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過後，一個小型的會議在督察局常務副局長辦公室召開。
會議召集者自然是劉偉鴻，與會者則是督察一處處長鬍彥博，督察二處處長龍宇軒，副處長柳齊以及辦公室主任鄭曉燕和辦公室幹事，劉偉鴻事實上的秘書陳凱華。
督察局另外兩名副局長和一處副處長向耘以及另外兩名副處長，國慶假日之前，就已經去了外地進行調研。督察局一共六十幾名幹部職工，其中還包括部分後勤支援人員，真正的業務幹部，也就是五十來個，卻要負責督察全國無數的國有企業改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基本上，督察局平時都只會留一名副局長坐鎮，其他兩位必定在外邊調研考察。
常務副局長辦公室比較狹窄，也沒有專門的會議區域，大夥就在待客沙發區坐着，茶几上擺放着一堆舉報信，全都是反映隴西省平原市問題的信件。那幾封實名舉報信，正在胡彥博，龍宇軒，柳齊，陳凱華等人手中流傳，鄭曉燕則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裡。
這些信件，她都已經看過了的。
“籌劃很周密啊……”
胡彥博緩緩放下手裡的舉報信，嘴角微微一翹，帶着點戲謔的語氣說道。
龍宇軒馬上贊同地點點頭，說道：“是啊，手法也很專業。最高人民檢察院瀆職侵權檢察廳，不是什麼人都知道有這個單位的。”
九四年那會，最高檢反貪污賄賂總局尚未正式掛牌，不過已經有了這個動議，正在進行可行性探討。在此之前，最高檢瀆職侵權檢察廳也有類似的功能。但瀆職侵權檢察廳屬於檢察院的普通組成部門，名聲遠不如反貪局那麼響亮，一般的羣衆乃至政府幹部，基本上都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部門存在。
這幾封實名舉報信，直接寄給最高檢瀆職侵權檢察廳，可見舉報人對檢察院的內部組成單位，非常的熟悉，或者說得到了某些懂行的人指點。
“還有啊，這個發信的時間和地點，也有點意思。”胡彥博笑了笑，說道：“好像就是平原市在首都搞那個彙報會的時候。這麼一分析的話，估計這些信件就是在參加彙報會的幹部寄出去的。”
大夥便一齊點頭，贊同胡彥博的分析。
督察局的內部工作軟環境，其實遠遠比一般的國家部委司局級單位要寬鬆得多，劉偉鴻從來不擺官架子，他召集的會議，一貫都是暢所欲言，大家有什麼就可以說什麼，言者無罪。劉偉鴻今天召集這個小型會議，無疑就是打算就平原市的舉報問題，做一個最終的決定。坐在這裡的五個人，也堪稱是他最可信賴的部下。
龍宇軒扭頭望向劉偉鴻，說道：“局長，那次彙報會，好像也邀請你參加了吧？平原那邊，都來了些什麼人啊？”
劉偉鴻說道：“我大致瀏覽過一下名單，市委書記陳劍，代市長賀競強，還有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幾個主要成員，其他的，都是市直機關和下面區縣的一把手，大約有六七十個人吧。”
胡彥博點點頭，說道：“嗯，能夠被選中來參加這個彙報會的，肯定得是他們平原的頭面人物，一般的人，可沒有這個待遇。所以我才說有點意思，這個舉報信，肯定與參加彙報會的這些頭面人物有關係。看來賀市長在平原市，還沒有樹立起絕對的權威啊。”
鄭曉燕插話道：“他纔去了半年不到，又是二把手，想要樹立絕對的權威，哪有那麼容易。我聽說，劉局長當初在浩陽做市長的時候，也花了老大的神思才穩住陣腳。”
大夥便面面相覷，聽上去，鄭主任對賀市長頗有好感，爲賀市長說話的同時，還不忘調侃劉局長一把，這胳膊肘公然往外拐，鄭主任膽子夠肥的。
可是鄭主任自來就是這般德行，誰也拿她沒轍。
劉局長自然只能裝作沒聽見，說道：“大家都談談看吧，這個事情，怎麼辦。”
大家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龍宇軒的臉上。按照督察局內部分工，督察二處主管地方國企改制工作的監督檢查，這個事，要先聽聽他的意見。
龍宇軒想了想，說道：“局長，實名舉報，一般都是應該查的。而且，從舉報信的內容來看，也算是證據確鑿，言之有物。”
這個態度，就是支持去平原市調查瞭解情況了。
劉偉鴻點點頭，不置可否，眼神緩緩掃視一圈，說道：“其他同志什麼看法，都談談。”
胡彥博沉吟稍頃，說道：“局長，有個問題，我沒有想得很透徹。”
“你說。”
“這些舉報人，連最高檢瀆職侵權檢察廳都能知道，卻沒有聽說過國資辦督察局嗎？而且你和方主任都還親自去參加過他們的彙報會，主辦方應該會介紹你們的身份和職務吧？”
胡彥博緩緩說道。
大夥的臉上便露出了深思的神情，鄭曉燕的眼睛更是亮晶晶的，似乎想起了什麼要緊之處。在座諸人，只有她知道，這幾封實名舉報信，其實是由劉偉東轉交給劉偉鴻的。一開始沒想得那麼深，聽胡彥博這麼一提，鄭曉燕就覺得這中間應該還有一些關節，是她以前不曾思考過的。
“嗯，彥博這個疑問，我也有點想不透。”
龍宇軒點頭附和。
如果舉報信確實是由參加彙報會的幹部寄出去的話，照理應該直接寄給督察局，沒必要經過最高檢瀆職侵權檢察廳的“中轉”。一般來說，這種實名舉報，繞的圈子越小越好。每增加一個“中轉”環節，就增加一分風險，搞不好信件還沒有轉到督察局這邊，在中途就“蒸發”了。
這樣的情形，不勝枚舉。
說起來，有點脫褲子放屁的味道了。
劉偉鴻擺了擺手，說道：“這個問題，暫時不必糾結。關鍵是信件的內容，是否真實可信。”
這些信件由劉偉東親手交到他手裡，而且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劉成勝也已經看過的。劉偉鴻縱算心中也有所疑慮，覺得這中間或許還有些其他的原因，卻也不方便在這裡當衆說出來。
胡彥博輕笑一聲，沒有吭聲。他也總覺得這中間有文章，甚至可能是有人故意爲之。只是以劉偉鴻的腦子，他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劉偉鴻不願意就此繼續討論，胡彥博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了。
賀競強可不是普通的地級市市長，他是老賀家最看重的第三代接班人，在整個京師豪門世家子弟之中，一貫被譽爲最傑出者之一。現在，卻有人將賀競強當作了“一盤菜”，鄭而重之地端到了另一個最傑出世家子弟劉偉鴻的案頭，恭請劉局長“品嚐”。要說其中沒有任何玄機，胡彥博肯定不信。胡彥博甚至從中嗅到了某種陰謀的氣息。
柳齊說道：“要想知道信件的內容是否真實可信，唯一的辦法，只有實地調查考察了。”
柳齊說得很謹慎，一邊說一邊觀察劉偉鴻的臉色。這個事件，雙方“當事人”的身份，不可謂不敏感了。現任中組部長的侄兒，東南軍區司令員的兒子，要去調查新任黃海省委書記的賀太平的兒子，絕不是那麼簡單的。柳齊也能猜測到其中蘊藏的巨大風險。不過撇開這些不談，“實名舉報必查”乃是督察局定下來的規則，不能因爲被調查對象是賀競強而加以改變吧？
“宇軒，你的意見也是這樣嗎？”
龍宇軒點了點頭，很凝重地說道：“嗯，我覺得實名舉報還是應該查一查。”
“那好，我尊重你們二處的意見。這樣吧，宇軒你帶幾個人，去平原一趟，具體瞭解一下舉報信上提到的內容。要帶哪些人去，你自己決定，到時候讓曉燕通知平原市那邊做好接待工作。”
劉偉鴻輕輕一揮手，下定了決心。
“是！”
龍宇軒挺直了身子，朗聲答道。
胡彥博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說什麼。
散會之後，劉偉鴻緩步走回辦公桌後，準備處理一批公文，電話機就震響起來。劉偉鴻抓起電話，那邊傳來胡彥博的聲音。
“二哥，這中間好像有點問題啊。”
劉偉鴻微笑問道：“你覺得有什麼問題？”
胡彥博沉吟着說道：“感覺上，好像有人有意識地在‘引導’我們。”
前不久，劉偉鴻讓他去查北方鋼鐵總公司和全清華，現在又有人實名舉報賀競強，都是大有來頭的狠角色，胡彥博確實有理由懷疑是有人故意“引導”。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彥博，不管是不是有人引導，我們都只需要考慮我們自己的問題。他們儘可以引導，但查誰不查誰，主動權始終是在我們自己的手裡。還有，難道你不覺得，抓大魚比抓小蝦米更有價值嗎？”
胡彥博哈哈一笑，說道：“這倒是。抓大魚雖然得罪人多，但好處也不小。老是抓小蝦米的話，就只剩下得罪人了，好處半點沒有。”
劉偉鴻嘴角閃過一抹笑容。
胡彥博的政治悟性，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