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年男實在氣人,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夏想就不免動怒:“請你讓開!”
“不讓!”中年男理直氣壯,還挺直了腰,“你等着,我叫人過來收拾你。”
夏想氣笑了,一伸手就拎住了中年男的衣領:“再不讓開,我推開你。”
中年男嚇得大叫:“快來人,有人在省委大院打人了!快來人呀……”
他的聲嘶力竭的嚎叫還挺管用,立刻就有人圍了過來,有人認識中年男,就要伸手去拉開夏想。
“怎麼回事?誰在大喊大叫?”一個人威嚴地走了過來,一看中年男就笑了,“怎麼又是你,老揚?你怎麼總惹事?”
“秘書長,快救我,這個人的手下踩了我的鞋,不但不道歉,還想打人,您得替我主持公道?”中年男人名叫揚張,是省委辦公廳保衛處處長,仗着自己和馬霄有着七拐八彎的親戚關係,向來喜歡仗勢欺人。
平常大家也讓他三分,因爲他蠻不講理慣了,喜歡沒理狡辯三分。上面的大頭頭也很少批評他,當他活寶一樣,樂呵樂呵,就越發讓他目空一切了。
揚張見是秘書長了來了,就更加得意忘形了,因爲平常秘書長從來都是溫和待人,尤其是對省委辦公廳的人更是愛護有加,他就認爲,今天他肯定能好好欺負一下眼前的兩個人了,一泄心頭之氣。
不料秘書長來到近前,只看了伸手抓他衣領的人一眼,頓時臉色大變,剛纔的笑臉全部變成了怒氣,冷冷地瞪了揚張一眼:“揚張,你知道他是誰嗎?你知道他來省委有什麼要事嗎?”
揚張還從未見過秘書長臉色寒冷到可怕的地步的時候,頓時嚇了一跳,搖搖頭,還沒有說話,就覺得脖子上一鬆,對方已經鬆開了他。
揚張以爲對方怕了,就又壯着膽子說了一句:“敢在省委大院鬧事,你……”
“住口!”秘書長怒吼一聲,“還嫌丟人不夠?嗯?知不知道剛纔葉書記還問我,怎麼小夏還不來?要是我告訴葉書記是你惹是生非擋住他想見的人的路,你還想不想當你的處長了?”
揚張腦子短路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他是誰?他,他踩了我的腳,是他惹事,我沒惹事。”
“他踩了你的腦袋你也得讓他踩!”錢錦鬆算是知道了揚張的人頭豬腦,一個人不長眼也就算了,還不長進就沒救了,“滾!”
極少當着衆人罵出髒話的錢錦鬆也第一次發了火:“趕緊滾,滾得慢了,我把你就地免職!”
揚張再張揚,也知道輕重,見堂堂的秘書長當場罵他,心裡知道壞事了,當即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而去。
周圍圍觀的人都暗暗咂舌,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誰,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讓秘書長爲了維護他,當衆訓斥在省委大院有名的活寶揚張,絲毫不顧及馬霄的面子,看來,年輕人來頭不小。
夏想雖然在省委工作過一段時間,但時間不太長,而且他一直低調,省委大院人太多了,認識他的人還真不多。
晁偉綱在電視上見過錢錦鬆,見堂堂的省委秘書長爲了維護夏區長,生生將中年男人罵走,就不由心中更對夏想佩服得五體投地。跟着這樣的領導,以後沒有前途纔怪了。
不過轉念一想,才覺得剛纔他的表現實在差強人意,不但沒有及時替領導解圍,還讓領導爲他解圍,不是一個稱職的秘書,他不由汗流浹背,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學會審時度勢,要有眼色,要時刻保持爲領導排憂解難的應變能力,否則,早晚會被領導打入冷宮。
也不知道領導對他剛纔的表現是不是大失所望?晁偉綱心中忐忑不安,後悔不迭。
再說揚張當衆丟人,抱頭鼠竄之後,覺得面上無光,心裡有氣,就找到馬霄訴苦,又添油加醋了說了一番夏想的壞話,說是夏想仗勢欺人,不但故意踩他,還差點囂張得當衆打他耳光,在他報了馬部長的名號之後,他反而變本加厲,一點也不把馬部長的面子放在眼裡。
俗話說不怕沒好話,就怕沒好人。揚張挑撥離間的水平雖然拙劣,但卻非常奏效,因爲馬霄本來就和夏想不和。雖然在上次論戰之後,他和夏想之間的直接衝突減少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過什麼交集,但他心中對夏想憤恨未消,又因爲在付先鋒眼中夏想一直是陰險的小人的形象,他也受付先鋒的影響,對夏想沒有一點好印象,揚張今天搬弄是非,就讓他心中舊仇新恨一起翻騰上來。
揚張在向馬霄搬弄是非時,正在鄭冠羣也在,作爲省委宣傳部的常務副部長,他正在向馬霄彙報近期的宣傳工作的指導方針,馬霄還算信任他,揚張說話又快,一上來就說了出來,也沒有避開鄭冠羣,就讓他聽了個一清二楚。
鄭冠羣一旁一臉平靜,一言不發,心中卻想,揚張一胡鬧,馬霄爲人又斤斤計較,估計又要想方設法找夏想的不是了。回頭得給夏想打個招呼,提醒他提防一下宣傳方面的卡脖子的事情。同時,他還正好有一件鬱悶的事情要和夏想說道說道。
就是下馬區教育局長也叫鄭冠羣的事情,前兩天引起了他的注意,心想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少,同在一個官場上也同名同姓,就很少見了。出於好奇,他調出了鄭冠羣的檔案一看,差點沒把他噁心到,這是什麼人,長成這麼個猥瑣模樣,也敢叫鄭冠羣?真是生生毀了鄭冠羣這個好名字。
直把鄭大部長氣得哭笑不得,就琢磨着能不能把鄭局長這號人調出燕市,隨便扔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去,省得鄭局長在市裡礙眼,影響鄭部長的光輝偉正的形象。
等揚張說完,馬霄不耐煩地打發走了揚張,鄭冠羣也適時地提出告辭。兩人一走,他就拿起電話打給了付先鋒,電話剛一接通,就聽見付先鋒咬牙切齒的罵聲:“他媽的夏想真不是個東西,讓人半路上搶我的東西,還打了我一頓,我不收拾了他,就不姓付!”
馬霄大吃一驚:“出什麼事了?”
……
夏想還不清楚一次踩人的小事,再加上付先鋒在高速上遇到的險情,又都被算到了他的身上,他現在和付先鋒之間的仇怨,越結越深。
如果他知道肯定會大呼冤枉,因爲高速公路上的事情,和他一毛錢關係也沒有。
他正一臉淺笑地坐在葉石生面前,侃侃而談。
“葉書記,大致情況就是這些了,其實總理就是說一些家常話,又鼓勵了我幾句,陪同人員也不多,大多不認識,我認識的只有易部長……”夏想知道葉石生最關心的事情是什麼,一上來就將總理到他病房中的經過詳細說了出來。
他知道,葉石生也有渠道能夠了解到一些什麼,雖然沒有他敘述得清楚,也能知道個大概。他主動和盤托出,就是要博取葉石生的信任。
果然如夏想設想的一樣,他一說完,葉石生的臉色就舒展了許多,一臉淡笑地說道:“總理日理萬機,聽說你的病情之後,還主動看望你,是你的福氣,一定要銘記總理的教誨,將總理的指示精神落到實處,努力工作,爭取在工作崗位上做出更大的貢獻。”
夏想就又及時表示一定好好領會葉書記的指示精神,反正拿出了足夠的態度,不給葉石生任何疏遠的感覺。
葉石生見夏想待他還是一樣的尊敬和真誠,心中也是微微感慨。夏想確實是一個好乾部,是一個優秀的年輕人,任何時候都不驕不躁,始終淡定自若,沉穩有度。在他幾十年的官場經歷中,他閱人無數,也見過比夏想更八面玲瓏的年輕人,但在官場之上有玲瓏心的人很多,但同時擁有玲瓏心和機心的人是少之又少。
夏想,就是少之又少中的其一。
玲瓏心可以討人一時歡心,但過於玲瓏就會流於浮誇,給人不可靠的感覺。機心也許能獲得一些喜歡沉深的上級領導的賞識,但只有機心沒有玲瓏心,卻又容易讓下屬畏懼,不敢和他走近。沒有得力的助手和忠心的下屬的官員,在官場之上,也走不太遠。
難得的是夏想既有玲瓏心,又有機心,而且還將兩者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不讓人感到他的浮誇,又不讓人認爲他城府極深不能深交,他的性格又有親和力,既能讓上級信任,又能和下屬打成一片,簡直就是天生的官場中人。
葉石生對夏想的欣賞之意未改,只是因爲崔向和付先鋒的關係,再加上夏想不在省委工作,接觸比以前少了許多,就有了一層淡淡的疏離感。不想今天只一見面,幾句話交談之後,就又讓他恢復了以前對夏想的賞識。
還有一絲淡淡的感念。
葉石生心中微嘆一聲,於公於私,他都不想和夏想成爲政敵,不是他怕夏想什麼,而是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從內心深處欣賞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曾經是夏想,爲他勾畫了燕市的藍圖,爲他頂住方方面面的壓力,推行了產業結構調整,還是夏想,爲他描述了一幅下馬區的遠景,讓他重新鼓起心中的希望之火,義無反顧地帶領燕省大步前進,纔有了今日的成績,也讓他在百姓中間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聲望。
葉石生心中有一絲無奈和不安,無奈的是,他在京城的後臺勢力式微,已經明確地告訴他,他想在再進一步進到副國級的序列,只能靠他自己的努力了,後臺對此已經無能爲力。不安的是,他現在和付先鋒走近,於公要面對範睿恆的強硬抗衡,於私,因爲要和夏想的政敵攜手,讓他總覺得和夏想之間有了一層隔閡。
儘管他也清楚,政治不是溫情的產物,但政治人物歸根結底也是人,也有感情,也念舊,夏想當年確實爲他做了不少,而他除了利用夏想作爲和範睿恆之間的緩衝之外,又給過夏想什麼幫助?
老了,葉石生感慨良久,60多歲的人了,銳氣已去,朝氣不再,要是以前,他纔不會覺得對夏想有什麼愧疚,爲了爭取自己的利益,大刀闊斧斬出一道陽關大道,纔不會顧及到傷害誰。現在不行了,面對夏想,他竟然有了一種難以開口的無力感。
到底是真老了,沒有魄力了,還是因爲他自認虧欠夏想太多?又或者是,夏想身上有太多的讓人琢磨不透的智慧?
夏想看出了葉石生的猶豫,心中也是頗感無奈。葉石生的性格有太多的負面情緒,不但有時優柔寡斷,還容易被感情左右,雖然也有能迸發強勢的一面,但往往不能持久,又耳根偏軟,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省委書記。
從某個方面講,還真不如霸道的高成鬆。高成鬆霸道歸霸道,他的性格一成不變,認定的事情不回頭,敢作敢爲,因此在高成鬆主持初期,還爲燕省帶來了新氣象。其實以高成鬆的性格,如果不是因爲後臺對他的過於縱容,他稍微自律一些,或許還能將燕省治理得不錯,可惜的是,高成鬆犯了許多政治人物走向高位之後的通病——自高自大,唯我獨尊。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先是高喊爲民請命的口號去打江山,打下江山之下,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推翻封建帝制,卻一樣要做着一言九鼎、唯我獨尊的皇帝夢,要將個人意志凌駕於集體意志之上,即使明知決策有誤,也因爲面子問題和位子問題,死不悔改?
夏想收回心思,知道還是讓他主動挑頭爲好,就說:“我昨天到了市委,見到了方部長,和他聊了聊……”
“哦?”葉石生眉毛一揚,心中一喜,他原以爲夏想會先拿範睿恆的態度說事,沒想到,夏想的切入點在當事人身上。
倒是一個不錯的開端,葉石生暗暗讚歎,如果方進江的個人意見是傾向於秦唐市,範睿恆也要照顧一下方進江的情緒。
“方部長說,他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夏想說了一句讓葉石生微微失望的話,因爲方進江的話,等於沒說。
不料夏想緊接着又說了一句:“一起吃飯的時候,方部長又感慨了一句,秦唐市是大市,全名排名第二,能到秦唐市,當然最好不過了……”
葉石生頓時喜上眉梢:“進江同志的意見,能不能當面向昇平同志說一說?都是組織部長,應該有共同語言。”
作爲省委書記,葉石生剛纔的表現有點失態,他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太迫切了,又坐回了身子,向後靠了靠椅背,笑道:“出於對進江同志的愛護,我還是希望他能到秦唐市上任,不過睿恆的態度很強硬,如果進江同志不明確表態,我也沒有理由和睿恆講理。”
葉石生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方進江向省委組織部明確表明他個人想到秦唐市上任,葉石生就有了理由和範睿恆理論。
甚至可以說,如果方進江態度鮮明地站在葉石生一邊,及時表態向葉石生靠攏,葉石生最後強行通過方進江的提名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如此一來,就相當於完全將方進江推到了範睿恆的對立面,也並非夏想所願。
問題是,範睿恆早晚會接任書記。
秦唐市雖然比單城市不管是城市規模還是經濟規模,都要強上不少,但市委書記的級別是一樣的,爲了一個大市的書記位置而得罪未來的省委一把手,方進江不會傻到去做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事情。
葉石生的提議,不可取,也不可爲,就算夏想出面相勸,方進江也不會這麼做。當然,夏想纔不會開口,他也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政治人物,誰也不會只顧眼前利益。沒有長遠的目光之人,必定走不遠。
明知不可行,夏想卻偏偏要提到方進江的態度,自有他的用意。
“不過方部長又說,範省長私下裡找他談過,如果他同意到單城市上任,以後會得到適當的照顧。我想範省長所說的以後的意思是,大概一兩年之後……”夏想就又不失時機地拋出一個難題。
葉石生沉默了。
夏想的話正中他的軟肋,是呀,頂多再過兩年他就到點了,燕省將是範睿恆的燕省,誰願意冒着得罪未來的一把手的風險而選擇眼前並不算豐厚的利益?秦唐市和單城市,兩地的市委書記,能差多少?從政治的角度來看,是一點不差。
“主要是如果進江同志到單城市,就委屈了王肖敏同志不能就地接任了。”葉石生又拋出了王肖敏的選擇題。
他對面的夏想雖然只是一個下馬區的區長,但夏想現在的身份不僅僅是一個區長,而是方進江的代言人,是他和範睿恆之間的傳聲筒,所以葉石生鄭重其事地和夏想討論市委書記的任命問題。
因此他現在面對的不僅僅是夏想一個人,而他身後的一個利益集團,他表面上是和夏想討論問題,實際上是在和範睿恆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