,前面又起了變化。
“你們敢打我?”
隨着一聲尖叫,時髦女子從人羣中衝了出來,指着一干地攤攤主大聲怒罵。地攤攤主們面面相覷,都有點莫名其妙,顯然不知道誰打她了。
情形這麼混亂,無意之中有人推搡她一把,也是有可能的。
時髦女子叫了幾句,便怒氣衝衝地跑進了一間店鋪,打電話去了,也不知道是打給誰。
劉成家自然對此毫不理會,直接走到了那個賣泥人的地攤前,慢慢蹲下身子,仔細打量那個泥人攤的攤主。那個泥人攤的攤主還在慢慢收拾那些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泥人,似乎並未注意到有人在打量他口由上往下看,只能看到一個佝僂的脊背和蒼白的頭髮口
“張昭勇?七排長?”
劉成家緩緩開口了。
賣泥人的小販猛地擡起頭來,眼裡露出迷茫的神色,下一刻,雙眼卻熠熠生輝了,嘴脣也劇烈扦動起來,似乎非常的激動。
“營長?”
賣泥人的小販嘴脣哆嗦了好一陣,才扦抖地叫了一聲,淚水在眼裡不住地打轉口
“真是你啊,七排長!”
看得出來,劉成家也非常的驚喜口
七排長連連點頭,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口只是他腿腳有殘疾,激動之時又沒有拄柺杖,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劉偉鴻和董偉不約而同地上前兩步,一左一右,將他攙扶了起來。
劉成家走上前去,雙手握住張昭勇的雙肩,神情很是感慨。劉偉鴻這還是第一次在老爸眼裡看到那種百感交集的眼神。可見這位七排長,在劉成家心目中分量很重。
“七排長,你怎麼會在這裡擺攤?”
凝視張昭勇稍頃,劉成家纔有些詫異地問道。
“嗯,這卓,營長,我……”
聽劉成家問起這個七排長便滿臉通紅,期期艾艾的,不知該怎麼回答纔好。
那邊廂,依舊亂哄哄的,幾名店鋪老闆與地攤攤主“脫離了接觸,”站開幾步,帶着嘲諷的眼神望着這些擺地攤的,那神色似乎是在等着看熱鬧。
“你們等着吧,等蕾姐的乾哥哥來了,有你們好受的……”
其中一名年輕男子,幸災樂禍地說道。
一些地攤攤主似乎知道厲害,臉色大變,也顧不得年輕男子的嘲諷,便匆匆忙忙收拾東西去了。
“七排長,到底怎麼回事?”
劉成家的臉色,便嚴峻起來。
“營長,嗯,工廠倒閉了,下崗了……”
張昭勇終於用極其簡單的幾個字,說明了目前的情況。
劉成家雙眉緊蹙,馬上問道:“下崗了?你是一等功啊,殘廢軍人,怎麼會平崗的?”
說着,劉成家望了劉偉鴻一眼。劉偉鴻目前是在地方工作,對這些政策,應該會更加了解口
劉偉鴻便說道:“爸,根據政策,一等功臣和殘廢軍人,是有優待的,一般情況下,不允許下崗。就算企業破產倒閉,也必須重新安排工作口不過……”。
“不過什麼?”
劉偉鴻苦笑一下,說道:“有時候,地方政府並沒有嚴格地執行這些政策。”
張昭勇連忙說道:“營長,政府給了我錢的,買斷費。我腿腳雖然不方便,但我還有手,我會捏泥人,能養活自己。”
劉成家點點頭口
正是因爲張昭勇捏的泥人和那條殘廢的右腿,才讓劉成家猛地想起了他來。十幾年過去,當年年輕英武的七排長,卻已經滿頭斑白,一臉皺紋了,看上去,他的年紀比劉成家還要大。
劉偉鴻說道:“張叔叔,按照政策規定,你這種情況,是不允許買斷的。”
張昭勇是劉成家的戰友,又爲國立功,自然當得起劉偉再尊稱他爲,‘張叔叔’,。
張昭勇便嘿嘿地笑,不好回答劉偉鴻這個話。看得出來,他是那種非常憨厚,同時又非常要面子的那種人,覺得爲了個人的事老是向這政府提要求,很不對頭口
劉成家說道:“七排長,你老家不是海門的嗎?”
海門是北方的直轄市,與京華市可以說是“南轅北撤”了。劉成家自是很奇怪,爲什麼張昭勇會在京華市擺地攤。
張昭勇連忙答道:“營長,我媳婦老家是這邊的。我那邊也沒什麼親人了,就跟媳婦一起到了京華。在這邊安家了。”
原來如此,畢竟南線那場戰爭,已經結束了十幾年,當年的戰友,天各一方,單位變動,很多情況都不是那麼熟悉了。
“哪個區?”
到成家立即問道口
“月湖區。”
這邊正在訴說着戰友離情,那邊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一行七八個人,俱皆是孔武有力的男子,疾步而來。這是一個看上很是古怪的“團隊,”衣服五花八門的,有穿警察制服的,有穿保安制服的,也有穿西裝的,手裡都拿着傢伙,電棒,橡皮警棍之類,也是各不相同。單從他們的衣着打扮,實在不是很好判斷他們是幹什麼的。當先是一個大胖子,身軀高大,滿臉通紅,一看就知道是被酒精燒的。該人跑動的時候,似乎地面都在輕輕震動,儘管穿着警服冬裝,裹得比較嚴實,依舊可以看到衣服裡面包裹的大堆肥肉在不住地抖動,宛如一個肌肉舞者0此人歪戴着一頂公安帽子,似乎是個光頭,氣勢洶洶地直奔這邊而來。
“保安來了,快跑啊……”。
那些擺地攤的,一見這幾個人,頓時大譁,立即席捲着貨物,落荒而逃口其中一些有經驗的,早就用一塊大布將自己的東西都包裹了起來,這時候將包裹望身上一背,跑起來十分利索。更多的攤主,則明顯經驗不足,眼見得大胖子等人衝殺過來,立時慌了手腳。個別膽小的,東西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另外一些人,則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
“都給老子站住!”
爲頭的大胖子一聲大吼,就衝那些攤販“殺去”。
一時之間,雞飛狗跳,場面混亂無比。
然後就傳來幾聲慘叫,有那跑得慢的,被保安追上,電棍,橡皮警棍立即雨點般落下,將好幾名小攤販打倒在地。
“他媽的,我叫你們在這裡擺攤,打不死你們!”
大胖子擡起穿着大頭皮鞋的粗腿,照着一個倒地的小販就狠狠踹了過去。
大年初三,此人竟然這般凶神惡煞,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友愛之意。
“住手!”
幾乎是同時,劉偉鴻,雲雨裳,董偉和劉華英一起呵斥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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