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老實話,在整個選舉事件中,最冤枉的人就是大書記了。他讓那個不作爲的岑秘書長矇騙了,卻又不能不承擔責任。會議一結束,他就把岑秘書長叫到辦公室。他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百分之七十的人投李向東的票,難道你事先一點風聲也沒聽到?他說,這不可能吧?你應該也有份參與,故意瞞我吧?
岑秘書長忙爲自己辯護,說,我怎麼會瞞你呢?我怎麼會參與呢?我受黨教育幾十年,服從組織的觀念是非常牢固的,是非好壞是分得非常清楚的。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是有底線的,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你大書記的事,絕對不會做對不起黨對不起組織的事。”
他說,事先,我真的一點不知道。
他說,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大書記身邊的人,真要幹什麼壞事,也會瞞着我不讓我知道。也會忌諱我不跟我說實話。
大書記說:“你就沒有自己人嗎?就沒有自己的耳目嗎?”
岑秘書長說:“現在的人,有幾個是信得過的?有幾個不是爲自己的?”
大書記說:“你是不是也不值得我信任,是不是也就只是爲自己?”
岑秘書長啞然了,扯細了脖子好一會發不出聲。
大書記說:“你這人太失敗了,在青山市工作了幾十年,一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關鍵時刻,竟沒人向你透露半點有價值的信息。”
他說,外面發生那麼大的事,鬧翻了天,你竟又聾又啞,你說,我還能指望你什麼?
他說,我算是看清楚你這個人了,你只合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審閱文件修改材料,只適合搞文字研究理論研究,指望你當我的左膀右臂看來是不可能了。
岑秘書長說:“大書記,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的,對工作可是嘔心瀝血的。要怪也只能怪他們太狡猾,他們太yīn謀詭計。”
他說,賈市長不是也一點風聲沒聽到嗎?他自己選市長,肯定是非常關心這個事,肯定是到處佈滿了耳目,但他還不是一點風聲也聽不到嗎?
他說,這陣,我忙得天昏地暗,市zhèng?fǔ工作報告要我修改,市人大工作報告也要我修改,還有兩院的工作報告……我那還顧得上管其他的事?
大書記揚手要他出去。他懶得聽他解釋,只要出點什麼狀況,這岑秘書長總是理由多多地說自己如何忙,如何分身乏術顧不了那麼多。他想,這個岑秘書長該到時間該下決心換掉了。
這麼想,大書記不禁嘆了一口氣,想你還有時間嗎?還能坐這個位置嗎?於是,他突然發現,自己比岑秘書長還失敗百倍萬倍。你說岑秘書長沒有值得信賴的人,你又是什麼狀況?李向東還是你一手提拔上來的,你夠信賴吧?他卻不聲不聲,一下子從背後捅了你那麼一刀。
真是越忠誠你的人,越是要致你於死地!你竟連防備也沒有。
大書記腦子裡像放電影似地過了一遍李向東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他幹了許多讓你賞識不已的事,難道他那是爲了回報你的知遇之恩嗎?他完全是爲自己,爲自己出政績,不斷的地矇騙你,不斷地讓你扶着他往上爬。
出政績真的就那麼容易?出政績總是要侵害一些人的利益,總是要做掉反對自己的人。因此,在出政績的背後,也就是一個個爾虞我詐,yīn謀詭計。
如果,你認爲,李向東真像他臉上流露出的那麼一股正氣那樣,那就大錯特錯了。在官場上,混得有模有樣的人,有幾個是光明磊落坦蕩蕩的?有幾個不懂yīn謀詭計暗渡陳倉的?從李向東進入大書記的視線開始,他走得那麼順,一個個困難迎刃而解,一個個矛盾化險爲夷,這正好說明,他在這方面有獨到的過人之處。
在臨市,他大出風頭,卻能與一把手相安無事。在市縣,他與鍾市長殺得風生水起,最終卻能把鍾市長調教得服服帖帖。這不是過人之處嗎?到了青山市,石市長甄總他們是白吃乾飯的嗎?還不是被李向東給掀翻了?再說眼前這次選舉,一個纔到青山市不到一年的傢伙,竟能讓青山市百分之七十的人大代表違背組織意圖投他的票,你說說,他背地裡做了多少工作,搞了多少yīn謀詭計?
就以往而言,大書記不怪李向東。他知道,他不這麼做就不可能在官場立足,甚至於,他還喜歡他這些過人之處,然而,你李向東怎麼就能搞到他大書記頭上呢?你難道不知道賈保煥落選,大書記要承擔什麼責任嗎?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是隻顧自己而不考慮你大書記了,或者說,他的私yù已經膨脹得只有自己,而連你這個恩人也不顧了!
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這個背信棄義的滾蛋!
大書記要找他算帳,要讓他知道,我大書記不是那麼好戲弄的,你李向東在我眼裡算什麼東西?我大書記要你完蛋就像拍死一隻蚊子。想到這裡,他一手拍在桌子上,就像拍死了一隻蚊子,就像拍扁了李向東。
猛然間,大書記發現,李向東不再是以前的李向東了,再不是那個他可以把他調去臨市當市長,可以把他調去市縣當書記,可以把他調來青山市當常務副市長的李向東了。他已經是青山市市長,是青山市人大代表選舉產生具有法律效力的青山市市長了,就職務而言,他已經是一個幾乎與他大書記平起平坐的黨政一把手了。
他突然有一種夢醒的感覺,突然有一種衰老頹廢的感受。
李向東便是這時候推門進來的。
大書記擡頭看了他一眼,從大班椅上站了起來。他想站得很威嚴,很霸道,然而,還是感覺到,自己站得有點搖晃。
他說,李市長,想不到你還敢踏進這個門!
他說,你現在是名人了,全國第一個完全由人大代表選舉出來的市長,完全可以凌駕於省委之上了。
他說,人民要你來幹什麼啊?來向我發什麼號施什麼命啊?
李向東呆呆地站在那裡,一臉“嘿嘿”地笑。這是對付大書記最好的辦法。這些年來,不管大書記因什麼生李向東的氣,他都萬變不離其中,擺出一副厚顏無恥的“嘿嘿”傻笑。
雖然,今天這個事,與李向東沒有多少干係,但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如果,他不裝糊塗不裝不知道,及時向大書記反映副書記的所作所爲,反映人大代表的思想動向,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嗎?
在市縣,他就曾經玩過類似的小把戲,鼓動老鄺與鍾市長爭當市長,結果,他在選舉前一個召集黨員代表開會,要求黨員代表與組織保持高度一致,輕易就讓鍾市長連任了。如果,大書記及時瞭解副書記的所作所爲,瞭解人大代表們的思想動向,同樣也能用他大書記的威嚴讓賈保煥當選。
大書記說,李向東,你現在羽毛長豐了,翅膀長硬了,可以變做法跟我作對了。在這之前,我相信誰跟我玩yīn謀詭計,也不會相信你跟我玩yīn謀詭計,但是,你李向東竟跟我玩這麼一手,讓我大開眼界。看來,我是老了,眼睛和思想觀念都跟不上了。這個世界,越是你值得你相信的人,就越是要對你捅刀子。
大書記說,你太讓我失望了,太讓省委失望了。你當這市長算是名正言順嗎?人大代表選你當市長你就是名正言順嗎?你太天真了。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會那麼天真!你這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這是自己斷送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