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鴻沒有打夏師長的電話,儘管他知道,只要他報上劉成家的名號,夏師長鐵定要派車過來。部隊的戰友情分不是假的,何況還有老劉家這個大招牌。只是浩陽縣離青峰市實在太遠,路況又不好,真等夏師長從浩陽縣派了車過來,再趕到大寧市,非得晚上了不可。趕不上今天的飛機。他搭班車去大寧,也差不多是晚上到,只能趕明早的班機。時間上一樣,就沒必要白白欠一回人情。
夏師長這條線,劉偉鴻打算留着,有機會再專程去拜訪。
如果新的浩陽地區如期成立,朱建國隨陸專員調往新地區,他跟過去的話,離夏師長的駐地就近了,去拜訪也方便。
當下劉偉鴻打電話給朱校長請假。朱校長問他幹什麼,他說回首都看望父母,這不放暑假了嗎?至於別的沒有多說。在沒有得到家族的再次認可之前,胡亂打老劉家的招牌,不是什麼好事。
朱建國一聽就笑起來:“巧了,我也正有事去大寧,一起去吧,反正順路,你在大寧上火車。”
劉偉鴻也覺得事情就是巧,笑着答應了,並未告訴朱建國自己是去坐飛機。那時節,坐火車是長途出差的首選,像他們這種單位的職工,就算是朱建國,也不容易坐回飛機。
朱建國在電話裡讓他等着,一會吉普車就過去接他。
劉偉鴻便先回了宿舍,說是收拾點洗漱用具和換洗的衣服,其實是跟唐秋葉道別。
“呀,你又要回去?哎呀,怎麼不早說,我準備點東西給你嘛……”
唐秋葉有點措手不及,叫嚷了起來。
“哈哈,不要了,下次吧。這一回也是我媽臨時起意,說要我會回去看看,放假了嘛。”
“對啊對啊,放假了,你是該回去看看叔叔嬸嬸,這事都怪我,沒想那麼長遠,要不怎麼也該準備點什麼東西讓你帶回去……你們大城市,什麼都不稀罕,我就帶點地裡的新鮮東西也好!”
唐秋葉不住的自怨自艾。
劉偉鴻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臉。儘管那天沒有“成事”,兩人之間的關係卻是起了變化,如同戀人一般,不時有些親密的動作。至於唐秋葉那個弱智丈夫,兩人誰也不會真的將他當成了唐秋葉的丈夫。本就是一樁包辦婚姻。
在唐秋葉心目中,首都那沒有謀面的“叔叔嬸嬸”纔是她真正的“公公婆婆”。
“好了,我收拾點東西就要走了,朱校長的車很快就過來接我。”
“我幫你收拾……”
唐秋葉說着,不待劉偉鴻有何言語,就徑直去了隔壁劉偉鴻的宿舍,開始爲他收拾洗刷用具和換洗衣服。劉偉鴻的衣服,全都是她洗的,也是她收的,劉偉鴻自己,就未必知道放在什麼地方。而且宿舍也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潔潔,不再是往日亂糟糟的樣子。
唐秋葉很自覺地肩負起了妻子的職責。
“偉鴻,你……你什麼時候回來?”
把東西都放進包裡,唐秋葉望着劉偉鴻,有點心上心下地問道。她總是擔心,劉偉鴻這一回首都,就再也不回來了。
心就像浮萍一樣,定不下來。
“不會太久,很快就會回來了。”
劉偉鴻抱住她柔軟的身子,在她臉頰之上親了親,微笑說道。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劉偉鴻在學校門口上了朱校長的吉普車。唐秋葉沒有來送他。這是劉偉鴻要求的,眼下表現得太親熱了,不好。
唐秋葉那個名義上的婚姻和名義上的丈夫,畢竟還在。
吉普車裡除了朱校長,還有一個年輕女子,劉偉鴻認識,是朱校長的女兒,叫朱玉霞,在地區中醫院上班。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很是秀氣,有一種沉靜的氣質。
朱校長習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劉偉鴻便和朱玉霞坐在後排。
從這個座次上就可以看出來,朱校長還沒有進入當官的狀態,他坐的那個位置,事實上秘書坐的,領導應該坐後排。但是在小地方,很多人都喜歡坐副駕駛位置,空間比較大,視野也開闊。
劉偉鴻自然不會提醒朱校長。這個當官的感覺,是要慢慢才能領悟得到的。有句話叫做“養移氣居移體”,是有道理的。農業學校校長,實話說也還不能算是正經的官,儘管級別是縣團級。以後朱建國正式做了縣裡的領導,慢慢就能悟出這個當官的感覺了。
“校長,去大寧做什麼?”
劉偉鴻上了車,自然而然的掏出煙來,敬給朱校長一支,也遞給司機一支。
朱校長還沒有說話,朱玉霞已經開口了,說道:“爸,車上別抽菸,不好。”
朱玉霞說話也和她的氣質一樣,文文靜靜的,不過言辭之間,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劉偉鴻以前去朱校長家,見過朱玉霞一回,但沒怎麼說過話。聽了這個話,劉偉鴻有點不好意思。朱玉霞明着是在說朱校長,實際是在說他。他不合一上車,就“迫不及待”地給朱校長敬菸。
“好好,我聽女兒的,誰叫我女兒是醫生呢?”
朱建國似乎對這個女兒十分喜愛,聞言馬上將叼在嘴上的香菸取了下來,打着哈哈說道。
司機也很自覺地將香菸放下了。劉偉鴻當然更自覺,他的煙癮本來就還不大,一路上不抽菸也沒事。只要朱校長憋得住,他也憋得住。
“哼,現在也就你把我當醫生了,我有時候坐一整天班,也沒有一個病人上門。”
朱玉霞臉色益發的不好看了。
朱校長神情有些尷尬,連忙安慰道:“玉霞,你正兒八經是中醫學院的本科畢業生,又在全國性刊物上發表了很多論文,水平是擺在那兒的,是吧?只要這回評上獎了,中級職稱馬上就到手。等你掛了主治醫師的牌牌,那病人還不擠破門啊?”
“爸,你說的輕巧,這個全省的中醫學論文評選,那獎是輕易能夠評上的?我們現在不是連評委是誰都不知道呢!”
朱玉霞絲毫也沒有因爲父親的安慰而感到輕鬆,“哼”了一聲說道。
“所以我們纔去大寧嘛……放心,爸爸在大寧的那幾個老戰友,還是有些能耐的,肯定能打聽到消息。只要知道誰是評委,咱們就有辦法。你的論文是在首都發的,檔次是擺在那的,只要有個評委肯幫着說句話,不說一等獎,二三等獎總能評上一個吧!”
朱校長很有自信的樣子。
朱玉霞臉色略有好轉,說道:“但願如此吧。”
劉偉鴻算是有點明白了,敢情這父女兩個,是上省城去拉關係的。有關評職稱的事,劉偉鴻可是很清楚內幕。上輩子,他在楚南省農科院呆了那麼久,年過四旬才終於評上副高的職稱,還是**裳給省裡有關的人士打了個招呼,不然就算到退休,這個副研究員也休想到手。
而有論文在省級的評比中獲獎,是評中級職稱的主要條件之一。
省中醫學會年年都要評獎,但年年獲獎的,都是頭上有烏紗帽的重要人物,無職無權的普通醫生想要獲獎,那是千難萬難。
劉偉鴻對這裡面的暗箱操作手法,基本瞭如指掌。
通常來說,在不瞭解內幕的人看來,這個評獎的程序,肯定是先定下獎項,一等獎幾個,二等獎幾個,三等獎幾個,獎金若干。獎項定下來,再定評獎的標準,接下來就是按照這個評獎標準,將符合評選條件的論文圈進去,然後就是定評委,最後評審論文,投票,決定獲獎的對象。
但實際操作,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省衛生廳和中醫學會的主辦人員,頭一要定下來的就是今年有哪些重要人物必須獲獎,張三李四王五麻子,先就將獲獎者的名單劃拉出來了。然後就是誰一等獎,誰二等獎,誰三等獎。這也是根據職務高低,影響大小來定的。假如省衛生廳的廳長、副廳長或者中醫學院的院長副院長之類人物想要參加評獎,一等獎就沒有別人什麼事了。
他們是制定規則的人,好東西難道還會落到別人手裡去?
把必須獲獎的名單定下來之後,纔是制訂評獎的標準。這個標準呢,肯定也是給那些重要人物量身定做的。甚至獲獎者的年齡都會有規定。這樣做,並不是確保這些人最終獲獎,他們獲獎是定下來了的,對外公佈這些評獎的標準,只不過是堵住大家的嘴,證明這次評獎是完全公正的,獲獎者完全合乎條件。沒有獲獎的論文,不是關係不好,是不合獲獎的條件。
讓你有苦難言。
至於評委,那是真的沒什麼作用。說起來都是德高望重的泰山北斗級人物,真正操作的時候,可能連論文的影子都看不到。他們得到的,不過就是一張早就擬定好了的獲獎名單,然後在獲獎名單上簽字,拿一個大紅包走人。
如果哪個評委犯傻,居然想要看看論文,當真投票的話,對不起,那也沒你老人傢什麼事了。
一個省內,知名學者可也不止一個兩個,少了張屠戶難道還吃拔毛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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