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東不想馬上走了。連續出現自殺事件,無可置疑,主要在輕生者這一方。這世界還有什麼比生命更寶貴?連生命都不要的人,你還能說他(她)什麼呢?然而,從副總經理的話裡聽得出來,儘管,企業方也做出了一些姿態,給予死難者家庭一些安撫,卻似乎並沒意識到自己應負的責任。
至少,事先你也應該有所察覺吧?一個人選擇輕生的念頭,總有過程總有預兆吧?人家的孩子到你的企業打工,無異於把孩子託負給了你,你肩負起應有的責任了嗎?
很顯然,你的所謂人性化管理,存在着許多漏洞,還只是停留在一種形式上,比如,你們看到他們情緒不對,是否瞭解過情況呢?是否進行過交流呢?在一個人選擇輕生前,有人跟他談談心,說幾句寬慰的話,或許,就能化解發生如此的惡果。
如果,意識到不這一點,不及時解決好企業存在的問題,自殺事件還會重演,還可能會有第五起,第六起……
李向東問:“可以找死難者身邊的人談談嗎?”
副總經理笑了笑,說:“李市長對這事也感興趣?”
李向東說:“這事雖然與我沒多少干係,但既然遇到了,我倒有點想了解箇中原因,至少,這對我以後的工作會有幫助,對防範於未然會有好處。”
他說,請你相信我,我沒有其他目的。
他說,農民工到企業打工,突然從一個很鬆散的環境到一個相對緊張的環境生活,他們心理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小青年,突然面對枯燥乏味的流水線,意識到希望或許將要在這無數次呆板重複的勞作中破滅,他們心理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這是一個我們都要面對的社會問題,大家都在探討的問題。
他說,當他們面對這些種種,情緒心態極度惡劣,又突然遭遇某種來自各方面的打擊,如生活的不如意,失戀的痛苦等,催化了他們逐漸走向崩潰萬念俱灰……在這個過程中,我想,是否能找到某種規律,找到一個較好的解決辦法?
老鄺對副總經理說:“李市長的青山市正在大搞招商引資,以後,也會面對大批農民工的涌入,大批充滿憧憬的小年青涌入,他希望能在這方面有所借鑑。”
副總經理作不了這個主,他看了看時間,說:“我們先吃午飯吧!”
吃午飯期間,副總經理出去打電話請示莫老闆。
莫老闆問:“他想要幹什麼?”
副總經理說:“他似乎沒有惡意。”
莫老闆問:“他是想要顯示自己比當地政府更強嗎?”
副總經理說:“或許,有這個原因吧?”
莫老闆想了想,說:“你配合他。看他有多大能耐?他真能找不予考慮什麼規律,找到什麼解決辦法,對我們也有利。”
副總經理說:“我也這麼想,至少,他不會害我們吧?不會像那些記者捕風捉影,亂說一氣。”
李向東也出餐廳打了一個電話。他問小郝記者有時間嗎?他說,希望她能馬上趕到這裡來。小郝記者顯得很興奮,連連問,你怎麼跑那去了?怎麼會在那家企業?她說,網上都在炒這事呢,我本也想去湊湊熱鬧,就是太遠了一點,怕趕到那裡,人家都散了。你在就好,我馬上趕過去。李向東馬上給她潑冷水,說,我可不是叫你來採訪的。可不是叫你來爆料的。”他說,我希望能幫他找到解決辦法,希望換取莫老闆的信任,從而,把他的鑄造分廠引到二河市去。你來了,可別給我惹麻煩壞我的事。
小郝記者問:“你是叫我去替他說好話?”
李向東又說:“也不一定,只是希望你別跟在人家後面人云亦云,要說就要有獨特性,有深度。”
小郝記者笑了,說:“我明白了。有些話你不好說,所以,想借我的筆幫你說。”
李向東說:“或許是吧!”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會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只是覺得把小郝記者叫來,需要的時候,可以即時發揮作用,如果不需要的話,也沒什麼大礙。他叮囑道,你可要有思想準備,不要你寫的話,你就不能寫。
小郝記者笑了,說:“你還信不過我啊?我當然配合你!”
她卻信心十足,認爲以李向東執政的思想深度,審視這麼一個事件,不可能不比那些記者看得更深更透。如果,整理出這麼一篇文章,分量一定很足,一定會產生大效應,而且,這效應還會是正面的。負面的東西,他肯定不會讓她寫!
從青山市搭車去珠三角某市,約四個小時的路程,但這個週末,小郝記者在二河市,因此,從二河市去某市不到三個小時。下午三點左右,小郝記者就到了,打電話給李向東,李向東再叫老鄺的司機去車站接她,到那家企業,李向東已走訪了死者身邊的人,包括同住一個宿舍的工友,流水線上的同事,班組和車間的直接管理人。
他並非只侷限於瞭解死者的情況,還了解被詢問人的工作和生活,他們對來珠三角打工有什麼新看法,對能進這種大型企業工作和生活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又有什麼不滿?問這些的時候,李向東讓老鄺把副總經理引開,只是自己單獨跟員工們談。雖然,有些員工也有顧慮,但還聽到了一些真話。
見到小郝記者,李向東笑着說:“你來得是不是晚了一點?我這邊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你這纔到。”
小郝記者說:“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我一放下電話就往這趕了。”
李向東卻說:“遲來總比不來好嘛!”
小郝記者便知道,李向東是成竹在胸了。
副總經理湊過來問:“李市長還要見哪些人?”
李向東問:“當地政府有人在企業嗎?我想找他們談談。”
副總經理愣了一下,說:“這似乎不好吧?”
李向東笑着說:“你不要透露我的真實身份,只當我是莫老闆的朋友。今天剛好到企業來,遇到這事,只是想了解政府部門對這事的態度而已。”
副總經理便說:“我去安排一下。”
說是安排,其實,又是去請示莫老闆。
老鄺問李向東:“心裡好像有點譜了?”
李向東笑笑說:“其實,當地政府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老鄺說:“三方責任?”
李向東說:“形勢已經發展了,但政府的管理還處於一種相對靜止的階段,或者說,觀念還沒更新,還停留在過去那種管理模式。”
他說,我們一直認爲,企業不僅要負責生產,也要負責教育和管好自己的員人,包括工作期間和生活期間。這種觀念,到現在還沒有轉變,或者說,轉變不快。
他說,以前,我們的企業是國營或集體企業,一句話說,是**的企業,每一個企業,理所當然地肩負着一定的社會責任,要教育和管理好自己的人,如果,某一個企業的員工在外面鬧事,對社會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又還沒到違法的程度,我們就會找企業領導去領人,就會責成企業對自己的員工進行批評教育。
他說,隨着改革開放的深入,企業性質已呈多樣化,外資企業、有民營企業、股份制企業等等,我們卻還用過去那種模式要求企業老闆教育和管理好自己的員工,這就顯得有些不合事宜了。老闆要的是什麼?要的是企業效益,他不管這員工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只要你回到企業,能爲企業創造最大的效益,老闆就認爲他是好員工。他在企業外幹什麼事?與老闆根本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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