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中忙打電話把老主任叫了回來,他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辦法,又要麻煩你。老主任搖頭說,沒關係。這種事他見得多了,工作那麼多年,跟過的領導無數,早知道每一個領導都有突發奇想改變主意的習慣。這還算好了,沒半夜三更把你從牀上揪起來。
他曾跟過一位領導,喜歡吃宵夜,常常吃宵夜喝酒,喝得半醉不醒,就把手下的幾個人招回來。那時候,電話還很稀罕,逮着誰就叫誰騎單車,挨家挨戶叫人,大家急急忙忙趕回來,就見他把報紙鋪在地上,拿着拖把沾了半桶墨寫大字。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擠在那裡不敢有半句怨言。
“怎麼樣?我寫的怎麼樣?”那位領導把拖把往地下一戳,說,“有人竟說我沒有文化?媽的,老子沒有文化嗎?讓他睜大雙眼看看!他寫得有老子好嗎?”
那時候,沒多少文化的領導最忌諱人家說他沒文化。
他說:“從明天開始,全鎮幹部每天下午下班前半個小時都要練毛筆字。”
他對老主任說,那時,他還不老:“你明天就把筆墨買回來,放到各辦公室去。”他又對其他人說,“你草擬一個全體幹部練毛筆的方案,不僅練,還要競賽,每個星期舉辦一次辦公室與辦公室之間的比賽,每兩個星期舉辦一次個人競賽,年底,哪個辦公室獲獎最多,就是先進辦公室,頒佈錦旗一面,哪個人獲獎最多,獎勵單車一輛。”
老主任不敢說話,反正自己的任務也簡單跑跑腿的事,另一位卻是快退休的人了,半夜三更被叫回來已經有氣,又見那領導一副醉熏熏的樣子,滿嘴胡言,便說:“明天再說吧!”
那領導說:“現在,你必須連夜給我拿出方案來。”
那人說:“我怕趕出來,你還看不清楚。”
他的意思本來是,你還沒酒醒,看也看不清楚,那領導卻聽岔了,以爲他說他不識字,看不懂,立時就吼起來:“你再說一遍!你再老子說一遍!”
那人不知自己錯在哪裡,見他凶神惡煞,臉色都變了。
“我撤了你,從現在開始,你給我滾蛋!”
那人是辦公室主任,他一滾,老主任就坐上去了,但從此也知道,領導的意圖是不能違背的,管他發號施命時是一種什麼狀況清醒不清醒?
老主任聽張建中那麼一佈置,覺得比練毛筆字要靠譜得多了。
張建中還在解釋:“領導的指示,我也沒有辦法。”
“理解,我能理解,你也是在執行命令。”
“感謝你的理解。”
“不必,不必。”
坐下來,張建中便問老主任這揭幕儀式該怎麼樣?材料他寫得多,見得多,但搞這種儀式還是第一次。老主任說,也不難。上次,我們就在山尾村搞過,把那個主持詞和領導賀詞都是我們辦公室起草的,找出來參考一下。說着,他就資料櫃。
張建中說:“我來吧!”
老主任說:“還是我來吧!我熟悉,看一眼就知道了。”
一邊找,他一邊說,揭幕的儀式也很簡單,先是介紹參加的領導和嘉賓,再就由書記講話,再就由縣委書記致賀詞,最後揭幕,鳴炮。
他找到了,說:“在這在這。”
張建中接過來看,是領導賀詞。老主任說,有這個賀詞就行了,主持詞不用十分鐘就可以弄出來。
老主任說到做到,十分鐘就把主持詞寫出來了。他說,這裡有幾點要注意,第一,參加的人數是多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全體鎮幹部都參加。
第二,要弄清楚縣領導都有哪些人來,排名先後也要分清楚,向大家介紹領導嘉賓時,先介紹縣領導,再介紹鎮領導,鎮領導介紹到書記鎮長副書記就可以了。
第三,會場佈置大概是這樣,大家都站在一起,領導嘉賓站前排,鎮幹部站後面,不設主席臺,只豎一個立式麥克風,主持人宣佈誰講話,誰就上去說講話。
第四,牌子早就掛在墻了,只是用一塊紅布遮住,即時,領導上去揭幕就可以了,但一定要多個心眼,那塊布不要太緊,別揭來揭去都揭不掉。
張建中也手快,把這四點都記下來了。
老主任說:“你還有一點,爲了增加氣氛,是不是還在四周插些彩旗?請兩隻獅子來舞一舞,敲鑼打鼓熱鬧熱鬧。”
張建中不得不佩服地說:“你想得真周到。”
老主任笑了笑,不無譏諷地說:“除了沒當過官,什麼事沒幹過?”
這話張建中聽了很有些不舒服,想像老主任這樣的能人,放到什麼崗位都能勝任,但辦公室又的確需要這樣一個百事通的老同志。有時候,人就是這麼悲哀,因爲,在某一個崗位呆得久才成了百事通。
副書記那邊的工作也緊鑼密鼓地展開,鎮府經常有些小改小造,與幾個水泥匠也熟,差人把他們叫來,也不管什麼鐘點,掄錘就砸,夜深人靜,“咚咚”聲不僅響,還微微震動。住鎮府宿舍的人跑出來看,見副書記指揮一幫人挑燈夜戰,便一個個敢怒不敢言。
阿嬌也被驚醒了,跑出來看了看,又回去打電話給書記,問:“他們搞什麼鬼?還要不要人睡了?”
書記正在給自己寫明天的講話稿,一見是她的聲音,把電話掛了。阿嬌一生氣,就跑到書記辦公室來。她是從宿舍那個門進去的,所以,從後面進入書記辦公室。
“這麼晚了,你們還在幹什麼?不知道人家明天要早起啊!”阿嬌除了清理招待所的衛生,早上還幫廚房的忙。
書記說:“你哪天也沒那麼早睡吧?”
“你不叫我,我還不早點睡。”
書記便說:“你去弄點宵夜回去,讓他們填填肚子。”
阿嬌卻坐在沙發上,說:“你叫別人去,這麼晚了,好意思讓我一個女孩子家往外面跑?”
“這是你的職責吧?”
“可沒說我晚上管宵夜的。”
“大家不是都在加班嗎?”
說着話,張建中進來彙報儀式的程序,一見阿嬌,愣了一下,這麼晚她怎麼在書記辦公室,而且,不像是來做事的。
書記反應也快,問張建中:“辦公室不有其他人嗎?”
張建中說:“還有老主任,在趕領導賀詞。”
書記就嚴厲地對阿嬌說:“你看看吧?我就說辦公室那邊沒人,難道你還想要張黨委和你一起去買夜宵嗎?”
“如果,他願意有什麼不可以?”
“他是來向彙報工作的,沒時間開你那些瑣碎事。”
阿嬌根本不明白書記的意思,見他突然跟她擺起官腔,更有氣了,站起來說:“我回去睡了。”
“你這是什麼素質?大家都在忙,你有任務不完成,還回去睡覺。現在,我不管你什麼理由,你都必須去買些宵夜回來!否則,有你的好看!”
“你想怎麼樣吧?”阿嬌怕他嗎?無端端被你罵,她纔買你的帳呢!
張建中對阿嬌說:“你怎麼能這麼頂撞書記呢?平時,你也不是這樣的人啊!買宵夜的事,我找個人去辦吧!”
他推着阿嬌往外走。
“不像話!”書記在後面吼了一句。
阿嬌氣下了一半,聽他這一吼,立時回過頭來,說:“你像話,你很像話!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就是在騙人,就是拖,一天拖一天,一次拖一次。”
張建中沒鬧懂她在說什麼?書記卻暗暗嘆一口氣,心裡想,這個阿嬌,你就不能機靈一點?就不知道我爲什麼那麼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