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一片寂靜。
誰也不吭聲,大家的目光都很專注地望着面前的文章,似乎果真是絕世好文,意猶未盡。
慕新民也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眼神有意無意地在周雲舟和米賢華臉上掃過,在米賢華臉上還略微停留了一會。自然,慕書記是希望米賢華在關鍵時刻能夠站出來,向劉偉鴻開上一炮。
到目前爲止,縣委常委之中真正和他來往密切的,也就是這兩個人了。慕新民認爲米賢華應該有這個自覺姓,畢竟米賢華進常委,均是他慕新民一手促成的。不然,米賢華現在都還在那個排名靠後的副縣長位置上晃悠呢,哪有眼下這般風光。
不料米賢華壓根就沒有一點反應,許是米主任正專注於劉部長寫的文章,沒有留意慕書記的眼神吧?
混賬東西!
慕新民在心裡頭暗暗咒罵了一聲。
關鍵時刻裝瘋賣傻了!
但慕書記恨歸恨,這個當口卻也不好發作,只能自己赤膊上陣了。其實這也不能怪米賢華牆頭草,實在路線問題太敏感了。讓他在曰常工作之中,給劉偉鴻找點難受,辯論辯論,那個無所謂,官場常態罷了。但在這樣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開第一炮,經歷過那個特殊十年的米賢華纔沒有那麼傻呢!前不久都還是劉偉鴻這種論調佔了上風,貌似那個時候慕新民就是這個口氣,現在完全顛倒過來,劉偉鴻成了“保守派”,慕新民成了“激進派”,叫米賢華一時半會哪裡能夠分得清楚孰是孰非?米賢華只知道,在這種問題上犯了錯誤,真要是被上面揪辮子的話,不要說他這樣的副處級幹部,就算是省委書記省長都是扛不住的。
“劉偉鴻,你自己說,到底是何居心?在目前改革開放一片大好的形勢下,爲什麼要寫這樣的文章,危言聳聽?你這是在暗示我們的改革開放錯了嗎?”
慕新民在心裡恨恨地咒罵了米賢華幾句,便朝劉偉鴻開火了,一上來就扣大帽子,上綱上線。
劉偉鴻挺直了身子,眼望慕新民,冷靜地說道:“慕書記,我這篇文章,探討的是蘇聯改革的局勢,不知道慕書記憑哪一點看出來,我是在暗示我們的改革開放錯了?蘇聯有蘇聯的實際情況,我們有我們的實際情況,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國度,兩種不同的改革方式,豈可混爲一談?”
“哼!你不要狡辯了,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也是社會主義國家,都在進行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的改革,當然是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你把蘇聯的改革說得一無是處,直接攻擊蘇聯的最高領導人,難道不是危言聳聽?難道不是暗示?”
慕新民氣勢洶洶地說道。
劉偉鴻就笑了,一種淡淡的譏笑:“慕書記,你這個比喻,我認爲是不恰當的。蘇聯和我們都是社會主義國家,這個沒錯。但具體情況還得具體分析。比如鄰縣的縣委書記犯了錯誤,我們是不是可以據此推斷,認爲你慕書記也會犯類似的錯誤呢?或者說你慕書記犯了錯誤,跟人家鄰縣的縣委書記也沒有多少直接的聯繫吧?”
劉偉鴻這篇文章,早在一兩個月前便在籌劃之中。蘇聯八一九政變和隨後的聯盟解體,是二十世紀末全球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對全球的政治經濟都造成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從此冷戰結束,全球由二元世界向多極世界轉變,而對華夏國的影響,更是極其重要。原本就爭論得不可開交的路線問題,更是隨着蘇聯的解體而達到了論戰的最高峰,隨後不久,最高首長便開始了舉世矚目的南巡之舉。
這樣重大的歷史事件,劉偉鴻作爲重生者,對其始末了如指掌,不可能不加以利用。讓雲雨裳鼓搗一批設備,賺三五幾個億的金錢,只是小兒科而已。劉偉鴻的關注點,完全不在這一塊上。他關注的是這個事件之中蘊含的豐富“政治資源”。
事實上,隨着劉偉鴻對老爺子和老劉家的影響不斷深入,這一輩子高層大局的走向,已經開始和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歷史發展有所不同了。老爺子態度的微妙轉變,不可避免的要影響到金秋園,隋安東同志的施政方略也已開始逐漸轉變,政治大局逐漸變得明朗起來。如果照此發展下去,沒有其他因素影響的話,也許幾個月之後,首長不一定會到南方走走看看了,很多問題,在京城便能達成共識。
問題是,劉偉鴻能夠影響到自家老爺子,間接地影響到全國的政治大局,卻暫時還沒有辦法影響到北方那個領土最大的鄰國。沒有外力的作用,蘇聯的八一九政變和聯盟解體,是必然會發生的。這兩個事件一發生之後,國內的政局,肯定又要再起波瀾。
劉偉鴻搶在這之前發表這樣一篇文章,除了撈取政治資本,還有一個更爲重要的目的,那就是預爲之所。提前給大家打個預防針,儘可能將這個事件對國內的影響降到最低程度。
劉偉鴻希望國內大局還是按照自己所努力的那個方向,向着溫和過渡發展,新老兩代領導人,順利交接班,不要再搞政治大洗牌。
成功預言蘇聯事變,就有可能達成這個目的。
當然,這篇文章發表之後,會遇到何種責難,劉偉鴻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至於慕新民的興師問罪,相比之下,何足道哉?劉偉鴻自然是毫不費力地予以反駁。
“哼,劉偉鴻,你不要避重就輕,這完全是兩碼事,你這個比喻壓根就不能成立。這是路線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你在這裡寫着,說什麼戈爾巴喬夫總書記不顧蘇聯的實際情況,試圖以個人權威,強行在蘇聯執政黨機關和政斧體系之內推行政體改革,是完全不切實際的……我問你,你這個是何居心?想要影射誰?”
慕新民也是有備而來,氣勢洶洶地問道。
劉偉鴻平靜地答道:“慕新民同志,我早就說過了,我這篇文章是就事論事,探討的是蘇聯改革的實際情況,和國內沒有任何聯繫,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劉偉鴻的本意,當然是要爲國內的某些大人物提個醒,但慕新民肯定不在其列。在這樣的場合,劉偉鴻也只能是如此解釋。不然這個辯論就會變得沒完沒了。
米賢華忽然插口問道:“劉部長,你說這篇文章純粹是探討蘇聯改革的實際情況,我這就有點不明白了?蘇聯改革的實際情況,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從何種渠道得到的消息?”
常委們俱皆眼前一亮。
這話問得好!
大夥也正在納悶呢。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前幾年戈爾巴喬夫就出版了《改革與新思維》這本書,裡面寫了很多有關蘇聯改革的實際案例。香港和其他很多國家的媒體,也都有蘇聯改革的系列報道以及一些相關的書籍,要找到這些書並不難,也都是合法渠道出版的。”
這一點,劉偉鴻倒是沒有謊言相欺。有關蘇聯改革和聯盟解體,他腦海裡只有一個大致的輪廓,更具體的東西,必須要有參考資料。這些資料,雲雨裳在江口那邊,很容易收集得到。雲雨裳在香港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和私人的朋友。
“呵呵,原來是這樣。很多外國媒體,對社會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制度都很敵視,盡其所能地詆譭蘇聯和戈爾巴喬夫總書記,他們發表的文章,我看也不是那麼靠得住嘛。劉部長憑着這些資料,就這樣批評蘇聯的最高領導人,我看有點不妥。搞不好就是要鬧出很大的外交糾紛。”
米賢華有點不以爲然地說道,似乎在責怪劉偉鴻道聽途說。
不過米賢華這番話,卻讓在座的很多常委都很佩服。不愧是老官油子,向劉偉鴻開火,算是表達了對慕書記的“忠誠之心”,但又不涉及到路線之爭,直接拿戈爾巴喬夫蘇聯總書記的身份說事,更加牽扯到外交糾紛上面去,萬一以後路線之爭有了定論,米賢華也不算犯錯誤。
“米主任,你多慮了。現在全世界都講究言論自由,我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發表自己對蘇聯改革的看法,怎麼會鬧出外交糾紛呢?要是這樣也能成爲外交糾紛的話,那以前那些批評蘇聯改革的書,早就絕跡了。”
劉偉鴻哈哈一笑,神態益發的輕鬆起來。
“這個可不一定。其他國家是其他國家,我國與蘇聯是鄰邦,又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社會主義國家,政治體制和經濟體制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在黨刊上撰文批判鄰國的最高領導人,可不是小問題。真要鬧出了外交糾紛,那就很不好了,我們會很被動。這一點,希望劉部長能夠認識到其嚴重姓。”
米賢華卻不笑,板着臉,很認真地說道。
“賢華同志說得沒錯,這就是一種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爲,是嚴重的錯誤。劉偉鴻,你應該做出深刻的檢討!”
慕新民及時接過話頭,厲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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