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調回沙州”,這是侯衛東對陳慶蓉的承諾,也是他追求的目標。
93年8月到青林鎮上班,如今已是95年6月,時間如流水一樣,悄悄地流走了,無聲無息,永遠不回,就如那絕情而去的女子一樣。侯衛東仍然呆在上青林工作組,仕途上無所進展,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卻順理成章地在上青林擁有了兩個石場,輕鬆地成了上青林第一個百萬富翁。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對侯衛東這兩年的生活最好的註解。
離開了秦飛躍的家,侯衛東先到郵電局門市買了一個最新款的摩托羅拉手機,給小佳郵寄了過去,有了這一款手機,侯衛東就能隨時找到小佳。
寄完了手機,他又來到新開的益楊百貨商場買了一臺冷暖空調,四千六百多,雖然上青林的夏天比益楊縣城要涼快得多,但是最熱之時,氣溫還是在三十七、八度,最冷的時候,就在零下三、四度,辛辛苦苦賺了錢,也應該犒勞自己。
由於上青林距離益楊縣城太遠,安裝空調的工人不願意跑,侯衛東當了這麼久的老闆,習慣了用錢來解決問題,他道:“跑一趟,我給兩百安裝費,一百塊車費,願不願意,隨便你。”安裝工臉上露出笑容,道:“老闆是痛快人,我也不假打,好,我馬上去喊車。”
正要上車,傳呼機又響了起來,是朱兵辦公室的電話。
“喂,朱局長,我是侯衛東,有何指示。”
朱兵在電話另一頭笑道:“有屁的指示,你今天在山上等着,等一會辦公室小樑要帶報社記者上山,益楊報社準備對交通建設重點工程進行一次系列採訪,要上益楊報的頭版頭條,曾局長非常重視,我給小樑說了,直接來找你,到上青林山主要採訪狗背彎石場和大彎石場,今年縣鄉換屆,這是一個政治任務,你要好好準備。”
“朱局,我在益楊城裡,正準備回上青林,小樑有沒有傳呼機,我好跟他聯繫。”
“那正好可以一路上山,我讓小樑給你打傳呼,喂,瘋子,你也應該買個手機了,這樣方便。”
“我倒是想買,只是山上信號不好,買了沒有用,等建好機站,我再買。”
“就算信號不好,也要買一個,大小你也是老闆,以後出去辦事,沒有一個手機,別人也不信任你。”
“好,我馬上就去買一個。”
益楊百貨商場正好在郵電局門市對面,侯衛東直接去了手機櫃臺,二話不說,就買了一個一萬四千元的手機,從進門到拿着手機離開,前後花了八分鐘。
出來的時候,空調機還沒有搬出來,侯衛東就在新建的益楊百貨商場門口等了一會,安裝工才坐着一輛長安車過來,不一會,又裝新空調提了出來。
正在這時,一輛皮卡車就開了過來,停在了侯衛東面前。
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的是小樑,他是交通局辦公室副主任,認識侯衛東,卻並不知道侯衛東和曾昭強、朱兵的特殊關係,停下車以後,就坐在車上招了招手,道:“侯衛東,上車吧。”
皮卡車司機老吳是樑必發的好朋友,和侯衛東也熟,他按了下喇叭,大聲道:“瘋子,上來。”
侯衛東把臉湊在車窗前,道:“我這裡有一輛長安車,要運空調上山,你們跟長安車後面。”
樑主任不耐煩地道:“別浪費時間,快上車,讓長安車跟在後面,你在車上先和記者先談一談,到了石場就節約時間。”樑主任今天晚上有比較重要的應酬,可是曾局長安排了他帶人採訪,他無法推脫,就想速戰速決,早些完成採訪任務。
段英坐在後排,她早就看到了侯衛東,卻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沒有主動招呼,她已有大半年沒有見到侯衛東了,只見他穿着一件質地不錯的短袖T恤,臉呈黑紅色,頭髮剪得短短的,和前一次相見,似乎更加成熟自信,很有男子漢的味道,劉坤和他相比,顯得太過文弱陰弱了。
侯衛東給長安車司機說了幾句,也就上了車,擡頭就見到坐在左側的段英,他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段英已經調到益楊報社。
段英穿了一條牛仔褲,上身則是一件長袖襯衣,腰上紮了一條寬皮帶,背了一個大包,頭髮簡單地紮了起來,她和侯衛東對視一眼,主動招呼道:“侯衛東,好久不見了。”
“是啊,一年多未見了,你到報社多久了?”
“到報社七個月了,你還在上青林?”
侯衛東“嘿嘿”地笑了笑,“我還能到哪裡去,就在上青林堅持,毛主席有論持久戰,我是深悟其精華,準備認真實踐。”兩人湊然見面,侯衛東就特意說些玩笑話,免得太尷尬。
小樑主任扭過頭,道:“你們認識?”
段英道:“我們是大學同學。”
小樑主任晚上要請縣府辦桂主任吃飯,他約了好幾次,桂主任都沒有答應,今天終於答應出來吃飯,沒有想到曾昭強又點名派他上山,正是滿肚子意見,他知道段記者和侯衛東是大學同學,便高興地道:“這太好了,段記者,我晚上有很重要的事,不好耽誤,我們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和侯衛東一起上山,我就不去了。”
段英爽快地道:“這本來就是我的採訪任務,有侯衛東帶路,沒有任何問題,樑主任,你就去忙吧。”
小樑主任交待了吳師傅一句,“段記者是局領導請來的,你跟着他,把採訪任務完成。”
皮卡車性能很佳,只是爲了讓長安車跟上,速度才慢下來。侯衛東和段英坐在後排,兩人曾經有過短暫的親密,這種情況下再見面,一時就不知聊些什麼,就不鹹不淡地聊些學校的事情。
到了盤山路,段英看着車窗外面的路,感嘆道:“侯衛東,你還真是歷害,上青林公路修得不錯。”侯衛東謙虛地道:“上青林七千人,全部都來修了路,後來縣裡又出了一百萬,我就是一個跑腳的,有什麼功勞。”
吳師傅接着話頭道:“這條路上跑的都是重車,現在有好幾處都起凼凼了,鎮裡面最好是請養路段來養路,要不然這路面撐不了多久。”
上了山,侯衛江就給段英介紹上青林的風土人情,話題展開了,兩人才漸漸自然起來,但是,話題都小心翼翼地迴避了張小佳和劉坤。
“這是小彎石場,是運行得比較好的石場,你先採訪朱富貴,我隨後就來。”侯衛東先把段英扔到了小彎石場,自己就坐着長安車去場鎮安空調。
安好空調,再跟着長安車回到了小彎石場。
等侯衛東一露頭,朱富貴就笑着對段英道:“採訪我沒有意思,侯瘋子是上青林石場的開山鼻祖,口才又好,你採訪他。”
段英吃驚地道:“侯衛東在開石場?”
朱富貴豎着大指姆,誇道:“他的狗背彎石場,管理最規範,產量最大,是上青林最好的石場,等會你可以去多拍幾張。”
等到侯衛東走近,段英笑道:“侯衛東,明明知道我來採訪石場,你這個石場大老闆在車上硬是穩得起,一句石場也不談。”
侯衛東笑着搖頭道:“哪裡是我開的石場,我媽退休在家,閒來無事,就開了狗背彎石場,現場管理人員是何紅富,我最多是穿針引線。”
到了狗背山,吳師傅懶得下車,坐在車上聽音樂,侯衛東就帶着段英進入了他的地盤。
狗背山石場外面有一個大料場,碎石堆得象小山一樣,外面有七輛東風車等着遠貨,人多車多石頭多,比大彎看上去更加熱鬧。
“侯瘋子。”段英學着叫了一聲侯衛東的綽號,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取這麼難聽一個綽號?”
侯衛東道:“這算什麼,還有更難聽的,瘋子的綽號總比哪些叫屁眼蟲、嫖客的好聽。”
“我真是服了你,怎麼不聲不響就搞了一個大石場,我有很多下崗的姐妹,乾脆介紹幾個到你這裡來。”
侯衛東趕緊擺擺手,道:“算了,這裡都是重體力活,你的姐妹幹不了,再說,你的姐妹都那麼漂亮,到這裡要製造安全事故。”
段英幽幽地道:“等我失了業,就到你這個石場來打工。”牛仔褲加衫衣,仍然很性感,侯衛東眼光的餘光從其胸前迅速地滑過,他不願多說這個話題,笑道:“你是大記者,怎麼會失業。”
進了貨場,安全員林中川就拿過來兩頂安全帽,戴上後,侯衛東吩咐道:“把何紅富叫過來,報社段記者要來採訪他。”林中川就急急忙忙進去喊何紅富。
段英沒有想到狗背彎石場規模這樣大,她誇道:“侯衛東,一年多時間,居然成了企業家,金子到那裡都會發光。”段英是從企業出來的,看這事的眼光就和純粹的官員不一樣,她是真心的佩服侯衛東。
侯衛東解釋道:“我可不是老闆,這是我媽的石場。”
段英笑道:“你別蒙我了,這事我明白,伯母只是掛名老闆,放心,我不會在報上戳穿你。”
不一會,何紅富就走了出來,出了石場,他就取下頭上的安全帽,汗水早已將頭髮打溼,他道:“瘋子,明天的貨還沒有備好,不要耽誤我的時間,你自己講了就是。”
“這是段記者,你主要介紹一下狗背彎石場的日常管理?”侯衛東很冷靜,他現在還是青林鎮的幹部,而幹部是不許經商辦企業的,他不願意在報紙上拋頭露面。
讓何紅富接受採訪,侯衛東就進了石場,轉了幾圈,看生產正常,便走了出來。平時牙尖嘴利的何紅富,在段英的提問面前,反而有些語挫,看到侯衛東出來,就吼道:“瘋子,你來說,我要去幹活了。”
侯衛東不理他,笑道:“這是政治任務,狗日的不要跑,你不要怕記者,就當平時說話一樣,對了,照相的時候不要把你的黃板牙露出來。”
採訪結束,已經是五點半鐘。
上車的時候,吳師傅道:“瘋子,剛纔樑經理打了傳呼過來,哪裡有電話,我去回一個。”正說着,侯衛東的傳呼也使勁地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正是樑必發的留言:“瘋子,晚上吃飯。”
侯衛東問道:“樑經理今天有什麼事?”吳師傅想了想,道:“可能是他過生日。”
來到了上青林鄉大院子,吳師傅去郵政代辦點回電話,侯衛東邀請段英道:“既然來了,還是到我的狗窩去看一看。”
段英就跟着上去,在樓梯上,輕聲問道:“廁所在哪裡?”她在採石場就想方便了,只是見到石場簡陋的女廁所飛舞着無數的綠頭蒼蠅,便望而止步。
兩間屋的寢室實在沒有什麼好看,段英喝了些水,就出來站在走廊上,此時,段英已把上青林的環境看清楚了,她感慨地道:“衛東,93年沒有通公路,我真的不能想象,哪一段日子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她看着侯衛東的眼神就愈發地溫柔起來。
吳師傅在樓上喊道:“今天晚上樑經理過生日,請了曾局長、朱局長、劉維幾個人,他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要把你拖下來。”
侯衛東和樑必發很是投緣,他也沒有矯情地推脫,隨着車就朝益楊縣奔去。
到了縣城,已是七點多了。
侯衛東對段英道:“段英,這麼晚了,一起吃飯。”
段英搖頭道:“算了,樑經理過生日,我去湊什麼熱鬧,再說,跑了一天,渾身髒兮兮的,我要先去洗澡。”
侯衛東勸道:“今天也沒有外人,全部都是交通局的人,一把手曾局長也要來,你去認識認識。”
吳師傅也在一旁幫腔道:“段記者,你幫交通局跑了一天,無論如何也要吃頓飯。”
最後一句侯衛東是特意說給段英聽的,段英的三弟今年要從嶺西省交通學校畢業,這是一所普通的中專院校,畢業後大多分到交通系統,但是分配的地方有好有壞,如果能夠認識交通局的領導,也就多了一條路子。
段英是聰明人,她聽懂了侯衛東的話,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益楊賓館裡,樑必發將益楊最大的一張桌子包了下來,可以坐二十個人,他爲人處事頗爲江湖,朋友也是來自五湖四海,但是今天曾昭強局長要到場,他就沒有請外人,全部是交通局內部人員,包括朱兵、劉維、財務室高科長以及幾位工程師,只有侯衛東是一個例外,但是在他修益吳路時,他就看出了侯衛東與曾、朱兩人關係不一般,因此特地叫上了侯衛東。
等到侯衛東三人進了屋,樑必發就招手道:“瘋子,快過來坐,這是兄弟媳婦吧,好漂亮。”侯衛東連忙介紹道:“這是益楊報社的段英,才從上青林下來,她是我的大學同學。”
曾昭強局長也是益楊的名人,時常出現在電視鏡頭上,段英進屋以後,不用侯衛東介紹,她就認出了曾昭強,就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坐穩以後,就簡要地彙報了今天的採訪情況。
段英口齒利落,長得又妖媚性感,曾昭強對她大有好感,頻頻點頭,他道:“段記者採訪工作細緻,至於具體工作,你就跟辦公室小樑聯繫。”他又問道:“段記者是什麼時候到的報社,報社的美女記者我都熟悉,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段英用手捂着嘴,邊笑邊說道:“我去年從絲廠調到益楊報社,社裡只有陳記者那種纔算得上美女記者,我這個醜丫頭哪裡敢稱美女,被別人聽到要笑掉大牙的。”
曾昭強興致很高,笑道:“段記者和陳記者都是大美女,段記者,我以後多發交通局的稿件,每發一篇,獎勵三十元,年終一起結算,你看行不行。”他暗道:“能從絲廠調到報社,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看來這個段英也是有關係的。”
段英很女孩氣地伸出小手指,“曾局長說話要算數喲,我年底就要來領獎金,來,我們拉個勾。”
在益楊,兩個人伸出小手指拉一下,就是說話算數不反悔的意思,曾昭強哈哈笑着伸出小手指,兩人輕輕拉了一下。
曾昭強笑道:“這事就定了,但是,我有一個要求,從今天算起,半年時間,你至少要爲交通局發二十篇稿件。”
侯衛東心道:“難怪許多單位都要在辦公室配一個漂亮的女同志,只要有美女在場,氣氛就和諧了許多。”
吃完飯,衆人就到樓上最大的包間唱歌,這個包間設有一個小型的舞池,樑必發知道這種情況絕對不能叫小姐,就特意從工程隊叫來幾個年輕女孩子,曾昭強他們進包間之時,幾個女孩子正興致盎然地唱歌。
唱歌,跳舞、喝啤酒,一派熱鬧。
曾昭強是舞廳裡的明星,段英陪着曾昭強跳了兩曲舞,剛停下來之時,工程隊一個女孩子就來請曾昭強跳舞,侯衛東就請段英跳舞。段英喝了些酒,臉蛋紅撲撲的,她附在侯衛東耳邊道:“衛東,我們有一年多沒有跳舞了吧?”
侯衛東心道:“你和劉坤談戀愛,我來找你幹什麼?”嘴裡道:“事情太多了,根本沒有時間,我又是鄉下人,進一城可不容易。”段英叫“衛東”,侯衛東聽起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以前小佳就叫他衛東,兩人有過一次性經歷以後,小佳就改口叫老公,這段英叫得如此親熱,他心裡加緊跳了數下。
隨着音樂,兩人慢慢地跳着,段英在心禁不住拿劉坤和侯衛東進行比較:劉坤在府辦也混得不錯,還被提爲綜合科副科長,但是,他的一切,和家庭有着極大的關係,而侯衛東是單槍匹馬到益楊打天下,兩年多時間,就擁有一個石場,從石場產量來說,效益也不錯,一條路修完,隨便也能賺個幾十萬。
聞着侯衛東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段英又想起兩人曾經的親密接觸,臉愈發熱,心神一蕩,就朝前靠了靠,與侯衛東保持着若有若無的接觸,她忍不住在心中嘆息兩聲:“爲什麼侯衛東的爸爸不是益楊宣傳部長?”“誰叫我的心太軟,真應該和小佳爭一爭!”
曲散,朱兵請段英跳舞,工程隊幾個女子都主動邀請劉維、高科長等人,侯衛東就坐在一邊喝茶,段英的目光始終瞟着侯衛東,“如果那天我們好了,現在情況又是如何,說不定就在山上開石場,當押寨夫人了,哎,可惜人生沒有假設。”
十一點,一羣人還未盡興,商量着去喝夜啤酒,段英就向曾昭強告辭:“曾局,明天我還要到益吳路段上去採訪兩個勞動模範,就先走了。”曾昭強有些醉意了,道:“我們說定了,段記者就是我們的特約記者,年底過來領獎金,現在十一點了,讓你的同學送你回家。”朱兵在一旁,就安排道:“吳師傅,你送一趟。”吳師傅就急忙下去開車。
侯衛東和段英剛走出益楊賓館,在門口迎面遇到劉坤,他提着包,徵徵地看着段英和侯衛東。
侯衛東看見劉坤臉色不佳,他懶得開腔,繼續向前。
段英先發制人,道:“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晃盪。”劉坤臉色難看,瞟了侯衛東一眼,道:“我是陪領導陪客人,這是我的工作,你又是陪誰?”段英微怒道:“我給交通局寫系列報道,剛剛和交通曾局長和朱局長吃完飯,難道我就不是工作嗎?”
正在這時,吳師傅把車子也開了過來,按了兩聲喇叭,劉坤跟着李縣長,也經常到交通局去,知道這是交通局跑野外的工作車,他臉色便緩和下來,主動招呼侯衛東,道:“侯衛東,你們鎮長出事了,這下你的機會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