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睿恆的態度越隨意,夏想就明白,他肯定還有別的事情要說,果然,範睿恆又問了嚴小時幾句單城市的文化旅遊的進展情況,然後話題一轉,問夏想:“寶市的萬里汽車的合資項目,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招商引資,我聽說,寶市有三大有前景的項目,除了萬里汽車,還有哪兩個?”
“達富膠捲和茂盛醬菜……”夏想見範睿恆饒有興趣地問起寶市的項目,心中一動,就說,“萬里汽車廠需要鉅額投資,雖然贏利前景最好,但因爲投入資金巨大,而且週期長,相比之下,茂盛醬菜在三大項目中,應該是見效最快的一個。達富膠捲如果想要搶佔先機,資金需求量不比萬里汽車少,而且也需要三年以上才能見到效益。不過一旦初見成效之後,回報也是非常驚人的。”
“哦?”範睿恆興趣大增,着重問起了茂盛醬菜,“一個小小的醬菜,能有多大的市場?”
夏想自信地一笑:“範省長,您是不是願意見一下森林居的老總楚子高?他名下有四五家飯店,雖然以南方菜爲主,但有幾家飯店也提供早點,既然賣早點,就有鹹菜令人供應……”
範睿恆點點頭:“方便的話,就叫他過來談談。”
夏想一個電話,楚子高急忙從楚風樓趕來,聽說是範省長有事找他,還是按捺不住激動,一路上車開得飛快,連闖好幾個紅燈。
楚子高以爲夏想特意召他前來,範省長有什麼大事問他,不料範省長見了他的面,也沒客氣,握了握手問道:“楚總,你的幾個飯店加在一起,一個月能夠銷售多少鹹菜?”
堂堂的省長一開口,不問營業額不問總資產,開口就問鹹菜,多少讓他有點摸不着頭腦,不過省長問話不能不答,他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道:“具體數量還真沒有統計,不過總有一萬元以上的量……我的飯店以南方菜爲主,鹹菜用量少,如果是北方口味的飯店,提供米粥等主食等麪食,鹹菜的銷量更大。”
範睿恆心裡有了數,又問:“一般鹹菜不是免費提供嗎?”
楚子高笑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的鹹菜是花錢買的,必然要把費用轉嫁到顧客身上,任何一個商家都會這麼做。”
夏想就插了一句:“子高,你們一般用什麼鹹菜?”
楚子高並不知道夏想和範睿恆談論的是什麼,就據實回答:“我的幾家飯店,有高檔有中檔,高檔的就用六必居的,中檔的就用茂盛的,兩家都是老字號,六必居的口感稍好一些,價格也貴了一些。”
範睿恆粗略一算,暗暗吃了一驚,不算不知道,一個小小的醬菜,居然也有這麼大的市場,真是隔行如隔山,四家飯店一個月就萬餘元的銷量,燕市何止四百家飯店?燕省四千家飯店也有,更何況,北方風味的飯店銷量恐怕會高上一倍不止。
夏想的話更堅定了範睿恆的信心:“範省長,其實飯店的銷量只佔總銷量的三分之一不到,普通家庭的購買力也是非常驚人的。如果再做成袋裝或是瓶裝,全面推向超市的市場,銷量還能提高一倍不止。”
範睿恆怦然心動。
楚子高識趣地提出告別,範睿恆也沒留他,等楚子高一走,範睿恆又重新坐下,換了一副輕鬆的聊天口氣,說道:“小夏,範錚在京城讀了研究生,現在畢業了,又想回燕市。我其實挺想讓他出國,在國內不管是經商還是從政,以範錚的性子都不太合適,可是他偏偏不願意出國,非要想來燕市發展,真是讓人頭疼。你以前和他交情不錯,他還專門向我問過你,要不,你替我勸勸他?”
範省長不愧行事穩妥,說話滴水不漏,想要什麼絕不明說。你能領悟是你有悟性,領悟不了的話,對不起,你就不是一個能充分領會上級意圖的好乾部。夏想是何許人也,豈能聽不出來範睿恆的言外之意?想起當年設計逼走範錚的事情,也是覺得無比好笑。沒想到,人生也是有無數際遇,轉了一圈,又要不可避免地和範錚再次合作。
也好,範睿恆行事,向來是寧肯不出手,也不讓別人抓住把柄。他肯讓範錚和自己交往,也是對自己完全信任的緣故。估計範睿恆就算猜到自己在高成鬆倒臺之中所起的作用,也明白高建遠的被抓和自己有擺脫不了的干係,他仍然讓範錚和自己交往,信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範睿恆無比自信的表現,因爲他相信他沒有什麼重大問題被人攻擊,只要他自身站得正,好歹也能庇護範錚有錢可賺。
夏想猜對了一半,範睿恆確實是認爲他沒有做違法亂紀之事,也沒有什麼經濟問題,他之所以讓範錚再次和夏想走近,也是因爲他覺得在目前的情況下,在崔向和葉石生越走越近的局勢下,夏想作爲領導小組的成員,作爲宋朝度最信任的人,在面對崔向的壓力和葉石生的保守,夏想和他之間,會擁有越來越多的共同利益。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夏想有商業頭腦,他賺錢的手段不是權錢交易,不是貪污受賄,而是向市場要錢,完全是合法合理地賺錢,這也是讓範睿恆最放心的地方。
當然,有適當的政策上的照顧也沒有問題,一些工程項目必然要面臨着給誰的選擇,但在合理的範圍之內,夏想經手的項目也好,招商引資的工程也好,無一不是在市場大潮中穩立潮頭,賺得鉢滿盆滿。
能得夏想相助,能讓範錚合法地賺錢,範睿恆相信在他的視線之內,只有夏想能夠做到,難得的是,範錚對夏想也是無比信任。同時範睿恆也有理由相信,夏想也不是沒有政治頭腦,他能審時度勢,不但能看清現在該和誰走近,也知道如何看得更長遠一些,在未來兩三年之內,不出意外的話,誰會是下一任省委書記。
範睿恆有理由相信夏想會做出明智的選擇,同時,也認爲他能將夏想掌控在手中。
夏想對範錚的印象雖然一般,但也知道相比高建遠,範錚其實簡單多了,既沒有複雜的想法,爲人有點紈絝卻又不是膽大包天到爲所欲爲,比起高建遠好控制多了,在合理的範圍之下,幫範錚賺一些錢倒也沒有問題,就說:“好,等範錚回來後,我好好和他敘敘舊,幾年不見,一直挺想他的。”
夏想也是點到爲止,不再多說。
範睿恆滿意地點點頭:“你和範錚還有小時,關係都還不錯,有發展成好朋友的可能。小時就不說了,一直挺讓人放心。範錚現在多讀了兩年書,比以前倒是沉穩了一點,不過還是有點浮躁,他要是有什麼行事欠妥的地方,你和小時就批評他,他年紀比你小,經歷比你少,更沒有你有商業頭腦,你說他也是爲他好。”
基本上事情已經明瞭了,夏想就心中有底了,笑着客氣了幾句,就又問嚴小時:“單城市的文化旅遊項目,政府也要出一部分資金,聽說他們的資金出了點問題?”
嚴小時知道夏想的問題是什麼,就無奈地說道:“是的,單城市向省政府提出了資金申請,本來在領導小組剛剛成立時,省裡就決定撥款2億元用作專項資金,隨時用來應對單城市和寶市產業結構調整中出現的資金短缺情況,現在單城市真提出了申請,卻被壓了下來,有點讓人寒心。”
“這個確實不利用於領導小組開展工作,也會打擊寶市下一步產業結構調整的積極性。我聽邱市長說,寶市也有不小的資金缺口,也準備提出申請。其實省裡下撥資金,也是對單城市和寶市當初主動申請成爲試點城市爲省裡分憂的一種補償政策,現在怎麼又變了卦?如果事情傳了出去,影響到了試點城市的積極性是一方面,也會大大降低領導小組的威望。”夏想不憂慮地說道,又看了範睿恆一眼,“範省長,您應該出面解決這件事情,畢竟您是省長,也是產業結構調整的堅定支持者。”
範睿恆一臉沉重地說道:“葉書記壓下不放,我也聽說了,等下我也要找他說說,不能言而無信,讓下面的地市對省委省政府的公信力置疑。”然後又笑了,“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找我,於公於私,我都會出面解決,是不是?”
一句於公於私表明了範睿恆雙重的態度,於公是支持領導小組,於私是支持夏想,夏想就絃歌而知雅意,呵呵一笑:“那我就替邱市長謝謝您了。”
夏想不說替單城市感謝範睿恆,也不說替寶市,單單隻說邱緒峰,範睿恆也是心裡清楚,夏想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邱緒峰現在主導寶市的產業結構調整,也是夏想的好朋友,夏想應該會和邱緒峰就茂盛醬菜的改制一事,談好一個合作方案。
最後夏想和嚴小時一起送範睿恆回家,路上夏想就領導小組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向範睿恆做了彙報,同時又提到達富膠捲的合資問題,現階段達富膠捲正和美國的柯達集團進行合資談判,但還沒有獲得進展,下一步夏想建議在股份比例上做出讓步,在保留達富膠捲的品牌的前提下,儘可能多的引進外資,同時力爭說服投資方,興建LCD液晶板的生產線。
範睿恆聽了連連點頭,心中對夏想敏銳的眼光印象又加深了一層,更加判定夏想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隨後又說了不少話。
到了省委小區門口,範睿恆下車之後,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返回到車前,對夏想說道:“對了小夏,我剛想起來,範錚讀研時,和他的導師鄒儒關係還算不錯——鄒儒也是我一個多年的朋友。你現在只是本科學歷,不佔什麼優勢,我找個機會和鄒儒說一說,讓你做他的研究生,正好,他是經濟學方面的專家,肯定也願意收你爲學生。”
夏想大喜。
鄒儒在國內的名氣雖然不是一流,但絕對是真正做學問的爲數不多的經濟學家之一。在衆多的經濟學家都紛紛投靠了國內各大利益集團,爲了錢,到處發表一些爲其利益集團歌功頌德或是惡意炒作的言論,淪落爲“專假叫獸”的情況之下,鄒儒始終堅持本心,不爲利益所動,只發表真實客觀的言論,因此夏想對他相當尊敬。
儘管夏想不是經濟專業出身,但現在卻對經濟學有一定的偏愛,能夠投身到鄒儒的名下鑽研經濟學理論,絕對是一次難得的機遇。他鄭重其事地說道:“謝謝,非常感謝範省長,如果能做鄒老的學生,我是榮幸之至。”
“有你在實踐中成功的例子,我相信,鄒儒也很願意收下你這個天才學生。”範睿恆樂呵呵地笑道,他的樣子可不象剛剛想起鄒儒的事情。
夏想自然也清楚鄒儒之事是範睿恆的底線,他最後肯拋出來,證明今天的會面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當然最後成不成,還要看他和範錚之處相處得是不是愉快。現在,只是拋出一個大大的畫餅。
嚴小時突然跑下車去,一把抱住範睿恆的胳膊,搖晃兩下說道:“姨夫你偏心,當年我想成爲鄒老的學生,你說我不合格,偏不給我介紹。現在卻主動爲夏想牽線,我找我姨告狀去。”然後又偷偷朝夏想使了個眼色,“我也要當鄒老的學生,我要和夏想成爲同學。”
夏想知道嚴小時想讓他替她說話,只是他不知道嚴小時和範睿恆之間的關係有多近,也不好多說,就笑道:“小時也對經濟學感興趣了?其實你在做生意方面也挺有天賦,賺錢的能力一流。能賺錢,就證明有理論聯繫實際的基礎。”
範睿恆看了夏想一眼,又看了看嚴小時,無奈地一笑:“我試試看,能說服鄒儒收下夏想這個不脫產的學生,我心裡還有點把握。再加上一個你,也不知道我的面子有沒有那麼大。我只能說替你開口,但不保證一定成功。”
送嚴小時到好事咖啡取車的路上,嚴小時緊盯着夏想的眼睛,說道:“你比我想象還要可怕幾分。”
夏想不解:“怎麼說?我覺得我人挺好,忠誠可靠,又樂於助人,哪裡有一點可怕了?你不要毀人清白。”
嚴小時一時語塞,想說什麼,又揮揮了小手,搖頭說道:“算了,當我沒說。我用錯形容詞了,其實本意是想誇你太厲害了。”
夏想和嚴小時分手的時候,嚴小時忽然又小聲問了一句:“我問你,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成爲同學?”
夏想沒有回答嚴小時的問題,只是淡然揮手再見,留下嚴小時站在車前愣了半晌,最後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越來越有味道了……”
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週一一上班,夏想剛到辦公室就接到了邱緒峰的電話。邱緒峰最近情緒高漲,有一種大幹一場的衝勁,他的聲音也由以前說話時的不緊不慢,變成了稍微有些快語:“小夏,已經初步和柯達集團達成協議,擬定於近期到美國訪問,寶市由我出面,領導小組就由你陪同好了。至於具體訪問日期,我看你的安排,反正前後不差十幾天,關鍵是你,一定要問好具體日期,否則錯不過了時候別怪我沒替你考慮周全。”
夏想裝傻:“你的話有點深奧,我聽不太懂。”
“行了,別在我面前裝腔作勢了,知道你快當爸爸了,作爲老大哥,不替你創造一個飛到美國的機會,也顯示不出我們之間的友情不是?還有你別擔心,曹書記不在我身邊,你儘可以放心大膽地說話。”邱緒峰嘿嘿直笑,顯然,他知道連若菡懷孕的事情。
夏想就只好默認了:“找機會請你吃飯,同時作爲回報,關於你的糗事,我就不告訴付朵朵了。”
邱緒峰大急:“你別信口開河,我有什麼糗事?在男女關係上,我一向清白,再說就算有,也是認識你之前,你能知道什麼?”
夏想不說話,只嘿嘿笑個不停,邱緒峰上當了,忙說:“肯定是梅曉琳告訴你的,要不就是梅昇平,我們可有言在先,作爲好朋友,必須要保守秘密,我們要攻守同盟……”
放下電話,夏想還笑個不停,並不是邱緒峰太容易相信別人,而是也是自己確實人脈太廣,所以他就認爲自己肯定知道了他以前的糗事,其實自己還真不知道邱緒峰以前有過什麼難以啓齒的往事。
古玉在一旁被夏想的笑聲嚇了一跳,就問:“夏處長有什麼事情這麼高興?是不是你愛人懷孕了?”
夏想本來站了起來,被古玉無意中一問,一驚之下又坐了回去,心臟不爭氣地猛烈地跳動幾下,暗叫真是奇了怪了,女人的直覺怎麼準得嚇人?
還好古玉只是隨口一問,就又說道:“聽說今天要召開常委會討論領導小組擴大問題,剛開始可是人人都不想來,現在卻好,剛剛有了一點成績,就想着再多進來人分點好處,政治,果然從來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夏想對古玉的牢騷沒有理會,他的心思也飛到了常委會上,也不知道常委會上,到底有沒有形成兩股勢力的對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