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從哪裡來的嗎?”連若菡故意賣了一個關子,她站起來,搓了搓手,又哈了哈氣,“我從京城沿着山路一直開到了壩縣,怎麼樣,厲害吧?雖然路不好走,不過我還是堅持了下來,我敢說,你也沒有膽量開過來……”
“胡鬧!”夏想一臉怒容,忽地站了起來,一腳踢飛一把椅子,椅子又撞壞一隻暖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任性?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氣人?”
連若菡從來沒有見過夏想發這麼大的火,儘管她孤傲而清高,但畢竟也是一個才20歲的女孩子,頓時嚇得花容失色,一臉慘白地看着夏想:“我怎麼了我?你憑什麼發這麼大的火?”
夏想餘怒未消,拉着連若菡來到外面,地上的積雪有一尺厚,天上還在飄着零星的雪花,一望無際的雪白刺得人雙眼生疼,因爲冷,雪落地不化,又凍成硬梆梆的一片,非常滑。他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雪,看了一眼停在院中的路虎:“連若菡,你的父母,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他們都很關心你,都很愛護你,希望你平平安安,你卻倒好,從本來就崎嶇難走的山路,在大雪天,一路開車到壩縣,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只要有一個閃失,你撞在石頭上或是掉下懸崖,就是車毀人亡的下場!你有沒有考慮過所有關心你的人的感受?你爲什麼要這麼任性,想什麼就做什麼!”
連若菡呆了半晌,眼睛中涌出了淚水,她一把甩開夏想的手,氣呼呼地大叫:“夏想,我討厭你,我要和你絕交!”她飛快地跑到車上,從裡面拿出一份資料,一把塞到夏想手中,“我不是閒着沒事,我是爲了親自測試一下山路是不是已經具備了通行條件!你……不識好人心!”
不等夏想有所表示,她轉身上車,發動之後,帶起一陣雪花飛舞,飛馳而去。
夏想愣在當場,直到路虎車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內,直到一陣冷風吹來,他才驚醒過來。回到辦公室,粗略翻看了一下資料,他才知道確實錯怪了連若菡。
原來她聯繫了一家京城的實力雄厚的投資商,說服了對方來壩縣投資旅遊度假村,但前提條件是,山路必須具備通車條件。連若菡也不知出於什麼考慮,竟然親自駕車從京城開到壩縣,就是爲了親身測試,可以說,她完全是爲了他才以身試險。
替你做事還落你埋怨,以連若菡的脾氣,不生氣纔怪?夏想心中既感動又內疚,雖然他當時也是出於關心,不過語氣確實重了一些。
她自由自在慣了,又一向不服人,女人嘛,還是要靠哄的,況且本來也是他理虧,他就拿出手機,撥打連若菡的手機。
結果是拒聽。
沒辦法,夏想只好搖頭笑笑,就又發了一個短信:“連妹妹,不生氣了,好不?”
很快回了:“我沒有哥哥!”
有戲,趕緊再發:“剛纔是我說話太重了,其實你個好人。”
“我又任性又傲慢,又不考慮別人的感受,所以不勞夏書記關心。”
“好吧,我承認是我誤會你了,這樣吧,我請你吃飯,向你當面陪罪,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再出現在某人面前,被他當面說煩人。”
夏想無奈,男人有時向女人低一下頭也沒有什麼,確實是他有錯在先,主要是他擔心連若菡開着車亂跑,畢竟雪大路滑,就一咬牙又發了一條信息:“對不起,連妹妹,是我的錯,你給我一個當面賠罪的機會,好不好?”
半天沒有迴音。
夏想坐立不安,一會兒聽聽外面是不是傳來汽車的響聲,一會兒又看看手機是不是沒電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才終於又響了起來,卻是一句略帶傷感的話:“我估計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出來了,家裡人要給我訂親,我不喜歡,又沒有辦法,也許會逃到天涯海角,也許會……有緣再見!”
夏想急忙撥過電話,卻已經關機。他呆坐半天不語,悵然若失。
冬天儘管漫長而嚴寒,但總有春暖花開的一天。1999年的春節,夏想也沒有回燕市,打電話給父母報了平安,又給曹殊黧和曹家拜了年,還和肖佳互致問候,他和李丁山就在壩縣的縣委大院過年。縣委書記留下過年,拜年的人自然少不了,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也收了不少禮。李丁山的原則是,土特產可以收,錢和貴重禮品,一律不要。
壩縣至少要到四月份纔算進入春天,不過一解凍,旭光食品廠就開始全力在滾龍溝開墾荒地,爲以後的人工種植打下基礎。夏想的關於蔬菜大棚的可行性報告,本來先交給書記和鄉長過目,也在上面署上了他們的名字,不過最後由蔣揚提交到常委會上之後,卻變成了夏想一個人的想法。
蔣揚還真是上路,會做人,李丁山當然也不會虧待他,常委會討論通過後,就由蔣揚具體負責此事。不過在夏想的履歷上,已經濃重地記上了這一筆。
轉眼到了四月,春暖花開,壩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欣欣向榮的景象。京城的投資商前來洽談投資,已經達成了初步意向。壩縣境內的20公里的山路已經修通,投資商實地考察後當即表示,第一筆資金到位後,將會首先用來加固加寬山路。
夏想見對方爽快,決心挺大,也就免費奉送了一個廣告創意,就是在從京城到壩縣全程120多公里的山路上,每隔20公里豎立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上面用層層遞進的廣告語來引導遊客前來壩縣草原。比如說一出京城就先在路邊,畫一片藍天白雲的美景,在上面打出大字:幸福從這裡啓程,下一站,20公里之外,是山清水秀……
第二個廣告牌上面畫的就是山清水秀的美景,又有一行大字:下一站,20公里之外,是心曠神怡……
第三個廣告牌上面畫的是草原的美景,風吹草低見牛羊,上面的廣告語是:下一站,20公里之外,是心靈的故鄉……
第四個廣告牌上面畫的是一家人歡聲笑語地牽手在草原上散步,廣告語是:下一站,幸福……
投資商一聽之下,當即大聲叫好,立刻電話指示公司製作廣告牌,他對夏想的創意讚不絕口,連連稱讚如果他投身到京城廣告界,不出一年一定會是領軍人物。
五月,壩縣的大棚蔬菜已經初見規模,蔣揚每天都下鄉親自監工,認真負責的態度讓夏想點頭稱讚,覺得以後交給他也很放心。草原旅遊度假村的投資已經到位,壩縣境內的20多公里山路也加固完成,比以前寬闊漂亮了許多。旭光食品廠也進來了食品加工設備,第一批袋裝的口蘑和蕨菜已經生產出來,首先發往燕市的佳家超市,市場反應良好。
壩縣,正在飛快地改變着貧窮落後的面貌,可惜的是,夏想已經沒有機會再親眼看到壩縣一點一滴的變化了,因爲他的調令已下,不日就要返回燕市。
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夏想望着即將離開的壩縣,心中感慨萬千。
夏想只是一個副科級的鄉副書記,爲他送行的時候,以李丁山爲首的壩縣全體常委除了一名副縣長之外,全部到齊,場面盛大,好象歡送市委領導一樣。
李丁山倒沒有多少感慨,他知道他也早晚會返回燕市,所以和夏想也就沒有多說。石堡壘握了握夏想的手,語氣沉重地說道:“夏書記,李書記和你來到壩縣,是我當官十幾年來,最值得慶幸的一件大事。以後可要記得再來壩縣作客,別忘了壩縣的老朋友們!”
夏想點頭:“一定,一定,石縣長多保重。”
鄭謙拍了拍夏想的肩膀:“相處起來才知道,其實夏書記是個有心人,也是一個好心人,我很高興能和夏書記成爲朋友。”
夏想在臨走之前,已經將底片全部還給了鄭謙,儘管其實現在已經沒有作用了,但鄭謙還是感觸很多。他一直擔心夏想會拿底片要脅他什麼,沒想到別說夏想,就是李丁山也對他十分尊敬,凡事都以商量的口氣來說,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與人的境界還是相差很多的,劉世軒之流,確實無法和李丁山、夏想相比。
張健只是和夏想握了握手,沒有說話。他來壩縣之後,李丁山也給了他足夠的尊重,他也知道自己的分量,不出頭,埋頭做事,老實做人,與大家還算相安無事。
輪到王全有握手時,他十分用力:“小夏呀,回燕市好好幹,爭取三年後升到處級,到時正好黧丫頭畢業,就可以嫁人了,雙喜臨門。”
夏想鬧個大紅臉,嘿嘿笑着,撓撓頭。楊帆從後面插隊過來,一把把夏想的手從頭上拿下來:“別撓頭了,顯得你跟個小孩一樣,讓別人看了不重視你。你好歹也是副科級幹部,得象個領導樣。”
王全有愛護地說道:“哈哈,老楊,你這就不懂了,這叫示敵以弱,知道不?對手輕視纔好,可以出奇不意地給對方致命一擊。”
常務副縣長的趙建蘇還是話不多,拍了拍夏想的肩膀:“任重而道遠,人在官場,有許多身不由己的時候,但也要努力做到無愧於心。”
組織部長安濤熱烈地搖動夏想的手:“小夏書記,真捨不得你走,以後記得來壩縣看我,還有,我要去了燕市,就去找你,你別裝作不認識!”
夏想就笑:“哪能呢?以後誰到燕市找我,只要是一提壩縣,好吃好喝好招待。”
吳英傑勉強笑了一笑:“我早就知道夏秘書前途無量,果然,這麼快就升了,而且還是燕市市長點名要你!燕市可是副省級城市,機會比壩縣多多了,起點也高,我就祝夏秘書步步高昇!”
蔣揚笑得很真誠:“和夏書記合作時間不長,不過夏書記勤懇能幹,有實幹精神,和你共事的這一段時間,讓我受益匪淺。”
夏想對蔣揚的印象很好,就不免多說了幾句。
武裝部長郭亮也來送行,他好象已經淡忘了劉世軒一樣,很熱情地和夏想告別。夏想也不以爲然,官場上,最不需要的是記仇,最需要的是選擇性遺忘。
杜雙林故意落在最後一個,他的神情不是假裝的,有點留戀,有點依依不捨,不過又有些期待:“小夏,雖然不捨得你走,但官場之上就是來來往往,人總要向高處走,尤其是象你這麼優秀的人才,壩縣太小,留不住你呀。”他可能想起了和夏想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的時光,又想到夏想幫他解決了許多難題,就有些感慨,“我家小子一直唸叨你,我讓他以後多跟你學學,你有什麼跑腿的活兒需要他出力,儘管說一聲,保準他隨叫隨到。”
杜雙林雖然一開始向李丁山的靠攏不那麼徹底,但也算是第一個爲李丁山搖旗吶喊的人,而且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提出過反對的聲音,也算難得。夏想鄭重地點點頭:“放心好了,杜部長,我會和同國成爲好朋友的。”
送夏想回燕市,李丁山特意安排賈合開車回去,也正好給賈合放了幾天假,讓他有時間回家看看。
夏想的車剛走,張信穎氣喘吁吁地趕到。她看到夏想的汽車絕塵而去,臉上流露出濃濃的失望之色,對杜雙林說道:“杜部長,夏想他臨走前,有沒有特意交待什麼?”
杜雙林自從上一次劉河事件後,對張信穎的態度大爲改觀,覺得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姑娘,見她眼神中的失落,心想可憐的姑娘又要可憐一次了,搖頭說道:“沒有,對於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來說,壩縣,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張信穎的神色黯淡下去,眼中閃過一抹憂傷,卻黯然一笑:“也是,他前途如海,美女在懷,壩縣天地那麼小,只是他人生之中可以忽略不計的無名小站罷了……”
張信穎的感慨夏想自然是聽不到了,他一邊和賈合說笑,一邊思緒已經飛回了燕市。生活,又向他展開了另一幅畫卷,是波瀾壯闊還是荊棘遍地,誰也說不好!但他有一點可以肯定,在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擔任副主任,所面臨的壓力和困難,將會是意想不到的艱難……
卷三 燕市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