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鴻沒有計較周鵬舉的嘲諷。他很清楚，上位者的威信不是靠發怒建立起來的，也不是靠板臉建立起來的。
你得有點實在的東西
“萬清同志，請繼續”
劉偉鴻的目光從周鵬舉臉上移開，轉向宋萬清，平和地說道。
周鵬舉眼神略略一凝。看得出來，劉偉鴻是真的沒有在意他的嘲諷，不大像是裝的。這就值得警惕了。照說以劉偉鴻眼下的年齡，正是血氣方剛之時，最難忍受的便是挑釁。就像大街上那些小魂魂，年齡大致與劉偉鴻相當，人家不惹他，他還主動去惹事呢。
劉偉鴻卻像沒事人一般，這可有點出乎周鵬舉的意料之外。看來無論什麼人，既然進了官場，魂到了一定的位置，必有過人之處，未可以尋常眼光看待。
宋萬清點了點頭，再次咳嗽一聲，照着面前的一份報告，唸了起來。
這份報告，是市教委呈送上來的。分爲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總結了目前全市偏遠地區中小學校的基本情況。根據市教委的調查瞭解，這個情況很不樂觀。基本上，只要是略微偏遠一點的地區，中小學校的設施都很差，師資力量更差。類似沙山村小學這樣的所謂學校，真不是個別存在的。
張復明和市教委的工作做得比較到位，不但有調查數據，有書面報告，還有照片，甚至還專程製作了一個幻燈片。
“萬清同志，請把這個幻燈片放出來給大家看看。”
劉偉鴻忽然打斷了宋萬清的發言，說道。
宋萬清微微一愣。
在市長辦公會議上播放幻燈片，這還是第一回。
不待宋萬清回過神來，向耘已經將一臺幻燈機搬上了會議桌。所謂幻燈，是利用強光和透鏡裝置把圖畫和文字等映‘射’到銀幕上的一種方式，可廣泛應用於文化或宣傳活動。
會議室當然沒有銀幕，但牆壁雪白，完全可以充當銀幕使用。
這個幻燈片，自然早就呈送給了市長辦公室。
幻燈片真實地再現了沙山村和其他一些偏遠山區村辦小學的真實情況。看着牆壁上顯示出來的一幅幅圖像，在座的副市長們一個個神情嚴峻起來。也不能說他們全都是裝出來的。這些副市長，很多以前都在鄉村工作過，對農村尤其是偏遠山村的情況，多少有些熟悉。只是官越做越大，地位越來越高，對下面的真相就瞭解得越來越少。實在想不到還有這麼多完全不能稱之爲學校的學校存在。
放完幻燈片之後，會議室的氣氛變得比較凝重，大家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幾位煙癮較大的副市長點起了香菸，默默地‘抽’了起來。
教委報告的第二部分，則是提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這個方案的內容，就比較詳盡了。根據教委的方案，從三個方面着手去解決問題。
第一個方面，就是校舍和教學用品的配置。教委提出來，至少要保證每三個行政村有一所高級小學。對於所轄地域較大，或者‘交’通極不方便的地區，每個行政村要有一所高級小學。基本上可以解決所有學齡兒童上小學的需求。校舍必須是磚瓦結構或者水泥結構的安全房屋。從教委瞭解的情況來看，很多學校的校舍，實際上就是危房。以沙山村小學爲例，那兩間土坯房，什麼時候倒塌下來都不奇怪。一些較爲富裕的村莊，村民家的豬圈也比這個小學的校舍要結實得多。
除了校舍必須安全，一些最基本的教學用品也要配置齊全。比如課桌凳子、黑板、合適的教科書等等，都是必不可少的。對於特別貧困的學校和學生，還應該支助一些鉛筆和作業本。
第二個方面，就是師資力量要配置齊全。全市有十五所山村小學，沒有正式的教師，全都是代課教師在授課，一個代課老師同時教五個年級的所有課程。而一些較大一點的中小學，教師配備也不夠。絕大部分是民辦教師和代課教師在鄉下，公辦教師一般都在城鎮的學校授課。代課教師的工資極低，每個月僅有六十塊錢的代課費。儘管如此，這筆錢還經常被拖欠，不能按時發放。與此相對應的，授課水平自然也高不到哪裡去。
而在一些鄉鎮的初級中學，科任老師不齊全，也是常態。尤其是生物、體育這些較爲“不重要”的科目，很多初中學校基本上都沒有配備專‘門’的老師，由其他的科任老師兼任。
第三個方面，教委提出來，必須要落實好教師的工資待遇等問題。近幾年來，浩陽市拖欠教師的工資，已經成爲一種“習慣”。財政沒錢了，第一個想到的招數就是拖欠教師的工資。相對來說，教師是一個比較弱勢的羣體，無權無勢，曾經一度被貶爲“臭老九”。拖欠他們的工資，問題不大。除了上訪，教師們也想不出什麼“高招”來。
因爲這個原因，全市教師的積極‘性’都受到了比較嚴重的影響，可以說是“怨聲載道”了。要辦好全市的教育，首先就必須穩定教師隊伍。教師都不安心教書了，教學質量可想而知。
宋萬清提到這幾條解決方案的時候，與會人員俱皆頻頻點頭，覺得甚爲有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嘛，搞好教育是應該的。
但是，當宋萬清最後報出所需經費數目的時候，大家都呆住了。
根據市教委初步估算，要一攬子解決這個教育問題，至少需要六百萬以上。就算第一步只解決校舍危房問題和代課教師的待遇，也需要支出一百五十萬以上。
愣怔過後，大家便都情不自禁地搖起頭來。
錢啊
錢從哪來？
以前的市長辦公會議，曾經不止一次的碰到過這種情況，某個問題很嚴重，必須立即着手解決，也找到了解決的方案，很是切實可行。但最終都不了了之。究其原因，自然只有一個，那就是沒錢。
沒有錢，什麼問題你都解決不了
“萬清同志，你認爲，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解決？”
等宋萬清終於唸完了那份長長的報告，劉偉鴻語氣溫和地問道。
宋萬清‘挺’直了身子，說道：“劉市長，我認爲目前我們市裡的教育情況確實很不樂觀，有必要重視起來，儘早解決”
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既然情況如此嚴重了，自然要解決。至於如何解決，宋萬清不置一詞。他也確實無可置喙，他這個副市長不管錢。
劉偉鴻淡然一笑，說道：“萬清同志，你是分管教育工作的，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宋萬清便謹慎起來，情不自禁地瞥了周鵬舉一眼，周鵬舉身子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擺出了一副看熱鬧的架勢，對宋萬清的目光，恍如未見，沒有絲毫表示。
宋萬清咬了咬牙，說道：“劉市長，我認爲，別的還好說，這個校舍危房，一定要改造。這個狀況，不出事則已，一出事那可就是大事，可不能掉以輕心。”
宋萬清也知道現在市裡財政緊張，剛剛周鵬舉已經明白無誤地說了，整個市財政局能夠機動的資金，僅僅只有百來萬。依據教委呈報的方案，但是解決校舍危房和代課老師的工資，就需要支出一百五十萬。但這不是他應該關心的問題，自有市長和常務副市長去‘操’心。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當然是希望市裡能夠想辦法向教育多投入一些。真做出了成績，他自有一份功勞。退一萬步說，功勞不功勞的且不管他，至少也能保證不出安全事故。真要是出了事故，他肩頭的責任就重了。
劉偉鴻微微頷首，宋萬清這個要算是明確表態了。他需要的就是這麼個態度。
“其他同志有什麼意見？都談談吧”
沒有人說話。副市長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這種情形也在劉偉鴻的意料之中。一般不是涉及到自己分管領域的工作，其他副市長是不會置喙的。這也算是一種潛規則吧。只不過劉偉鴻照例要問上這麼一句，以盡到禮數。
“鵬舉同志，請你談談你的意見吧。”
劉偉鴻的眼神，落在了一側周鵬舉的臉上。
周鵬舉坐直了身子，點了點頭，說道：“好吧，那我說兩句。我贊同宋市長的意見，教育工作確實應該重視，尤其是校舍危房，更加應該馬上加以改造。不過眼下的難題在於，市裡沒有錢。今年有關教育工作的預算，早已經超標了。馬上就要年關，這筆資金從哪來呢？這是個問題啊”
講完這幾句話，周鵬舉便即閉上了嘴巴。
錢從哪來，是市長的事，和他無關了雖然常務副市長也分管財務，但一般只管怎麼用錢。如何來錢，通常都由市長去統籌安排。
每到年底，各縣市的政fǔ一把和銀行的行長們，都是日子最不好過的時候，往往都要玩失蹤。不玩失蹤的話，當真是招架不住啊。
且看你小劉同志要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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