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局,這一回的平原之行,收穫頗豐吧?”
盧德偉又和劉偉鴻幹了一杯啤酒,笑着問道。
劉偉鴻沒有急着回答盧德偉的問題,卻反問道:“盧市長,你對教育市場化和醫療產業化的改革,是個什麼樣的看法?”
盧德偉吃了一驚,臉上卻依舊帶着笑,說道:“劉局,我可不分管這兩塊工作……”
盧德偉在秦關市,是分管交通的副市長。由省交通廳的常務副升任秦關市副市長,自然是分管交通工作,以便人盡其才。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盧市長,隨便談談吧,就是朋友之間聊個天。再說,總是負責相同領域的工作,時間長了,也不利於全面發展。”
盧德偉的笑容便有點僵硬,腦海裡高速運轉起來。
劉偉鴻在平原,搞出了偌大動靜,特別是平原市委市政府那個有關教育改革和醫療改革的報告,儘管今天才由陳劍帶到省裡來,尚未正式呈交給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同志,但有關這個報告的大致內容,卻早已經傳到了省裡。
電話總是比汽車跑得快。
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新動向,平原市兩套班子的同志們雖然跟着陳劍表了態,但心裡頭不可能真的那麼平靜,這可是涉及到全國範圍內的體制大改革啊。賀競強忽然冒了出來,表示反對,陳劍與劉偉鴻都表態支持,不能不引起班子裡其他同志的猜疑。
難道,中央的大政策又將有重大的改變?
盧德偉以前在省交通廳工作的時候,與平原市分管交通工作的副市長關係不錯。那位副市長便將電話打給了盧德偉,向他請教。畢竟盧德偉不是普通的本土幹部,他回隴西之前,是在交通部上班,天子腳下的大衙門,對中央政策的研究,肯定比純粹的地方幹部有更多的心得。平原那位副市長,一直對盧德偉的政治敏感性很佩服的,這一回自然也要請他解惑了。
盧德偉剛剛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半晌回不過神來。他可是沒有聽到一點消息,說中央在教育改革和醫療改革方面的政策,會有較大的轉變。怎麼忽然就從平原傳出了風聲?而且還是由賀競強提出來的,劉偉鴻贊同。
當時盧德偉含含糊糊地搪塞了過去,也沒有太在意。如同他自己所言,他在秦關市不分管醫療教育方面的工作,就算中央大政策有變,與他也沒有太直接的關聯,儘可以坐在一旁看熱鬧。
不料劉偉鴻現在卻當面詢問起來。
劉偉鴻這是什麼意思?
似乎還話裡有話。
自然,盧德偉也不能耽擱太久,那樣就顯得很不禮貌了。
“劉局,對這兩塊工作,我都不是很熟悉,就隨便談談我個人的看法吧。就是個人意見啊……”
稍頃,盧德偉沉吟着說道,很是謹慎小心。
劉偉鴻微笑點頭。
“我個人的看法吧,覺得這個教育和醫療,應該算是戰略層面的行業,與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尤其是教育,這是一個國家的根本所在。不是有專家寫文章說,二十一世紀的競爭,將是科技的競爭。而這個科技的競爭,歸根結底又是教育的競爭。所以我覺得,教育這一塊的改革,還是應該慎重。咱們國家這麼大,人口這麼多,走精英化的教育路線,肯定是行不通的。我們必須要走大衆化的教育路線。因爲我們基數大嘛,全民受教育的程度提高了,基礎也就牢固了,再從這些人中選拔精英,精英的數量也會成倍的增長。這有個前提,就是要保證基礎教育能夠真正的普及到千家萬戶,初級教育階段,要保證每個孩子都能讀得起書。按照我們國家的現狀來看,絕大部分孩子,尤其是廣大農村的孩子,想要改變自己的今後的命運,讀書幾乎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們把基礎教育階段,都搞成市場化了,那羣衆尤其是農村的羣衆,負擔就太大了,不一定負擔得起。到時候,可能會導致很多孩子輟學。這個不那麼妥當……”
盧德偉儘管很小心,然而一旦談開了,卻也並不慎言。他堂堂副省級城市的副市長,談論這樣的話題,總也要條理清楚,層次分明,不然就顯得太沒有水平了。
劉偉鴻輕輕點頭,雙眼望向盧德偉,目光炯炯。
“至於醫療這一塊,我覺得更加不能產業化。這也是根基所在。人這一輩子,誰都不可能不生病。所以在醫療上的支出,屬於剛性支出,必不可少。醫院收費便宜,老百姓要看病;收費貴了,還得看病。這個東西,一旦搞產業化了,就等於掐住老百姓的脖子要錢,會被戳脊梁骨的!”
說到這裡,盧德偉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說得對!”
鄭曉燕馬上附和。
“有錢人還好辦一點,那些沒錢的,豈不是要等死?掐住老百姓的脖子要錢,這句話太形象了。盧市長,就爲了這句話,我敬你一杯!”
說着,鄭曉燕舉起了酒杯。
盧德偉舉起杯子,和鄭曉燕碰了一下,開了句玩笑:“曉燕,你可是有錢人。”
鄭曉燕笑道:“我是有幾個錢,但看病的時候,能夠省點,也好啊。誰願意多花冤枉錢?”
“摳門!”
劉偉鴻便調侃了鄭曉燕一句。
鄭曉燕認真的說道:“哎,劉局,這話我不愛聽啊,我怎麼就摳門了?這人吧,該花錢的時候,那就放開手腳花;不該花的錢,那多花一分都是冤枉。我再有錢,也不樂意做冤大頭啊!”
“嗯,就好像鄧婉兒那事,那就是該花的錢。”
“對。這個事你還真說對了。無論在鄧婉兒身上花多少錢,我覺着都很值,這是積陰德。你還別笑話我,從今往後,我就把鄧婉兒當親閨女看了,我呀,要好好培養她。等她將來出息了,我看她那媽媽,那阿姨是個什麼嘴臉!”
鄭曉燕瞪起了眼珠,彷彿劉偉鴻就是鄧婉兒的媽媽和阿姨,招惹到鄭大小姐了。
“呵呵,鄭主任,你這是行善積德,我怎麼會笑話你?我有那麼壞嗎?”
“難說,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鄭曉燕便給了劉局長老大兩個白眼球。
劉偉鴻笑着搖頭,朝鄭曉燕舉起酒杯:“鄭主任,就衝你這份善心,我敬你一杯!認真的啊。”
鄭曉燕嫣然一笑,和他碰了一下杯子,說道:“這還差不多。”
等他倆乾了杯,盧德偉笑着問道:“聽起來,這裡面有故事啊,能給我說說不?”
“確實是有個故事,說來話長……”
盧德偉笑道:“沒關係嘛,反正今晚上也沒有公務了。”
鄭曉燕便將發生在鄧婉兒身上的故事,給盧德偉簡單描述了一遍。
盧德偉不由蹙起眉頭,說道:“有這種情況?這個不應該啊……平原市的做法,是不是太急躁了點?再怎麼說,也不能讓人家一個九歲的小姑娘去要飯來養活一家人嘛。”
劉偉鴻淡然說道:“賀競強急功近利,陳劍因循守舊,平原的班子,不是那麼得力。”
盧德偉萬沒想到劉偉鴻忽然會冒出這麼一句來,不由有點尷尬,說道:“劉局,這個……”
劉偉鴻當着他的面,直截了當地批評平原市的黨政一把手,盧德偉就有點爲難了,附和不好,不附和似乎也不好。
劉偉鴻擺了擺手,說道:“盧市長,我剛剛去拜會了袁東平書記。在他面前,我也同樣是這個意見。”
盧德偉還在發懵,鄭曉燕卻眼神一亮。
她忽然就明白了,劉偉鴻爲什麼要她約盧德偉一起見個面,還神神叨叨的,敢情在這等着的呢。經過督察局的此番平原之行,陳劍與賀競強的矛盾,算是完全公開化了,只剩下最後一片遮羞布。督察局一離開,接下來必定是兩人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
鄭曉燕看得出來,劉偉鴻對陳劍沒好感,但陳劍偏偏又是袁東平所看重的幹部,而袁東平似乎與劉成勝關係非同一般。劉偉鴻到平原一趟,如果最終的結果是將袁東平看重的幹部拿下來,這個玩笑就開大了。然而聽劉偉鴻話裡的意思,陳劍自己,已經萌生了退意,沒打算與賀競強死磕到底。袁東平已經就任省委書記,也爲平原班子的異動,提供了可能性。
在眼下這種情形之下,避免陳劍與賀競強死磕的唯一途徑,只能是兩人之間,走掉一個。而賀競強剛剛就任平原市代市長半年多,馬上就走,顯然不現實,老賀家也絕不會答應。陳劍在平原工作了多年,一直沒有多少省直機關的工作經驗,這個時候異動陳劍,就比較合適了。
劉偉鴻這是直接盯上了平原市委書記的寶座啊。
盧德偉的悟性,自然也不低,很快就回過神來,卻更加吃驚了。在此之前,他可是一點都沒想到,劉偉鴻竟然給他準備了這麼一道大菜。
這也太突然了,一時之間,盧德偉有點暈乎乎的,不大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望着劉偉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