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因爲最近元明亮在下馬區加緊了收盤的動作,夏想也沒有細問曹永國具體情況和細節,今天曹殊黧又提到了西省,他不免心中一動,難道說,在西省炒煤的投資客和元明亮是同路人?
帶着這個疑問,夏想甜蜜地抱着曹殊黧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中午,夏想踩着穩健的步伐,準時出現在的元明亮的視線之中。
等候在下馬河畔的元明亮,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一臉淡笑向他走來的夏想,心中一時竟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如果說一開始夏想的年輕出乎他的意外,並且讓他在最初甚至有些輕視他的政治智慧的話,後來一系列的交手,一系列的事件表明,眼前這個俊朗並且始終淡定的年輕人,遠比他表面上給人的平和的感覺可怕,實際上,他是一個冷酷無情並且步步爲營的對手,始終按照他的步伐前進,堅定而緩慢,並且沒有一絲的失誤。
直到今天,當夏想的底牌層出不窮的時候,當夏想的後手每一招就致人於死地之際,元明亮確實有了一種絕望的情緒,怎麼一個小小的夏想,一個副廳級幹部,就算他是下馬區的一把手,也不應該沒有人可以制止他的所作所爲,就連付先鋒擔任了市長,似乎也對他不起任何作用!
而且還聽李涵說,以前葉石生還對李涵有了好感,但忽然之間,對他又冷淡起來,在他向葉石生彙報工作的時候,葉石生也是一副疏離的漠然態度,也不再對下馬區的事務發表任何看法。各種跡象表明,夏想似乎又重新獲得了葉石生的青睞。
夏想幾乎就是算無遺漏,處處堵死了長基商貿的後路,難道說,夏想真的是要將長基商貿封死在下馬區,不肯放長基商貿一條活路?
元明亮向前幾步,和夏想握手,笑容滿面:“夏書記,神采依舊,風采更勝以前,可喜可賀。”
夏想很清楚元明亮言不由衷的客套話,呵呵一笑:“元先生也是神采飛揚,是不是因爲長基超市的前景喜人?”
長基超市確實前景大好,贏利預期遠超開始時的估計,甚至超過馮旭光的佳家超市,還真是應了無心插柳這句老話。元明亮只是當成虛晃一槍的唯一的一處不動產投資,竟然大獲成功,對他來說是應該慶幸還是諷刺?
馮旭光的佳家超市落後了一步,又和長基超市距離過近,人流遠不如長基超市興旺,也讓馮旭光痛定思痛,用心學習長基超市的管理和理貨經驗,以長基超市爲榜樣,決心全面整改佳家超市的管理模式。
反過來說,長基超市的成功等於是爲馮旭光敲響了警鐘。任何一家企業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會有一個瓶頸,現在,佳家超市的瓶頸能不能突破,就看馮旭光的商業頭腦了。
夏想在元明亮的引領下,登上了一條遊船。餐廳依然是過年時元明亮約他吃飯的那家餐廳,不過相比寒冷的冬天,現在的水上餐廳確實大火,人滿爲患,而且還需要提前三天預定,否則別說有遊船可坐了,連臨近水邊的普通座位都沒有。
元明亮請夏想上船——比起上一次的遊船,餐廳老闆顯然加大了投入,遊船內部不但空間大了許多,而且多了不少設施,一艘中型遊船可以至少容納10餘人,既可以打開窗戶,又可以關閉門窗,甚至還可以提供伴舞伴唱等項目,可謂應有盡有,只要有錢,儘可以玩得舒心。
雖然只有兩個人,但元明亮還是要了一艘中型遊船,以示尊重。裡面佈置得十分精美,並且寬敞明亮,上船坐定之後,涼風習習,看窗外河水浩蕩,確實讓人神清氣爽。
夏想在享受了片刻的放鬆之後,又收回心神,他知道,今天的會面可能不會輕鬆。
元明亮更是無心留意窗外的風景,他儘量在夏想面前做到一臉平靜,雖然有了成功收購了江山房產的底氣,但不知爲何,在見到夏想的一刻起,他心中就莫名的一沉。
難道說,夏想在他做出巨大的讓步,並且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之後,依然不肯放過長基商貿,非要趕盡殺絕不成?
元明亮向夏想敬酒:“夏書記,我敬您一杯!我來到燕市也有一段時間了,和您在一起吃飯的機會不多,也沒有太深厚的交情,但人與人之間,不一定非要經常坐在一起纔算朋友,有些朋友是酒肉之交,有些朋友是神交——我一直以爲,我和您之間,算是有一定默契的神交的朋友……”
夏想點頭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其實我一直很佩服元先生的手段,如果不是時運不濟,元先生其實已經成功了,只可惜的是有一句古話說得好,人算不如天算,你和我之間雖然是神交,卻還是道不同不相爲謀,神交之時並非暢談友情,卻是在刀光劍影。”
元明亮臉色一沉,愣了愣,還是勉強一笑:“道不同不相爲謀,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夏書記,開個價,大家有話好商量,沒有必要非要分出勝負,其實我們也可以雙贏。”
此時遊船搖晃之間,已經到了河中心,下馬河的河水還不算渾濁,可以看到水中有魚在游來游去。夏想一時玩心大起,伸手拿了一些魚食——船上放有魚食,就是專門供客人餵魚所用——餵了喂水中的魚,然後拍了拍手,笑了:“元先生認爲我的底線價值多少錢?”
元明亮猶豫一下,說多了,怕自己吃虧,說少了,怕夏想不高興,就取了一箇中間的數值:“1億5千萬,交個朋友,應該是很有誠意了……”
1億5千萬?!
夏想也小小地吃了一驚,如果他收下,恐怕會創下國內單筆受賄之最了,有哪個貪官敢一次受賄1億5千萬?不是不敢,是一般的貪官的價格,不值1億5千萬這麼大筆鉅款。不得不說,元明亮還真看得起他,開出的籌碼足夠高!
換了一般人,絕對會被打倒。試想有多少人在面對1億5千萬的鉅款之時能夠做到面不改色?就是夏想也是一下屏住了呼吸。
夏想卻不是因爲貪圖鉅款而屏住了呼吸,而是爲元明亮所下的血本。
他沉默了片刻,臉色不變,微微搖了搖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也愛財,也想坐擁億萬財富,但我不想我的錢一是來路不正,二是背後有百姓的血淚……元先生,錢多了也會咬手,還會害死人的。”
元明亮臉色變了一變,又努力恢復了平靜,還擠出了一絲笑容:“我已經收購了江山房產,夏書記,現在整個下馬區的房源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您還能有什麼手段來阻止我?我所出的1億5千萬,只是爲了交個朋友,爲了表達對您的敬意,爲了讓遠景集團如期完工!”
“你的敬意太昂貴了,我可消受不起。”夏想輕笑一下,擺了擺手,“下馬河通水的早晚,對你的影響不是很大,頂多拖延一些時間,並不能對你的計劃造成致命的影響,難道說,你連兩個月也等不及了?是不是想及時從下馬區脫身,想到其他地方再炒作別的項目,比如說煤炭?”
夏想舉杯向元明亮示意,試探着拋出了他心中的疑問。
不管如何,元明亮作爲一個他現階段最大的對手之一,除了因爲立場不同而無法避免地和他站在對立面之外,其他方面,他也高看元明亮一眼。元明亮冷靜、機智,爲人比付先鋒還有更多的可取之處,所採用的手法也都擺在明面上,甚至可以說,比付先鋒還值得尊敬。
正好今天借和元明亮最後一次會面的機會——夏想想,應該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此後,就是不死不休的局勢了,他和元明亮再有肚量,也不可能再坐在一起把酒言歡了——想起了曹永國在西省的處境,不妨隨口一問,反正現在大家雖然沒有明說,實際上,言語機鋒之間,許多事情都已經擺到了檯面上。
元明亮沒想到夏想轉移了話題,想了一想,既沒有承認又沒有否認:“是不是炒作煤炭還不好說,但現在確實是離開下馬區的最佳時機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不過夏書記不太想讓我離開,130億資金,您也不可能一口吞下,貪心不足蛇吞象,也會撐死的。不如大家你好我好,各取所需。”
“沒有什麼各取所需,元先生,你也清楚你要的利潤是百姓的血汗錢,是以摧毀整個下馬區的經濟爲代價的吸血式的剝奪,而我,身爲下馬區委書記,所要做的就是保衛老百姓一生的積蓄不被人席捲一空,不成爲遊資的利潤。我們根本就是兩個陣營的人,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地方。”
“老百姓?”元明亮輕蔑地一笑,“老百姓本來是爲我們貢獻利潤的廉價勞動力,是當官的人踩着升官的人梯!夏書記真會開玩笑,現在當官的人,有幾個將老百姓放在心上?再說,老百姓對當官的人有什麼用?升官,不需要老百姓的選票!發財,不需要老百姓的口碑!您說,您將老百姓放在心上,能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回報?”
元明亮不相信夏想的話,認爲夏想不過是自我標榜,自命清高罷了,不是故弄玄虛,就是想坐地擡價,嫌他出的價格太低了。
元明亮心中隱隱有怒意,1億5千萬還嫌少的話,夏想也太黑了。夏想估計已經從各家開發商手中不知道得到了多少回報,現在再輕鬆到手1.5個億,一輩子都衣無憂了,居然還當着他的面官面堂皇地說是什麼爲了老百姓的利益,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夏想聽出了元明亮語氣之中的不屑,也是心中大爲不快。他敬佩腳踏實地賺錢的企業家,更敬重有良心的企業家,敬仰爲國爲民以慈善爲事業的慈善家,唯獨不佩服不一定靠什麼手段發家致富的一小撮人,有錢之後,不安分守己,不腳踏實地,只想靠炒作靠投機取巧來榨取利潤,這樣的人,就算擁有億萬財富,擁有人人羨慕的富豪生活,在夏想眼中,也是人格上的敗類,是蝗蟲一樣的人,是寄生蟲的存在。
雖然元明亮是鑽了法律空子的炒作,但他還是和金融詐騙沒有本質上的區別,說到底,還是和索羅斯、麥道夫之流是一樣的僞善。
“元先生,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夏想直視元明亮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人活着,並非只有升官發財兩件事情,人和人的追求不一樣,有些人的高度,你仰視也看不到!”
元明亮頓時臉色大變,一下站了起來:“夏書記,您這麼說,就是非要和我過不去了?”
“我不和任何人過不去,我只維護下馬區的利益!在其位,謀其政,這,就是我的做人的原則!”夏想也是擲地有聲。
元明亮怒氣衝衝地衝外面的服務員喊道:“回船!”
夏想端坐不動,見元明亮怒不可遏的樣子,他還是一臉平靜,似乎一點也沒有生氣一樣。
遊船發動,緩緩靠岸,元明亮揹着雙手站在窗前,揹着對夏想,一言不發。
船一靠岸,夏想還是沒有主動站起,也沒有說話。元明亮的背影明顯動了一動,又堅持了片刻,還是又主動回過身來,臉上已經換了一副歉意的笑容:“夏書記,對不起,剛纔我太沖動了,您大人大量,原諒我的冒失。”
如果是一場不歡而散的聚會,元明亮就太讓夏想失望了。因爲在夏想看來,元明亮自認勝券在握,今天之所以主動提出要送他上億元的好處,不過是爲了更保險更穩妥地在下馬區收宮而已,是怕他最後關頭再突起變故。剛纔元明亮變臉和生氣,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試探而已,以元明亮的爲人和城府,即使今天談不妥,他也不會拂袖而去。
商場如官場,表面上的客套,還是必須要維持的。就算大家心中怒火中燒,也不必當面撕破臉。真正的較量,永遠都在背後。
夏想就笑:“哪裡,哪裡,元先生客氣了,大家說話,言語不和是常事,就是在區委開會,也有拍桌子罵孃的時候。”
元明亮呵呵一笑:“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和夏書記合作一次,說實話,我心中對您的本事可是非常向往,一直覺得如果和您聯手,肯定會戰無不勝。”
對於元明亮的奉承話,夏想左耳進右耳出,擺手一笑:“這麼說,今天這頓飯,還是你請了?”
元明亮笑容不改:“我請,大錢花不出去,小錢也要花出去,才顯得有誠意。”
最後分別的時候,夏想和元明亮握手:“我多希望元先生能紮根在下馬區。你看,下馬河到明年,兩岸青翠,住在河邊別墅,也是將無邊美景盡收眼底。”
元明亮卻說:“世界很大,天高任鳥飛,如果一直呆在一個地方,人很容易生出懶惰的心理,還是放眼天下才好。”
夏想笑笑,沒有再說,言盡於此,他和元明亮此次相見之後,一轉身,便會撥刀相向了。
元明亮告別夏想,回到辦公室,心裡還在不解,夏想憑什麼就認定可以將他截留在下馬區?夏想不管採用什麼手段,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平抑房價,壓榨他的利潤空間,將房價拉回到合理的價位。他現在已經控制了下馬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房源,而且現在下馬區已經無地可批,夏想拒絕他的天大的紅包,還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到底是真心爲了百姓着想,還是另有所圖?
他所圖的,究竟是什麼?
元明亮理解不了夏想的出發點……
兩天後,遠景集團突然宣佈,經聘請的外國專家實地考察後得出結論,原地下河的河漏之處只是一處地下溶洞,並非地下河,可以採取密封的技術措施進行處理,並不影響太長的工期,下馬河有望在8月底前全線通水。
消息一經傳出,付先鋒長出一口氣,心想遠景集團此舉還算符合常理,沒有故意拿市政府一把,難道說,夏想已經無計可施,要妥協了?
元明亮聽到消息之後,卻是緊鎖眉頭。如果夏想還死抓住下馬河全線通水的事情不放,反而顯得是他沒有手段了,現在卻突然把遠景集團的事情收手,聯想到上次見面時夏想寸步不讓的態度,他隱隱感覺,可能要壞事了。
元明亮緊急打電話給付先鋒,說出了他的擔憂,付先鋒卻語氣輕鬆地說道:“驚慌什麼?夏想應該是已經妥協了,雖然他沒敢收你的大紅包是因爲他怕被我抓住把柄,一個多億的受賄,足夠讓他槍斃了,你也應該少說點,讓他敢收才行,不過現在下馬區的地皮還有樓盤數量,我們通過李涵全部瞭解得清清楚楚,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招?放心吧,安心做好下一步的收盤工作,對付夏想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他馬下就會焦頭爛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