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市是以公安局的名義公佈老劉死因的。老劉自殺是事實存在,但老劉患憂鬱症卻是無法考證的,即使是經驗更豐富的法醫也未必能證明這一點。老劉的老婆開始還不能接受,還說,老劉很健康,生理和心理都很健康。但是,在某些好心的人開導下,很快就不再申辯了。人已經死了,是不是更應該爲活着的人考慮?活着的人當然也包括他們的孩子和她本人。你就願意老劉畏罪自殺,政府進一步追查下去嗎?
然而,還是有人提出了質疑。
這種質疑是在本地網站發表言論的。你不可能一下子就跑到大網站去,畢竟,別人未必會關心你這事,你想要說的話也希望當地政府能看見。開始,有人提出,凡是看到這類議論的帖子都刪了,卻遭到洪常委的反對。
他說,這樣只能激化矛盾,他們連說話的權力都被剝奪,反而會把帖子發到大網站去,那時候,我們就無法控制,事情也會越得更大。當初,斷橋事件就是這麼鬧起來的。不能不接受教訓!
他說,我們應該讓他們說,讓他們有一個發泄的地方。其實,更多的人只是藉此機會發泄一下自己,並非就一定要刨根問底,弄出什麼名堂。只要有人在網上跟他們辯論,他們得到一種渲泄的滿足。
他說,只要我們善於引導,在這種辯論中說清道理,就有可能慢慢化解一些人的某種怨氣。
不能不說,洪常委的分析很到位。
現在有一些人,真的就是爲了所謂的正義嗎?更多應該是發泄自己內心的某種不滿,因此,不管政府說什麼,都會提出質疑,都會憑空想像出一些理由來反對政府,漸漸地,這種隨意性反倒把一些本是很在理的東西也沖淡了。
而且,有一些東西,你他們未必就瞭解得更清楚,言論中總會出現一些這樣那樣的漏洞,一些貌似很允足的理由,未必經得起推敲,只要稍爲深入分析,就漏洞百出,反對的人就變得只是憤青對社會不滿有偏見了。
當然,政府不會直接出面,也是以普通網民的身份跟你辯論。
這些網民並不是暫時註冊的馬甲,早就潛伏在網民中,經常也站出來說些對政府有利的話,因此,很難分辯出他們的真實身份。
一場關於老劉死因的大辯論便是在這種相對鬆寬的環境裡開展的。除了網站,報紙電臺電視臺一律不準報道這方面的內容。
李向東每天都關注網上的辯論。
一連兩天,李向東都非常滿意,政府發的帖子,有長篇大段的論述,也有三言兩語,也有一兩個字,甚至只是一個表情圖像。
宣傳部長說,他特意把“網民”集中在一起,共同研究如何應對每一個反對帖,有發主帖進行反駁,也有跟帖反駁的。
宣傳部長說,只要出現反對帖,在一分鐘之內,“網民”就會發帖跟上,絕不讓對方寂寞。有好幾次,他們就跟反對網民連續發了兩個多小時的帖。只要他有時間,只要他不詞盡,我們就輪番對付他。
宣傳部長說,這兩天跟帖,把許多需要向網民說清楚的東西,都說清楚了。許多開始還很有些不滿的網民也變得沒脾氣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知情的網民翻看這兩天的帖子,就能瞭解整個事件的真相,即使有一些疑問也會在這些帖子裡得解答。
李向東說:“非常好!我都看了,做法非常好!”
他說,第一,把我們的人集中起來,用集體智慧對付那些散兵遊勇。第二,只要有人發帖,就馬上跟上,不讓他寂寞。既發揮我們的優勢,又抓住了對方的特點。
他說,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們,不要出現一窩蜂的現象,幾個人同時對付一個人,這樣會讓人看出破綻。
宣傳部長說:“這個問題,我們早就考慮到了,基本上是一對一,有時候,還會用馬甲給對方助助威,讓他感覺自己不那麼勢單力薄。”
李向東笑了笑,怪不得這兩天在網上一直沒看到那種羣起而攻之的現象。他想,到底是經濟發達地區,接觸網絡,對付網絡對手,經驗比青山市那邊豐富,一點也不用自己擔心。
第三天,馮如玉、楊曉麗那邊有所行動了,報紙、電臺電視臺都報道他們的消息,報道香港老闆那家企業的打工仔開展“愛企業、愛自己”系列活動,有演講、健美*、卡拉OK比賽。圖片發上網,打工仔的注意力馬上被分散了。
接着,洪常委那邊也行動了,向外公佈打假球案的調查進展情況,某某球員在今年賽事打了幾場假球,都是受誰旨意,很到了多少好處,不僅是打假球得到好處,買彩票也得到了好處,於是分管體育的副市長、體育局長、彩票中心負責人一一亮相,接受記者專訪,大談特談如何規範球賽市場。這些消息又轉移了大批球迷的注意力。
政府對市直部門單位一把手的調整也全部到位,各行政局長的任命也一條條在網上滾動,關心政府部門的人也被吸引了,評論這次調整的利弊。局長又一個個亮相,談自己到了新崗位將做什麼事?將如何以實際行動爲廣大市民服務?
這種熱點新聞一個個涌來,一浪比一浪高,一下子就把老劉事件的關心度沖淡了,有關老劉事件的帖子也一下子沉下去了。
長髮老師對錶妹說:“你那個表姐夫真夠厲害的!”
表妹心裡高興,嘴上卻說:“這關他什麼事?這麼多的事,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一個人也幹不來。”
長髮老師說:“你沒看出來嗎?這是他到東江市後,開展系列工作的一次大匯展,一下子都推出來了。”
表妹說:“這應該不是他的意思。他是一個很低調的人,不喜歡這麼宣傳,應該都是那些拍馬屁的人搞出來的。”
長髮老師說:“你太不懂政治了。”
表妹很不服氣,說:“我不懂你懂?我再不懂也比你懂。”
她想,我怎麼也比你接觸政界的人多吧?和表姐表姐夫在一起,怎麼也比你接觸的人層次高吧?你了不起也就接觸副鎮長這樣的基層領導幹部,懂得也就是些皮毛,有我瞭解的深嗎?新聞媒體宣傳的這些事,我比你還早就知道了。
長髮老師說:“你不要以爲你表姐夫是市委書記,你就懂政治,就懂官場。我告訴你,這些一件件事地宣傳報道,並不是什麼拍馬屁的人乾的,應該是你表姐夫精心策劃的。你說說,他的目的在哪裡?”
表妹不信他的鬼話,說:“你不瞭解我表姐夫,你的判斷是錯誤的。”
長髮老師嘴角掛着笑,說:“跟你真沒法說。說你不懂政治,你不服氣,連這麼明顯的東西都看不清楚,真不知你是怎麼跟他們相處的。”
表妹心虛地臉紅了,說:“怎麼跟他們相處關你什麼事?”
長髮老師說:“不管我什麼事。我也不跟你說了。原來還以爲跟你能說明白,結果是一竅不通對牛彈琴。”
表妹說:“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對牛彈琴?你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想說什麼?”
長髮老師想走,表妹卻不讓他走了。
他們這是在學校的食堂吃飯,表妹吃得慢,其他老師都陸續離開了,食堂裡零零落落只有幾個人。長髮老師洗了碗把碗放回碗櫃時,便湊過來想跟表妹說說這些天東江市的政治時局,那知感覺表妹像是在雲裡霧裡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