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的話音剛落,孫愛勇就一臉慚愧地說道:“我最後發言,也是想多方聽取一下大家的意見,也好讓自己做出更公平的判斷。多謝陳書記的提醒,經過慎重的比較,我得出的結論是,還是白戰墨同志更適合擔任區委書記一職。至於夏想同志,可以安排另外重要的職務,比如區長,我認爲周立波同志爲人不夠穩重,擔任區長不太合適。”
陳風愣了片刻,一瞬間竟然感覺到心中泛起一絲難言的苦澀。
居然……輸了?怎麼可能?堂堂的省委常委、市委書記,怎麼會輸得如此之慘,連市委常委會都控制不了,而且還輸在了他自認爲關係密切的自己人手裡?
爲什麼會出現難以控制的局面?常委會怎麼就會意外失控?不過是一個下馬區區委書記的任命,竟然導致了過半常委聯合起來,反對書記和市長的提名,傳了出去誰敢相信?
是的,誰會相信書記和市長都點頭的事情,會被常委會否決!在現在的政治體制之下,幾乎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不可能的事情已經真實地發生了,因爲王延龍也提出了反對意見:“嗯,經過綜合考慮,我也是覺得夏想同志擔任書記勉強了一些,或許正如愛勇同志所說的一樣,區長的位置更適合夏想同志。”
對二人的建議,陳風已經沒有了任何感覺,他只是感覺血往上涌,有一種失重的感覺。多少年了,他沒有過沖動和憤怒了,今天在常委會上被人狠狠地耍了一道,他到現在都不清楚幕後人物是誰?不管是不是付先鋒,或是和付家有擺脫不了的干係,但眼下他遭遇了平生以來最大的一次慘敗!
不止陳風臉色極差,胡增周也是一臉憤怒,他平常向來是一副溫和淡定的模樣,今天卻第一次當衆失態,甚至還拍了桌子。
胡增周拍案而起,怒氣衝衝地說道:“同志們,不管你們是出於什麼理由反對夏想同志,反對陳書記和我的聯合提名,我想鄭重向大家聲明一點,一個至關重要的一點,達才集團承諾的百億投資遲遲沒有到位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爲達才集團的投資是和夏想同志是否擔任區委書記掛鉤!我的發言完了,輕重分寸大家自己掂量!”
胡增周話音一落,會場頓時一片議論之聲,就連付先鋒也是臉色一變,半信半疑地看了胡增週一眼。
不過議論過後,卻還是沒有人主動發言收回先前的意見,孫愛勇、回永義、陳玉龍面面相覷,一臉爲難之色,幾人對視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低頭不語。
陳風的怒氣也終於不可抑制地爆發了,他拍案而起:“關於夏想和白戰墨兩位同志的任命問題,先擱置不議,等時機成熟,再重新上常委會討論!散會!”
付先鋒驚訝地一下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着陳風。陳風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質問:“怎麼,先鋒同志還有什麼話要說?”
付先鋒萬萬沒有想到陳風在最後關頭竟然動用了一票否決權!
陳風表面上強勢是不假,但他政治上圓滑,行事雖然有時誇張,但絕不出格,可以說處處顯示出過人的一面。付先鋒就認定陳風只有自認失敗,不敢輕易動用一票否決權,因爲一票否決權雖然是書記的最大權力,但往往最大權力只是象徵作用,是殺手鐗,只是起恐嚇作用的,就和超級大國的核武器一樣,最大的威力是在發射架上,而不是真的四處投射原子彈。
陳風竟然一怒之下,動用了一票否決權,讓付先鋒又驚又怒。驚的是陳風也有失態的時候,怒的是大好局面毀於一旦,一票否決之後,相當於今天的常委會沒有形成決議,針對白戰墨的任命不通過!
付先鋒也是怒氣衝衝地說道:“陳書記,不要將您的個人權威凌駕於常委會之上!要尊重常委會集體的決定!”
陳風針鋒相對:“先鋒同志不要意氣用事,今天的常委會開得並不成功,因爲許多人並不清楚夏想同志是否擔任區委書記對下馬區今後發展的巨大影響,達才集團將投資和夏想是否擔任書記掛鉤的決定,迫使我們必須慎重從事,當然,如果有哪位同志可以說服達才集團,或是從別處找到百億投資,今天的決議就算通過了……我也是爲大局考慮,爲下馬區的前景着想,怎麼能說我不尊重集體的決定?我身爲省委常委、市委書記,不但要對燕市幾百萬人民負責,更要對省委省政府負責,而且葉書記也非常關心下馬區的人選問題,他也贊成讓夏想同志主持下馬區的全面工作,如果今天的常委會通過了白戰墨同志的任命,因此丟掉了達才集團的百億投資,誰負得起這個責任?如果葉書記對我們工作不滿意,誰出面主動承擔責任?”
陳風一口氣說出一連串的問題,直逼得付先鋒喘不過氣來,第一次和陳面正面相對,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陳風強勢而霸道的一面,他竟然一時語塞,接不上話來。
也是,陳風的理由無比充足,誰也不知道達才集團會將投資和夏想的前途掛鉤,此事太出乎意外。不過再意外也沒有關係,付先鋒冷靜下來之後,反而又爲自己剛纔的衝動而感覺好笑。管他百億資金,管他葉石生的關心,反正又不是他出面想要整治夏想,整個事情和他一毛錢關係也沒有,就算懷疑到他的頭上,又沒有真憑實據,隨便讓人去猜測好了。
同時付先鋒沾沾自喜的是,陳風剛纔所提的理由,在想要出手收拾夏想的人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在他看來,任何理由都不能阻攔他想要拿下夏想的決心。
付先鋒就壓下心頭的不滿和火氣,退了一步,說道:“陳書記說得對,是我意氣用事了。我支持陳書記的決定。”心裡卻想,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陳風,我看你能硬挺到什麼時候,有你服軟的時候。等你見識了真正的家族力量,你就會明白,草根階層出身的官員,比起家族勢力來,有着天然的劣勢。
擱置就擱置,只要夏想沒有如願以償當上區委書記就是最大的勝利,至於下一步再重新召開常委會討論的話,恐怕到時事情就更不在陳風所能控制的範圍之內了。
陳風冷哼一聲,沒再理會付先鋒,扔下一屋子的人,拂袖而去。
陳風今天的發作,也不完全是他無法壓制怒火,而是他亦真亦假地表演一番,借今天的常委會的失控,來掩飾一下內心的不滿和不安。
同時也是爲了敲山震虎,警告各位常委不要試圖挑戰書記的權威,他不是一般的市委書記,他還是省委常委,是省領導!
不過陳風心中也確實有了慌亂的感覺,因爲不管是誰,當他突然面臨着權威受到挑戰,而他甚至不知道對手是誰的時候,內心總是無助和恐慌。陳風在燕市經營多年,一向視燕市爲自己的地盤,他的威信和權威不容置疑,然而突然之間,因爲夏想的任命問題竟然讓半數以上的常委視他的暗示於不顧,公然反對夏想的提名,簡直就是他的奇恥大辱。
他和胡增周聯手都沒有了權威,沒有了讓常委們信服的影響力,不得不說讓他遍體生寒。最終促使他做出冒着政治風險的後果也要動用一票否決權的關鍵因素是,在付先鋒袖手旁觀的狀態之下,半數以上常委還能整齊劃一的一個聲音說話,萬一再有付先鋒牽頭,豈不是說付先鋒就成爲了燕市實際上的一把手,他堂堂的真正的市委書記也要被人架空?
太可怕了,也太可悲了,陳風不由在心中一陣冷笑,隨即做出無論如何將這種苗頭扼殺在萌芽狀態之中的決定。別的書記也許擔心政治後果不敢輕易動用一票否決權,他也擔心有不好後果,但他還是省委常委,有省委裡面也足夠的發言權,所以偶而動用一次否決權也沒有什麼。
要的就是一把手的權威不容侵犯的效果。
陳風可不僅僅是爲了夏想的任命不通過而惱火才做出如此舉動,夏想被人否定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夏想的任命事關他的權威,事關他的面子和他的尊嚴!也是爲了向胡增周表明,他陳風在關鍵時刻有擔待,值得信賴。
因爲陳風當時從胡增周的眼中看到了期待,明白鬍增周對於失控的常委會也是十分惱怒,強烈希望他一票否決。
陳風回到辦公室,擺出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對秘書韓立說道:“誰來也不見,我要休息一下。”
韓立是自江天之後接任了秘書職務,他個子不高,性格保守,最大的優點就是照章辦事,陳風對他談不上喜愛,但也說不上厭煩,也達不到對江天一樣的信任程度。但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選,就一直沒換。
韓立作爲紀錄員,今天全程參加了常委會的討論,也知道陳風現在心情極差,忙答應着替陳風關好房門,自己到了外間守候,剛剛坐下,就見胡增周推門進來,平常一臉和氣的胡市長也是一臉怒氣,只衝他微一點頭,問道:“陳書記在?”
“在……”韓立本想說陳書記休息了,不料胡增周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就闖進了裡間。
韓立搖搖頭,別人的話他還敢攔一下,胡市長就算了,他沒膽量攔,也知道胡市長今天不痛快,攔了他是自討苦吃。
胡增周也沒敲門,直接來到陳風的裡間辦公室,見陳風斜靠在椅子上,一臉沉思的表情……
說實話,胡增周今天的怒火一點也不比陳風小,他只是沒有發作出來,因爲有陳風的一票否決權在先,他就不好再當場說了什麼,否則就顯得他對陳風太亦步亦趨了。
今天的場面,也是胡增周從政以來,第一次見到!
常委會不受控制的事情也有,但在胡增周的經歷之中,只聽說過沒有經歷過。沒想到今天第一次見到如此反常的一幕,不僅僅是衆人違背了書記的意志,連他市長的面子也一點不給,等於是半數以上常委聯手反對書記和市長的決定,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樣自認擔任燕市市長以來,執政風格溫和,寬容待人,不大權獨攬,也不專斷,他們倒好,真當他這個市長好欺負不成?
胡增周來找陳風,也是要討論一下今天的突發情況。常委會上的變故,往小裡說是一次偶然事件,往大里說就是一次政治事件,馬虎不得,事關他和陳風在燕市的威信,不能掉以輕心。
陳風見胡增周進來,只是輕微地一點頭:“增周來了……”就沒有了下文,陷入了沉思之中。
胡增周也就沒有打擾陳風,輕輕坐下,然後靜靜地望向了窗外,窗外,已經是一片鬱鬱蔥蔥,7月中旬的燕市,已經進入了盛夏季節,天氣漸熱,綠蔭更濃,行人的腳步更匆匆。
從陳風的辦公室向外望去,可以看到燕市的大半個輪廓,極目北望,越過最高的天海大廈,被一羣樓房遮掩之外,就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的下馬區。
下馬區的距離市委的直線距離不超過10公里,但現在在胡增周的心目中,突然就有了千山萬水的距離。任何一個市長都想讓本市的各項行政規劃,各項投資,各項工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任何一個書記,都想讓各項人事任命,各個要害部門的官員,全市的思想建設,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只可惜的是,下馬區還真是一塊試金石,連書記和市長的聯手都沒能阻止過半常委的反對。
胡增周心裡不明白的是,過半常委反對的到底是夏想本人,還是針對他和陳風的聯手?
陳風沉默了小半會兒之後,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和胡增周剛纔所想的一樣:“增周,你說今天的事情,他們針對的是我們,還是夏想?”
胡增周猶豫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針對夏想,恐怕倒不至於,夏想還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也和他們沒有什麼過節,犯不着過半常委聯手對付。針對他和陳風,似乎也沒有必要,因爲他和陳風也不是處處聯手打壓別人的一二把手,陳風儘管強勢,在場面上向來也很是照顧別人的情緒。在他的印象中,陳風也沒有強行以書記的權威壓迫別人的時候。
而他自己一向也是以溫和著稱,極少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
怎麼突然之間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胡增周還擔心事情會很快傳到省委,說不定一會兒就有責問的電話打來。
他愣了愣神,遲疑地說道:“今天事發突然,目前來說我還看不透局勢,不清楚爲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狀況。如果說針對夏想個人,不太可能。針對我們,也沒有必要。如果說是付先鋒在背後串連,也不太可能,他就算請動付家的最高人出面,也要看是不是符合長久的政治利益,只要付先鋒還想在燕市發展下去,他就不可能做出這種沒有政治智慧的事情……”
“你說得對,增周,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一開始我也懷疑付先鋒是幕後推手,剛剛冷靜下來一想,又不太可能。付先鋒想在燕市有所作爲,他就不會也不可能冒險,再說了,一個下馬區的區委書記,還不值得興師動衆地鬧上一鬧,這件事情,肯定還有其他不爲人所知的原因,真是奇怪了。”
二人又商議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最後決定爲了維護書記和市長的權威,採取各個擊破的辦法,由他們分別找反對的常委談話,做工作,找問題,爭取讓衆人改變主意,在下一次的常委會上一舉通過。
不管如何,夏想的任命是否得到通過,事關的不僅僅是夏想一個人的前途,還和他們一二把手的威望和威信有着莫大的干係。
胡增周離開陳風的辦公室,回去後剛坐下,正琢磨着先找誰談話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直通京城的專線電話,非重大事件不會響的專電……胡增周的心猛然提了起來,急忙拿起電話,還站起了起來,恭敬地說道:“首長好……”
“增周,有一件事情你務必注意一下,有可能事關你的切身利益,不能大意!”首長的聲音短而有力,和他的爲人一樣,平常話不多,但往往一語中的。
胡增周的心就砰砰跳個不停,儘管他已經身爲燕市的市長、高高在上的副省級幹部,但在面對一言九鼎的人物之時,還是難免緊張。當年也正是因爲首長的一句話,才讓他從章程市委書記的位置,一步進入了燕市擔任了市長,邁出了從正廳到副省的關鍵的跨越。
胡增周對首長的敬仰之意,就如高山仰止,他聽出了首長語氣之中的慎重之意,立刻小心地說道:“首長請講,我一定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