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在打完一個事關命運前途的重要電話之後,放下電話才發現已是滿頭大汗,緊握電話的手更是一團水跡,幾乎把持不住話柄。
何至於此?
陸明不由啞然失笑,暗笑自己的失態,好歹也是實權在握的副廳級大員,只不過揹着範睿恆打出一個告密電話,怎麼就和做賊心虛一樣,大汗淋漓?
再說,他不過是識時務,是棄暗投明,何來心虛一說?
又一想,陸明明白了什麼,他其實不是擔心範睿恆什麼,也不是害怕被章國偉發現,而是最怕夏想的拒絕。
因此他邁出剛纔的一步很不容易,意味着沒有後路可退,如果夏想不接受他的誠意,再反手將他出賣,他將一腳踩空,兩頭不落好。
儘管陸明早先一心認定夏想不會做出小人行徑的事情,但他還是心中七上八下,唯恐夏想的言語之中流露出一絲不信任或是拒絕的口氣,怕就怕,夏想對他的投誠是猜疑和鄙視的態度。
還好,夏想的口氣坦誠,態度真誠,讓陸明長舒了一口氣。
饒是如此,他還是緊張地出了一頭大汗。
現在冷靜下來仔細一想,或許是因爲夏想自始至終平淡如水並且似乎掌握一切的口吻,讓他感覺到的是無處遁形的壓力。
怪事了,他在面對堂堂的省委書記範睿恆之時,也沒有感覺到怯場和心慌,爲何只和夏想通了一個電話,就莫名緊張得汗流浹背?難道真是夏想有強大的氣場?
官場之上,也有氣場一說,有些人天生具備領袖氣質,不管走到哪裡,不管和誰交談,都能掌控主動,都能讓人無形之中折服於對方的人格和魅力之中,莫非夏想也有?
陸明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又小心地來到門口,聽了聽門外沒有聲音——他對章國偉不太放心,總感覺章國偉陰冷的目光之中,隱藏着不爲人所知的陰險,更因爲他清楚章國偉和夏想之間的恩怨,既然要倒向夏想,就必須瞞過章國偉的耳目——門外靜無一人,他才放了心。
範睿恆此次人事調整方案雖然也涉及到他,但陸明依然很淡定,範睿恆的許諾是將他安排到秦唐市長的位置之上,陸明在表示了感謝之後,又再三表了忠心,一回身,卻對範睿恆的方案能否在省委常委會通過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僅如此,陸明在見到夏想在齊氏大廈和範錚衝突的一幕之後,在觀察了在座各人對範錚的到來都表現出無動於衷的姿態,他心中莫名亂跳,直接質問自己現在還緊跟範睿恆的步伐是不是自尋絕路?
範睿恆在燕省多年,似乎並沒有遺留多少勢力,人緣也一般,他走之後,不出意料的話,不出一年,他的人馬就有可能被全部閒置,兩年之後,怕是範系將會完全在燕省失勢,被掃出歷史的舞臺。就算現在被範睿恆強行拉到臺上,也許還沒有來得及威風一下,就成了被人打擊的靶子。
陸明不想借範睿恆之手前進一步,然後等範睿恆一走,就此永遠止步於正廳級,甚至……和章國偉的下場一樣,被打得鼻青臉腫,名聲掃地。
陸明清楚的一點是,他不和章國偉一樣,章國偉和夏想之間勢同水火,沒有和解的可能,他和夏想沒有過任何衝突,雖然被貼上了範系的標籤,但並不明顯,完全可以重新選擇隊伍。
時不我待,現在的時機再把握不住,他就白混十幾年官場了。
因此在和範睿恆面談之後,在晚上回到齊氏大廈,在章國偉回他自己房間之後,陸明經過一番掙扎,終於向夏想打出了一個關鍵的電話。
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決定他今後十幾年官途的電話。
站在23層的房間之中俯視燕市,處處燈火通明,燈光交錯,夜色下的燕市依然沒有沉睡,依然熱鬧非凡。
秋夜夜涼如水,陸明頭腦格外清醒,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微帶清涼的空氣,心中升騰起前所未有的堅定信心,既然邁出了第一步,就不要再猶豫,大步向前,肯定可以走上一條光明大道。
不過……陸明搖頭又笑了,夏想是最年輕的副省級官員不假,但他不是燕省的省委領導,他竟然寧願相信一個湘省的省紀委書記而背叛燕省的省委書記,活了這麼大,這一次是他最大的一次冒險和豪賭……
成敗,明天就能初見端倪。
第二天中午時分,正當夏想再次在齊氏大廈舉行第二場盛會之時,陸明也悄然離開房間,前往一處秘密地點和幾個關鍵人物見面,進行一次至關重要的密談……
……
似乎昨夜的夜遊下馬河意猶未盡,葉石生今日的行程還是遊覽下馬河。陪同他的人員除了馬傑和江天之外,又多了數人,其中兩人,不但夏想認識,範睿恆認識,省委大院的每一個人都認識。
因爲他們都是省委常委!
從昨天下午,燕市許多官場中人都通過不同渠道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前任省委書記葉石生蒞臨燕市。
都是官場中人,不管是從什麼渠道得知的消息,第一反應就是,葉書記來燕市不足爲奇,奇怪的是,公然放出風聲,是爲何意?
向來前任書記不和現任書記打交道是爲官場慣例,畢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了,前任書記就算故地重遊,通常也會十分低調,能不驚動當地就不驚動。
葉書記來時靜悄悄,符合常規。來後半天就放出風聲,顯然是大有深意,在經過了解內情之後,得知葉書記只和夏想會面,而範書記不但沒有露面,反面和葉書記沒有任何交集,不少人都心思浮動了,知道事情複雜了。
範書記的態度耐人尋味,葉書記的風聲更是包含強烈的暗示。燕市正廳以上的官員都打起了小九九,猜測葉書記此來燕市的真正用意,以及葉書記亮明身份之後,整個燕市的局勢會有什麼變動?
範睿恆退位在即,葉書記現今雖是國務委員,但明年也要退下,而且葉書記並無人事大權,對燕省政局的影響力能有多大,許多人心中沒底,大部分人抱着袖手旁觀的想法看熱鬧,反正級別不夠,既不認識範書記,更無結識葉書記,左右不搭界,就省了左右爲難的煩惱。
真正爲難的應該是一干省委常委了……是在現任書記沒有任何表示的情況之下,前去看望前任老書記,還是適時地表示沉默,假裝不知道老書記的到來?
考驗政治覺悟和政治智慧的時刻來臨了。
不過,許多人並不看好葉石生對燕省的遺留影響力,因爲葉石生在位之時,就以軟弱書記而著稱,他離開燕省幾年了,現任的省委常委差不多都換了一遍,誰又會將一個即將退位的前任省委書記放在眼中?
風聲傳出之後,一個下午,似乎一切風平浪靜。
晚上,也沒有聽到什麼動靜傳出,似乎葉石生放出的風聲就真如一陣輕風吹過下馬河一樣,只激起一圈圈微微的漣漪,然後就消弭於無形之中。
難道說,葉石生在燕省先後擔任了數年省長和一屆省委書記,而且現今還是國務委員的身份,在燕省,就如此無人捧場?
第二天,不少人的目光都被齊氏大廈的另一場盛會所吸引,夏想的一舉一動總能引起更多人的關注,因爲夏想的家事,驚動的不僅僅是燕市乃至燕省極具分量的商界精英,還有許多政界人士,當然,更因爲曹永國西省省長的身份,因此,夏想的家事在官場中人眼中,就有了另外一層濃濃的政治氛圍。
不少人都想看看,既然葉石生無人捧場,夏想家人的聚會,鬧得如此沸沸揚揚,燕市和燕省的官場中人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現在曹永國也好夏想也好,正是如日中天之時,會有多少燕省的官員主動前去捧場?
花花橋子衆人擡,夏想的橋子,又有幾人去擡?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齊氏大廈,卻無幾人在意同時在下馬河畔舉行的一次聚會,也可以理解,葉石生再是國務委員也退下在即,而曹永國下一步可能就是省委書記,夏想早晚也是一省大員,官場之上,捧高貶低是常態,人走茶涼才正常。
只不過在被人忽視的下馬河的一條遊船之上,葉石生笑容滿面,對冷嶽蒼和李豐說道:“馬傑就不用我再強調一遍了,嶽蒼、李豐,不管有多爲難,不管有多大阻力,我都希望你們站在夏想的戰線上。說一句大實話,我和夏想坐的是一條船。”
不錯,在葉石生下首端坐的幾人之中,除了馬傑是省委常委之外,還有常務副省長冷嶽蒼和宣傳部長李豐,也就是說,一條看似平常的遊船之上,坐着燕省三位舉足輕重的重量級人物。
而因爲譚國瑞離任才接任常務副省長的冷嶽蒼,以及一向和夏想不太對付的宣傳部長李豐,此時在葉石生面前,擺出的都是下屬的謙遜和順從。
別說範睿恆不得而知,恐怕就連夏想也沒有想到,葉石生在燕省,竟然還有如此隱藏至深的遺留勢力!
誰曾經小瞧過葉石生,誰就是被葉石生表面的軟弱完全矇蔽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