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勇就笑了。
還是劉偉鴻瞭解他的心思。
面對着這種難以施展的困境,陸大勇絕不可能當真束手無策,坐以待斃。任何人,能夠走到他今天這個位置上,都會有兩把刷子。
“偉鴻,說說吧,看咱們是不是英雄所見略同。”
陸大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道,望向劉偉鴻的眼神之中,帶着鼓勵和希冀之色。
劉偉鴻笑道:“好,那我就班門弄斧了。”
陸大勇笑着搖頭,意即劉偉鴻不必客氣。
“市長,據我瞭解,目前我們全市,缺乏一個發展的總綱。五年規劃我們是有的,不過請恕我直言,那只是停留在紙面上的東西,人大會一開完,就束之高閣,沒人去理會了。”
國家有五年規劃,各省市區縣,也就各自都制定了五年規劃,對本地區的經濟發展,做一個總括式的綱領性文件。這些地方上的五年規劃,到底有多少落在實處,劉偉鴻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當初在浩陽市擔任市長市委書記之時,對待工作可謂非常認真,一些大舉措推出之前,都要進行周密的籌劃,反覆驗證。饒是如此,也經常會有意外發生,並不能完全按照當初的規劃進行。因爲我們全國,此時此刻都處於一個飛速變更的時代。不要說五年規劃,就算是一年規劃,都不一定要完全落到實處。
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領導一句話”。
京華市剛換了書記市長,以前的五年規劃,更加不會有人去遵照執行。
“目前咱們市裡,重複建設的情況很嚴重。比如江北的幾個區縣,麥草資源比較豐富,這幾年就在爭先恐後的上造紙項目,你追我趕的,完全是無序競爭。而市中心的幾個區,都在打造大規模的商業小區,相互攀比,不管效益,只顧拼命的爭項目,爭資金。反正只要有項目,有資金就有利可圖。至於這些項目是不是能夠完全建起來,建起來之後是不是能夠發揮應有的功效,我看誰都心裡沒譜。再這樣搞下去,會把全市的財政都拖垮。”
劉偉鴻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陸大勇接着說道:“所以,要抓典型。要找一兩個鬧得特別不像話的項目開刀。”
劉偉鴻微微頷首。
實話說,劉偉鴻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方式。就事論事,這個屬於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城市的管理和建設,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進行全面周密的規劃,然後堅定不移地按照規劃去做,經過五年十年甚至二三十年的努力,才能見到成效。但國內官場的現狀,註定了這隻能是停留在腦海裡的一種理想狀態。
“流官制”是造成急功近利,短平快項目不斷涌現的根源所在。
而現在,城市建設又摻雜進了官場鬥爭的因素,就更加複雜。在官員眼裡,城市建設壓根就和官場鬥爭不在一個層次之上。只要能夠打敗對手,獲取權力,城市建設的很多方面,都是可以放棄可以犧牲的。
但反感歸反感,事到臨頭,劉偉鴻也只能照此行事。
這是現階段,他所能採取的最有效的辦法。
在現行體制之下,與其讓別人掌握權力,還不如讓自己獲得更大的話語權。不管怎麼說,劉偉鴻會比大多數官員都更加重視民生建設。
“市長,我有個建議。我認爲,可以從造紙企業的整頓入手。國家環保局,早就已經給我們省下了整改通知,只是大家都在敷衍了事。但我覺得,這事,遲早得辦,不可能無休止地拖延下去。環境保護的要求會越來越高,越來越嚴格。我們是省會,那就給全省帶個好頭,做個榜樣吧。”
劉偉鴻鄭重地說道。
陸大勇略略一驚,沒有馬上點頭,說道:“偉鴻,拿造紙企業開刀,恐怕不大合適吧?白川紙業可正在加緊施工建設。”
你寧陽區引進了全市最大的造紙廠,卻要求整頓造紙業,把江北幾個區縣的造紙廠都關掉,豈不是太霸道了?叫江北幾個區縣的頭頭腦腦們,如何服氣?還不得立馬就吵翻天了!
這可是典型的授人以柄啊。
劉偉鴻篤定地說道:“不要緊。白川紙業會有完整的環保措施,不達到國家環保局的標準,絕不會正式開工。江北的造紙廠,只要能達到這個要求,他們也可以繼續辦下去。”
陸大勇疑惑地說道:“偉鴻,我記得好像與白川紙業簽訂的合同之中,並沒有加進去這個方面的要求吧?白川一雄會答應嗎?”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會的。雖然合同之中是沒有專門提到環保的問題,但有一句話卻是寫了的,那就是必須遵守我們國家的法律法規。這個東西,就已經包括了環保問題。”
陸大勇有點將信將疑,不過卻沒有繼續質疑下去。
對劉偉鴻的能耐,陸大勇還是很有信心的,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在他陸大勇面前“撒謊”。
“市長,我有這麼一個想法,準備請一些專家學者,到寧陽區來進行全方位的考察調研。不一定是經濟方面的專家,也要請一些人文科學方面的專家。我請他們過來,給寧陽號號脈,制定一個比較長遠的發展規劃。寧陽有十個街道辦事處,百分之六七十的居民還是農村戶口,單單發展城區,遠遠不夠。我希望能夠博採衆家所長,做一個全面的規劃。因地制宜,給每一個街道辦事處都量身打造一個合適的發展藍圖。取長補短,避免無序競爭,重複建設。”
陸大勇眼神一亮,說道:“偉鴻啊,這一點,咱們倒是想到一塊去了。我也正有這個想法。”
劉偉鴻就笑。
看來又是英雄所見略同。
有了這個整體規劃,陸大勇便佔據了主動權,有了施展拳腳的依據。到時候一些不大配合的幹部,拿下幾個,就能立威。陸大勇到任九個月,也該是時候抖一抖威風了。區縣的頭頭們不大好動,市政府直轄部門的幹部,還是可以動幾個的。
這一點,就算龍寶軍再強勢,也必須要支持。
市委書記是一把手,管全盤,但也不能把市長的權力吃幹拿盡,黨政大班長也有個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的策略問題。真要是把陸大勇擠兌得太狠,對龍寶軍的形象也是個不好的影響。
怎樣達成平衡,很考驗上位者的政治智慧。
陸大勇擡起手腕,看了看錶,離開會還有段時間,便問道:“偉鴻,符澤華的那個小孩,怎麼和唐秋葉鬧矛盾了?”
這也是近幾天陸大勇比較關注的問題。
他熟悉唐秋葉。
陸大勇以前在浩陽地區擔任地委書記的時候,唐秋葉就是小有名氣的民營企業家。在浩陽那樣相對偏僻的地區,一位年輕女性,能夠賺到不菲的家當,總是會比較引人矚目的。
當然,那時候唐秋葉和陸大勇之間的距離,有點遠,陸大勇也只是大致瞭解唐秋葉的情況。但料必劉偉鴻對唐秋葉的瞭解會更加深入,唐秋葉的公司就在劉偉鴻的轄區之內嘛。
符東元前段時間被國安部的人帶走調查,在京華市是個大新聞。現在當然已經澄清,是一個誤會,但符東元已經被調離羽庭商業區,另行安排工作。至於符東元與唐人電器城有矛盾,也保守不住“秘密”。
劉偉鴻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笑容,說道:“符書記那個小孩,有點胡鬧。小三十的人了,還是個紈絝。聽說和羽庭商業區的一些經營戶,有着不明不白的經濟往來。”
陸大勇便很是不悅,說道:“這個符澤華,怎麼教育小孩的?明知道他兒子那麼混蛋,還要放在那麼重要的崗位之上,也太舉賢不避親了。他那個小孩,既然有經濟問題,符澤華就應該好好查一查,不能包庇自己的孩子。”
說着,便帶着徵詢的眼光,望向劉偉鴻。
估摸着,陸大勇是想要拿此事做做文章,打擊一下符澤華。也算是立威的一種手段把。符澤華可是龍寶軍的親信,本身也是市委常委,分量足夠。
劉偉鴻笑道:“市長,我可不認爲符書記的思想覺悟水平有那麼高。能夠把符東元調離羽庭商業區,已經算是符書記大公無私了。”
陸大勇微微頷首。
聽得出來,劉偉鴻沒打算現在就向符澤華出手。
劉偉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不徐不疾地說道:“不過符書記要是覺得把符東元調走就萬事大吉的話,也未免太天真了一點。盯着這個事的人,可不少。”
陸大勇笑着點頭:“是這麼回事。”
官場上的鬥爭,本來就是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的。如今符澤華忽然露出這麼大的一個漏洞,想要阻止其他人都不來鑽這個空子,勢所難能。
現在不妨坐山觀虎鬥。
等時機成熟的時候再出手不遲。
這個時候,關明徵敲門走了進來,恭謹地說道:“市長,劉書記,開會的時間快到了。”
陸大勇和劉偉鴻便站起身來,一前一後,向會議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