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一起上樓,在夏想的安排下,悄然從側門上樓。一到房間,打開的窗戶正對着鬱郁的森林,正是夏季,樹木枝繁葉茂,一片青翠之色,雖是夜晚,因爲有森林居特意營造的燈光效果,燈光的照耀之下,青綠和昏黃交織,如夢如幻,比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不知要美多少倍。
葉石生一臉驚喜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讚道:“我才知道燕市也有這麼一個好地方,深得鬧中取靜的精髓。夏想,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早早告訴我森林公園的好處,非要自己藏着,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葉石生半是埋怨半是玩笑的話,拉近了距離,夏想又恭敬又親熱地說道:“葉書記,可不是我不告訴您,實在是你公務繁忙,日理萬機,太過操勞了。不過該您看到的風景,總會在一個恰當的時候看到,您身爲省委書記,想看什麼,想什麼時候看,全由您的心意。”
夏想語帶雙關,暗指葉石生應該事事自己做主,不要被動。
葉石生回頭看了夏想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賞之意,心想以前怎麼沒有發覺,夏想還挺有眼色,也挺會說話。
落座之後,夏想坐在下首,高老和錢錦鬆分坐在葉石生的左右。不一會兒楚子高親自端菜上來,葉石生倒也眼尖,看出了楚子高的不同尋常,問道:“你不太象服務員?”
楚子高滿臉堆笑:“葉書記好,我是森林居的老闆,聽說您大駕光臨,怕服務員毛手毛腳,所以就自己上菜了。”
葉石生不滿地瞪了夏想一眼:“夏想,不是說了不給別人添麻煩嗎?”
夏想忙解釋說道:“葉書記您有所不知,子高是我的好朋友,他來送菜反而安全。要是讓服務員送菜,肯定可以認出您來,傳到外面的大堂裡,大家出於對葉書記的熱愛和尊敬,都要向您問好,就更亂了。”
“就你會說,行了,回頭替我多謝謝楚子高。”葉石生笑罵了一句。
氣氛還算不錯,夏想暗暗高興,有了一個良好的開頭,接下來的談話就會順利許多了。
楚子高安排好一切,就識趣地下去了。房間內只剩下了幾人,葉石生髮了話,大家纔開始吃飯。
因爲不熟悉葉石生的習慣,夏想也沒敢主動敬酒。一會兒錢錦鬆主動向葉石生敬酒,葉石生也沒拒絕,夏想才大着膽子也向葉石生敬了一杯,葉石生卻沒喝,端着酒杯,直視夏想的雙眼,說道:“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回答好了,我才喝你的酒。”
夏想恭謹地笑:“葉書記請講。”
“你在青年報上發表的反駁程曦學的文章,真的是你寫的?”
“如假包換,是我一字一句寫出來的。”夏想答道。
“這麼說,如果我讓你組織力量在省內媒體上發表反駁燕省日報的專家文章,你也能勝任這個工作了?”
夏想還沒說話,錢錦鬆插了一句:“葉書記已經決定由省委副秘書長葛山同志兼任領導小組的副組長,負責領導小組今後的對外宣傳工作。”
夏想心領神會,立刻說道:“只要有負責和媒體打交道的牽頭人,我負責組織力量撰寫文章,保證完成任務。”
“這麼有自信?”葉石生漫不經心地看了高老一眼,又說,“不止要撰寫文章,還要寫出水平寫出文采來,要辯駁得對方啞口無言,要讓對方放棄辯論,認輸,你有沒有這個信心?”
夏想說道:“葉書記,在您面前我就實話實說了,學術上的爭論,向來是分不出高下和勝負的,即使對方理屈詞窮了,對方也可能會無理狡辯三分。”
葉石生一愣,其他官員在他面前向來是拍着胸膛說大話,保證完成任務,保證讓領導滿意,等等,夏想卻先說一個不分勝負的結果,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就略有不滿地說道:“先講困難不去努力,夏想,你的意思是你沒有能力勝任這個工作了?”
這一句話說得比較重,錢錦鬆臉色微微一變。
夏想卻依然不動聲色,反而笑道:“葉書記您別生氣,您交待下來的工作,我肯定會竭盡全力去完成。我的意思,其實我們和對方論戰是爲了爭取民衆的輿論支持,只要保持着一個僵持的局面就好,只要影響越大,造成的轟動效果越明顯,就達到了我們的目的……”
夏想還未說完,葉石生就按捺不住了,插話問道:“什麼目的?我要是宣傳戰上的全面勝利,可不是一個不尷不尬的平局。”
“葉書記,紙上談兵即使大獲全勝,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對方不是主動挑起事端,主動發起宣傳戰嗎?好,我們就應戰,就和他們在報紙上辯論。越辯論,對產業結構調整關注的人就越多。關注者越多,對產業結構調整的促成作用就越大。因爲產業結構調整就是打破壟斷,引進競爭機制,還市場一個公正,爲百姓謀取福利,肯定會爭取到更多的百姓的支持。如果沒有他們主動挑起宣傳戰,老百姓即使聽說過產業結構調整,也覺得和自己無關,不會主動關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夏想侃侃而談,一臉淡笑。
葉石生則是一臉不解,等待夏想的下文。
“真理越辨越明,但真理卻往往沒有具體的定義,實際上還是辨不清說不明。我們就組織力量一邊和他們辯論,擴大影響,一邊繼續努力加快產業結構調整的步伐,所謂事實勝於雄辯,對方叫得越響,觀點越激進,鬧得越兇,我們產業結構調整的每一次成功,就相當於給對方打臉越響。所以說如果我們組織力量的反擊非常兇猛,幾下就打得對方偃旗息鼓,我們在推行產業結構調整之中的每一次成功,就引不起公衆關注了,尤其是對方的關注。有對方的叫囂作爲我們的反面教材,我們的勝利才更有成就感。”夏想最後做了總結性發言,“我就想,在論戰初期,先不計較一時的得失,也不以打敗對方爲第一目標,而是取得一個平衡的局面,你來我往,熱鬧非凡,等着吸引了足夠多的人的眼球,我們就拿出產業結構調整之中的一次成功來打對方的臉。成功一次,就打一次,直到把他們打敗打怕爲止!”
葉石生一臉驚訝,看了夏想半響,沒有說出話來。
葉石生的想法是,既然對方將手都伸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他不立刻將對方打個落花流水,也顯示不出他省委書記的權威。沒想到,夏想的想法更絕,不是要將對方徹底打敗,而是充分利用對方想將事情攪亂的想法,火上添一把柴,讓火燒得更旺。等着火勢大到不可收拾之下,再煽風點火,讓火勢轉變方向,燒到對方身上,就是要讓對方嘗一嘗引火燒身的滋味。
好一手將計就計的計策。
葉石生仔細打量夏想幾眼,夏想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手段,真是後生可畏。幸好他爲自己所用,否則如果夏想成了他的對手,說不定連他這個沉浮官場幾十年之人也會栽到他的手中。
怪不得崔向要千方百計算計夏想,就憑夏想剛纔的一番話,如果夏想和他作對,他也會不遺餘力地打壓夏想!
夏想從葉石生閃爍的眼神中,猜到他心中的疑慮,他既然當面說了出來,就不怕葉石生對他有所猜疑,就說:“在推進產業結構調整上面,我堅定地維護葉書記的決定,緊跟葉書記的步伐。我也希望盡我最大的努力,完成省委省政府賦予的神聖使命,爲葉書記分憂,爲燕省的明天,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夏想表了忠心,葉石生大爲放心,點頭說道:“你剛纔的主意確實不錯,雖然說陰險了一點,不過對付不按常規出牌的人,也是有用。”
夏想謙虛地笑了:“葉書記,我可不是欺負他們,是他們先欺負人。別把老虎當病貓,一些小貓小狗地跳來跳去,老虎還真能讓他們欺負了?”說笑間,夏想又看了高老一眼,又說,“其實剛纔的主意,是高老幫我出的。我可沒有那麼長遠的目光,是高老一語點破了天機,才讓我豁然開朗。”
主意確實是夏想自己想的,和高老無關。不過他看葉石生疑慮未去,就擡出高老出來,以便打消葉石生的心病。
高老是何許人也,人老成精,從夏想多看他一眼起,就明白了夏想心意。夏想話一開口,他就呵呵一笑,說道:“還是小夏聰明,一點就透,我不過是想起當年的事情出來,隨口一說,他就有了靈感,如法炮製,也是一個機靈的年輕人。”
葉石生一聽就完全放了心,讚賞地看了夏想幾眼:“連高老都誇你,可不要驕傲纔是。”
夏想笑着謙虛幾句,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高老道:“高老,好象高省長對產業結構調整也是大力支持的態度,我記得他也是經濟學出身?”
“是呀,晉周當年學的是經濟學,碩士學位,我本意是想讓他做學問,誰知道他從政了。以前倒是也出過著作,從政後,動筆就少了。”高老心知肚明夏想的特意一問,就故意說得詳細了一些。
葉石生低頭一想,纔想起省政府裡面幾個副省長中,高晉周確實是年紀最輕,學歷最高,但也一直最低調。低調一般分兩種,一種是無奈的低調,一種是假裝的低調,高晉周應該是前者,因爲他在政府班子裡不受重視,排名又靠後。
是該要政府班子裡面扶持自己人了,葉石生心念一動,看了錢錦鬆一眼。
錢錦鬆最近和葉石生走近,對葉石生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一個眼神,他就清楚葉石生想說什麼,就假裝無意中問道:“今天正好是週末,晉周晚上應該沒什麼事,方便的話叫他來一起坐坐?”
夏想就向錢錦鬆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錢錦鬆聞絃歌而知雅意,有意讓高晉周走進葉石生的視線。夏想剛纔看似無意一提,其實大家都清楚是有意爲之。錢錦鬆順勢提出,也是對夏想的認同。
此話正合葉石生心意,他就衝高老才說道:“就請高老代勞了。”
高老自然願意,忙起身離座,到外面去打電話。片刻之後返回,說道:“10分鐘到。”
衆人就又繼續剛纔的話題。
夏想心中大定,知道了葉石生的想法,就大膽地說道:“不瞞葉書記,我已經組織人寫了一批反駁的文章了……”
葉石生先是一愣,隨即大喜:“好你個夏想,動作挺快,說說,都是誰寫的?”
夏想就說出了安逸興、彭夢帆和嚴小時的名字,又解釋說道:“先讓他們幾人寫幾篇出來,投石問路,然後再看對方的反應,再讓我們的專家動筆,也好做到有的放矢。”
安逸興和彭夢帆的名字葉石生都略有耳聞,嚴小時是誰卻沒有聽過,就問:“嚴小時?”
“嚴小時是投資單城市文化旅遊的投資商,她和範省長是親戚。”夏想強調後一句,是想給葉石生再吃一顆定心丸,見葉石生果然臉上一喜,就又說道,“我還打算說服範錚也參加論戰,他和我同爲鄒老的弟子,一起參加論戰,也相當於對鄒老在京城論戰的響應。”
範錚是範睿恆的兒子,葉石生當然清楚,而且範錚的身份不但是省長公子,還是省社科院學者,再加上又是鄒儒學生的身份,一旦他也參加到論戰之中,意義非同一般。首先就表示了範睿恆全方位的支持,還有也相當於發出了社科院的聲音,最後鄒儒學生的身份也會讓人高看一眼,可以說範錚只要出面,葉石生將會心中大定。
夏想,給他帶來一個接一個的驚喜,葉石生看向夏想時,眼中的欣賞之色就越來越重,點頭笑道:“範錚出面,睿恆未必同意……”
“嚴小時出面,範省長默認了,範錚出面,應該也不會反對。我和範錚關係不錯,有把握勸動他。再說我們共同的導師鄒老也參預了進來,鄒老是產業結構調整的堅定支持者,範錚也不願看到鄒老的觀點被人攻擊……”
葉石生雖然和崔向過招贏了一局,但心情依然有些沉重,感覺前景並不明朗。如何組織力量,都請誰出面撰文,等等,也是一堆麻煩事。葛山和媒體打交道確實經驗豐富,但他未必有犀利的眼光,萬一組織的人員發表的文章反擊力度不夠怎麼辦?他心裡一直懸着,並不踏實。
今天沒想到錢錦鬆一個提議,說是和夏想一起坐坐,而夏想出其不意地給他帶來了如此巨大的收穫,幾乎讓葉石生欣喜若狂。他擔任省長五年,省委書記一年多,還從未象今天一樣感覺到柳暗花明的喜悅!
夏想,真是一個洞悉領導心理,能替領導辦事的可造之材!
幾乎是他所擔心的全部煩惱都被夏想解決了,哪個領導不喜歡聰明並且辦事圓滿的下屬?葉石生就越看夏想越歡喜,纔想起剛纔夏想的敬酒,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回答滿意,你敬的酒,我喝了。”
葉石生一乾而盡。
錢錦鬆和夏想對視一眼,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趁高晉周沒來之前,夏想決定再給葉石生一份大禮,就對高老說道:“高老,您當年和程曦學認識,對他的脾氣比較瞭解,就肯定知道他性格中的缺點了。有時間的話,我組織的幾個人寫的反駁文章,請您幫忙過過目,把把關,怎麼樣?”
高老呵呵一笑,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小夏開了口,我能不答應?葉書記,小夏可是我的忘年交,他在設計方面的才能,讓我動了愛才之心,好幾次想收他爲徒,可惜,他志不在此。”
葉石生正輕輕地要放下酒杯,聽到夏想和高老之間的一問一答,酒杯沒有落在桌子,而是向前一伸。麻秋見狀,急忙爲葉石生倒滿酒。
葉石生端起酒杯,鄭重地站了起來,說道:“有高老出馬,實在是領導小組的大幸。夏想,你能請動高老指導領導小組的宣傳戰,記你大功一件。來,我敬高老一杯。”
省委書記一起身,在座衆人誰也不敢再坐,都站了起來。又聽到葉石生要敬高老,夏想就微眯着眼睛笑了起來。
他知道,葉石生激動了。
高老在京城多年,省部級高官常見,葉石生雖然貴爲一省書記,但如果不是因爲高晉周在他的領導之下,也不至於讓高老誠惶誠恐。高老笑呵呵地說道:“怎麼敢讓葉書記敬我酒?是我敬葉書記纔對。我起頭,大家一起敬葉書記一杯,爲葉書記的操勞和爲國爲民,爲他的一心爲公,當敬!”
葉石生確實激動了,爲夏想的周全考慮而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