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不高
停車坪裡溫度很高,但進了房子後,燥熱一下減輕了很多。特別是從房子的後門不時吹過來一陣陣涼風,使人感到很舒服。這種舒服比吉普車上的空調吹出的冷風還愜意。
小林一邊幫老頭搬小竹椅給其他人,一邊由衷地感嘆道:“好涼快,真的是世外桃源啊。”
張清林得意地笑道:“沒有騙你們吧?坐,坐。……崔主任,有西瓜沒有?”
“我老婆上街接孫女去了,等下回來做飯。要吃什麼你們自己拿,這裡可沒有服務員。西瓜在廚房裡的水缸裡。”
“好咧。嫂子不在這裡最好。她啊,太客氣了。”說着,張清林從竹椅上站起來,笑着到廚房去了。
薛華鼎則趁機打量着房子和屋後的魚塘。房子是農家普通的房子,沒有什麼特別。屋後的魚塘則顯得很大,估計有二十多畝到三十畝。在靠近房子的塘基邊載了不少枝多葉茂的柳樹,離柳樹不遠處則是一片碧綠的毛竹,微風吹過,引起一陣沙沙之聲,很柔和。
“坐在那裡釣魚還真是一種享受。”薛華鼎心裡想。
這時,張清林已經端着一個裝滿劈開的西瓜的臉盆,笑着招呼道:“小薛、小彭,快來吃,好甜,起沙了。”
彭冬梅顯然接受不了平時威風凜凜、總板着一副臉的張局長的身份變化,她怯怯地跟在薛華鼎的後面小心地從臉盆地拿了一塊,坐回椅子吃了起來。
薛華鼎正口渴,他可沒有考慮什麼,拿起西瓜就大啃起來,一邊吃一邊對笑哈哈的老頭道:“崔主任,你也吃啊。”
老頭笑道:“你就別喊我什麼崔主任了,早退休幾年了。喊我崔老倌或者老崔都行。”他心裡也是奇怪:張清林今天是準備唱哪一齣戲?一個小小的郵電局副局長有什麼能耐,值得他這麼費心思?
休息好之後,張清林就帶着薛華鼎坐到塘邊的樹影下釣魚。彭冬梅和小林則主動提出和老頭一起準備飯菜。
撒下就米,拋下魚鉤後,張清林和薛華鼎一人坐着一張竹睡椅,悠閒地等魚上勾。
“抽菸不?”張清林掏出香菸,笑道,“現在抽菸可真是享受,來一根吹一吹?”
薛華鼎搖了搖頭:“這已經很享受了。這裡還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張清林看了一下身邊的柳樹和身後的毛竹,感嘆道:“是啊。現在能找到一個這麼清淨的地方,真是難。這裡雖然離我們縣城遠,工作累了煩了,只要一跑到這裡,心就安靜了。所有的煩惱也被拋在了一邊。”
薛華鼎笑道:“你一個公安局長威風八面,手指東別人不敢看西,你還有什麼煩惱?我們這些人才有煩惱呢,上面有任務壓頭,下面的人不聽安排只能乾瞪眼。”
“呵呵,只能說家家都有難唸的經吧。”張清林笑道,突然他收住笑,問道,“老弟,你知道我請你來幹什麼不?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爲什麼這樣?”
薛華鼎心裡一噔:終於來了!
他笑着問道:“心裡確實是很不安,我一個小蘿蔔頭,怎麼值得你這麼對待?張局長,你就別悶葫蘆了,從昨天接到你的電話起,我就沒安寧一分鐘。”
“呵呵,老弟你撒謊的本事也很高啊。我倒是看你沒有驚慌過一分鐘。你可不是一個普通人。”
“張局長爲什麼這麼說?我最多算一個走了一點狗屎運的普通人。”
“不,普通人象你這個年紀見了我這個身份可是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的,呵呵,我看你可一直是波瀾不驚。官員見多了練成的吧?”張清林似笑非笑地看着薛華鼎。
“張局長說笑了。我有什麼資格見什麼官。”說着,薛華鼎開玩笑道,“你可別忘了,我跟你只差一個級別。”
“呵呵,是啊我們都是彼此彼此。老弟,那我就直言了,省城胡副書記你是不是很熟?”
薛華鼎老實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很熟。只能說是認識。”
“能用專車送你過來,也就不僅僅是認識了。不會吧?”
“張局長的意思是不是想通過我……”
“呵呵,老弟你還真是直爽。不過,你說錯了。我可不會那麼魯莽。”張清林搖頭道。
薛華鼎驚訝地問道:“你不想認識他?”
張清林瞥了愣頭青薛華鼎一眼,似教育似提醒似地說道:“不是不想,是現在不能夠想。我們就隨便閒聊,你可不要當真。”
張清林繼續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知道吧?胡副書記是從我們地區調走的,他調走後其他人接位,如果我現在甩開他們去摸胡……去找胡副書記,他們會怎麼想?在胡副書記沒有上升到省裡去之前,只要是聰明人,我們這些下級幹部是不會那麼做的。除非我調到白沙市去,在胡副書記的直接領導下,作爲他的親信自然可以穩步高升而不擔心其他。否則的話,我在這裡只有小鞋穿。”本來他想說摸胡副書記大腿的,但話到嘴邊改了口。說完笑道,“你可不要多想,免得你心裡說我是在毒害你。呵呵。”
薛華鼎搖頭反駁道:“現在很多人都知道我認識胡副書記,我怎麼就沒有這個感覺?”
張清林笑道:“你的職位跟我的不同。”
薛華鼎臉一下紅了:在市委書記、市長、縣委書記、縣長的眼裡,一個郵電局副局長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他愛跟誰跟誰,他們完全不在意。而一個公安局局長卻是舉足輕重的,他們都會留意他的一舉一動。
張清林沒有理會薛華鼎的尷尬,問道:“據我所在,老弟跟朱縣長來往很密,是不?”
薛華鼎點點頭,說道:“不算很密,只是他很關心我。”
張清林也點點頭,嘆了一口氣道:“一個外地調進去的人工作很難開展啊。領導與領導之間因爲對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常常產生一些分歧。我們這些執行着有時有點無所適從。老弟,你遇到過這些事吧。”話的意思似乎是改換了話題。
薛華鼎點點頭沒有說話:這個是肯定的。
張清林說道:“這種事情是難免的,不說縣委與縣政府,就是一個家庭夫妻二個有時都會有矛盾。我們公安局當然必須緊跟縣委走。黨指揮槍這是一條原則,老弟應該知道吧?但我們也需要政府方面的支持。只有這樣我們的工作纔好開展,才能保一方平安。呵呵,我開始說大話了。不過,這也是實話。”
薛華鼎總算明白張清林的意思了,估計他這個外來人想找一個穩妥的人結成聯盟以迅速鞏固自己的地位,但又不想得罪另一方。從他話裡的意思,他是想緊緊跟隨莊書記。
薛華鼎心想:沒有聽說過縣委莊書記和朱縣長之間有什麼矛盾啊。難道他要自己在一個縣長和一個公安局長之間做一個牽線人?讓自己做一個矛盾的化解者?
薛華鼎思考了一下問道:“張局長想讓我怎麼做呢?”
張清林爽朗地大笑道:“呵呵,你嚇怕了吧?問得這麼嚴肅。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只要老弟有空就來陪我一起來釣魚就成。怎麼樣,這個沒問題吧?剛纔看你如履薄冰的樣子,對我將小彭的位置改了一下,你們就想三想四的,所以就跟你開誠佈公地說一下,我現在真的不要你幫我做什麼。你我是兄弟,我也不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了,我幫助小彭完全是舉手之勞,只希望我今後有什麼爲難的時候,你幫我在有的領導面前說幾句解釋的話。”
薛華鼎狐疑地看了大聲笑着的張清林,反而更加搞不清他葫蘆裡裝的什麼藥了:我的幾句話有用?
其實張清林確實也不是要薛華鼎現在就幫他做什麼。他現在正忙於取得莊書記的信任以站穩腳跟,當然不會馬上去找朱縣長,那樣會給人以腳踏二隻船的不好印象。但他也知道朱縣長不久會取代莊書記,特別是胡副書記上升到省裡後,朱縣長通過薛華鼎聯繫上他,那麼上升會更快、空間會更大。最後自己終究要靠在朱縣長的身上。
到那個需要張清林改變投靠者的時候,就需要一箇中間人替他解釋以前的做法,爲他順利靠近朱縣長鋪平道路。這個人當然非薛華鼎沒屬。作爲聯繫胡副書記的橋樑,薛華鼎在朱縣長的心目中,絕對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只是薛華鼎現在還沒有意識到。
正因爲薛華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價值,張清林才能在現在以最小的代價結交他。從開始與薛華鼎交往起,張清林不但沒有損失什麼,反而得到了一臺新版手機。照顧彭冬梅的事那純粹是舉手之勞:公安幹警幾個不是黨員不上黨校的?檔案室主任只是一個班組長,離股長還差十萬八千里,就是讓她當管理員也不損失他張清林什麼。
至於對薛華鼎客氣,那也只是說幾句客氣話而已。他薛華鼎不是政府官員也不是自己的下屬,跟他說幾句好話並不落張清林的面子,說不定薛華鼎還以爲張清林和藹可親呢。即使將來朱縣長沒有上升,將來張清林無須再投靠他,那也不損害張清林什麼,薛華鼎也拖累不了張清林。
還有一層意思是現在的薛華鼎是樹小不招風,只要給一點好處,他就可能感恩戴德,也不易引起別人的懷疑。等到薛華鼎地位升高了纔去臨時抱佛腳請他幫忙,張清林出不出得起其代價是一個方面,過於接近薛華鼎也將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
薛華鼎聽張清林說不要他現在在胡副書記和朱縣長面前求什麼,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裡想:你張清林真是既要抓住眼前的又要抓住將來的,算盤打得精啊。說白一點就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不過看在你照顧彭冬梅的份上,到時候在其他人面前幫你說說話也沒有關係。不過你現在可不要爲了討好莊書記而過於得罪朱縣長,到時候可不是幾句話能勸和的。
薛華鼎總算明白官員光鮮外表的背後還有這麼多苦惱和無奈。
於是,張清林爲未來轉變身份找好了傳話人,薛華鼎也放開了狐疑很久的心。二人都輕鬆起來,開始專心致志地釣魚。
不知是天熱導致魚不想吃食,還是因爲二人的釣魚水平不高,直到吃中飯了二人還沒有釣一條魚上來。不過二人還是很高興,躺在竹睡椅上都不太想起身。還是老頭大喊:“你們二個傢伙快點,我孫女肚子餓了呢。”他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那塊避暑的“寶地”。
崔老頭的老婆已經回來,一個九歲左右的小女孩掙脫奶奶的手,熱情地撲入張清林的懷裡大叫“張伯伯!”,在她奶奶的指揮下又羞澀地喊薛華鼎爲叔叔。然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奶奶的督促下吃飯。
菜很簡單,就是一大盆鮎魚。旁邊擺着幾個新鮮的蔬菜。一瓶五糧液在三個男人的杯子裡各自倒了一點。碰了幾下杯就各喝各的,主要是天氣太熱,不適合喝太多的酒。
小女孩提前一個人吃飯,等大人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就吃完了。一個人拿着一本舊雜誌在旁邊翻着。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看裡面的圖片,偶爾也讀一讀裡面的文字。遇到不認識的字還找她爺爺問。
可崔老頭眼睛不好,就打發她找小林或彭冬梅。問了幾次後,與二個姑娘的生疏感很快就消失了。她乾脆擠在二個姑娘之間一會要這個讀一段、一會兒要那個讀一段。調皮的她讓桌上的氣氛更顯輕鬆。
小女孩又翻了一頁,看了看,自己念道:“月餅盒裡藏現金,誰是收禮人。”九歲的小孩已經懂得這幾個字的含義,她笑着對彭冬梅道:“阿姨,誰把錢藏在月餅盒了,要是我撿到就好了。”
彭冬梅聞言心裡一震,臉變得通紅,她連忙低下了頭。小林用筷子點了小女孩的額頭一下,笑問道:“哪有這麼多撿的?你媽媽有很多很多錢,不要別人的。”
小女孩轉頭對小林笑道:“我要撿到了就是我的了,我可以買很多很多東西。”
她奶奶見孫女讓二個姑娘吃不了飯,就起身把她拖走了。
崔老頭哈哈大笑,放下酒杯,說道:“哎,現在的人啊真是鑽山打洞地送禮拉關係。象這種糊塗蛋,送禮送成這個結果,真是可憐啊。”
也許是喝了酒話興來了,沒有人搭腔他也繼續說道:“送禮也有上中下三等。下等就是剛纔這種人,把錢塞進月餅盒、魚肚子、食品袋,還有什麼香菸盒等等地方,生怕送出手的時候被收禮者看見,結果別人還真的沒有看見。浪費錢不說還浪費了一番心思。真是愚蠢之極。”
薛華鼎有感地問道:“那上等送禮怎麼送?”
“當然是光明正大地送,讓收禮者光明正大地收。送禮送得理直氣壯,收禮收得理所當然。”老頭道。
別人沒有說話,他老婆則笑罵道:“喝了酒就瞎說。送禮收禮怎麼能光明正大?”
老頭搖頭笑道:“多呢。送禮收禮都是一種交往,最常見的就是你爲我在世人面前歌功頌德,我幫你在仕途上平步青雲。這種相互提攜似的送禮就是最上等的一種送禮。”
薛華鼎笑道:“這種方式太難了。”
老頭不以爲然地說道:“對大多數人難,但對有的人不難。收禮也有上中下三等。”
薛華鼎笑道:“那這個丟月餅盒的人應該是下等收禮之人吧?”
老頭哈哈大笑,但沒有急於回答,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吞下後,又夾了一筷子魚放進嘴裡,吃完後才說道:“不然。如果收到後就扔掉,那是收禮的上等人。”
薛華鼎啊了一聲,說道:“那不浪費錢嗎?至少要從裡面把錢拿出來再扔啊。”
老頭又笑了:“收禮之人缺這個錢嗎?這種偷偷摸摸塞錢的又有多少錢可塞。一扔,一了百了,心安理得,可以安心睡大覺。收禮的下等人就是把禮物都收起來,或者堆在家裡碼成牆或者偷偷地運到外面的小商店換錢。心裡想着怎麼爲送禮者辦好事,又擔心有人發現自己收禮。”
他老婆笑着對老頭道:“你這麼精通送禮收禮,在位的時候我怎麼就沒看見什麼禮物,也沒有看見你高升?……,小夥子,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退休後,他就只有一張嘴巴厲害。”
老頭聽了老婆的話,一下沒有談話的興趣,老老實實地喝起酒來。
但老頭的話卻在薛華鼎心裡產生了一點點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吃完飯,下午釣魚的成績就好多了。薛華鼎調了六條魚,張清林釣了十一條魚,就是彭冬梅試着玩也釣上一條大草魚,樂得她忘記了東南西北。
晚飯是在瀏章縣城吃的,他們沒有拿多少魚,薛華鼎拿了二條,張清林拿了二條,小林接受了一條,彭冬梅沒有要。
張清林將薛華鼎和彭冬梅送到薛華鼎住的地方就就開車走了,彭冬梅自然留在這裡幫他一起收拾已經死了的魚。
一邊收拾,薛華鼎一邊回答彭冬梅的問題:“沒事。他也是閒得無聊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那個老頭說話沒什麼顧忌,帶其他人去當然不好。他對你們張局長大呼小叫的,帶你們幹警去那裡還不降低你們張局長的領導威信嗎?呵呵。他是一局之長怎麼可能巴結我。你就放心吧。”
實際情況當然不好跟彭冬梅說,再說薛華鼎也一時說不清。
第二天,天南摩托車公司的老闆董楠傑也打電話跟他聯繫。二人還在紅橋大酒店見了面。入座後稍微寒暄了幾句,董楠傑就交給薛華鼎一份有關蓄電池生產的可行性調查報告。
薛華鼎拿着裝訂整齊的文件,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他不好意思地問道:“市場前景好不好?”
董楠傑笑着朝薛華鼎手裡的報告努了一下嘴,說道:“短期效益可以,長期競爭激烈,它屬於勞動密集型產業,技術含量不高,准入門檻低。我不建議你進入,我也不準備進入。”
薛華鼎失望地哦了一聲,又拿着厚厚的文件稍微翻看了幾下,誠懇地說道:“董老,非常謝謝你,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派人專門做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