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麗看到手機顯示李向東的電話號碼時,臉通紅通紅,心“撲撲”地跳,她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不得不先按住自己的胸口,不讓自己那顆心跳出來。從巖洞出來以後,他們再也沒見面。
聽說,李向東當天就出院了,就到外地去休假了。她很清楚,陪他去外地休假的人是誰。一直以來,她都知道他身邊不缺女人。他到外地休假,那女人不可能不陪在身邊。
那一刻,她是有些失望的。
但是,楊曉麗能怪他嗎?在巖洞那個特殊的環境,他給予她的一切也隨着環境的改變而改變了。他又回到正常的生活,回到正常的思維,必定也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回到了他女人的身邊。
他愛她嗎?楊曉麗想,在那巖洞裡,或許他曾愛過她,但那種愛只是一瞬間的愛,只是一種死亡降臨前一閃亮的愛。他真正愛的人永恆持久愛的人並不是她楊曉麗。
既然,他對她那一縱即逝的愛已結束,她還能要求他什麼呢?
她想,她是不能要求他更多地給予她了。
這麼想,楊曉麗心裡便隱隱地痛,她發現,在巖洞的那些日夜裡,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男人。她甚至想,她向他提出那死亡絢麗時,應該就是一種愛的施放。於是,這些天,她總在回想那段日子,回想他給予她的勇氣,給予她的堅強,回想他給予她的關心,給予她的呵護。當然,她也一遍遍地回想他給予她那男人的力量,猛烈的衝擊,給予她那撕心的痛,那欲仙欲死的歡暢。
她很想很想,地球就在那一刻停止轉動,所有的計時器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那麼,他和她便永遠永遠在一起,她就永遠永遠沉浸在他給予她的歡悅裡。
她知道,這是不現實的,地球還會轉,所有的計時器不可能不移動,本不是她的也不可能是她的。她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
當他的手機打進來的時候,楊曉麗還是很想見他。她曾想,或許,他也想見她,畢竟,他們走過了一段生與死,畢竟,她也是他的女人,且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楊曉麗接聽他的電話時,心已經平靜了。她必須保持一種女性的衿持。
李向東說:“很不好意思,這個時候還打擾你。”
她說:“沒什麼。我已經上班了。”
李向東顯得很吃驚,問:“你已經恢復了?”
她說:“也沒什麼恢復不恢復的,吃飽了,睡好了,人也就精神了。”
李向東說:“那我也不客氣了。現在,我有件事想要你幫我。”
她問:“什麼事?你說吧!”
李向東想了想說:“我們見個面吧?見了面慢慢談。”
楊曉麗又一次失望,他那說話的口吻讓她感覺到,他在儘量避免提起巖洞的事,在刻意地告訴她,他電話給她只是在談公事。
她說:“我去你辦公室吧!”
李向東卻說:“還是換一個地方吧?”
他不想在辦公室見面。他覺得那地方纔冷漠,他不只是要和她談工作,他還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恢復了,她的身心也恢復了嗎?他給她的傷害太大了。
他問:“還記得那個西餐廳嗎?我們在那見面吧。”
她心裡有點亂,有一種李向東約會她的感覺。
李向東又補充說:“先給你交個底吧?你在來的路上考慮一下,如果,把市長打造成優秀的領導幹部典型,站在電視臺的職能角度,你們應該怎麼去運作?”
楊曉麗心裡不由一涼,臉上的神情便僵硬了。
後來,她覺得自己很可笑,怎麼會有那麼多想法呢?明知道,他已回到了他的生活軌道,回到了他真正愛的女人身邊,他怎麼還會對她什麼想法呢?
她想,她也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什麼。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於是,走進那西餐廳時,楊曉麗臉上一直掛着隨和的微笑,就像見到每一個人一樣。李向東也一直看着她,看着她那笑,那標準的禮貌的笑。
他問:“看樣子恢復得不錯。”
她笑着說:“當然。以前想要減肥,怎麼也減不下來,這一下子減了十幾斤,心裡反而覺得是件好事了。”
她說,一路上,我都在思考你那個問題。從電視臺的角度來說,要宣傳打造一個典型,無非就是編輯製作一個專題片,或者是一個單本片,把這個典型的事蹟濃縮在一個片子裡。或者是一個系列片,把典型的事蹟分爲幾個片斷,每個片斷製作成一個專輯。
她說,我個人傾向於後一種。把典型事蹟分爲幾個片斷,通過幾個片斷烘托出一個優秀的領導幹部形象。然後,在電視臺不停播發。這種播出效果比單本片的效果要好得多。
她說,但是,要打造一個領導幹部的典型,單靠我們電視臺是不行的。我們那些記者的政治素質,還達不到那個水平,把握不住政治走向。我認爲,還是先要有一個好的文字材料,一個有一定政治高度的文字材料,我們才能根據這個材料,編寫出系列片的腳本。
李向東一邊聽,一邊點頭,一邊注視着她臉上的表情。他不但要從她的談話中得到他想要了解的東西,他還想從她的表情流露中看出她的精神狀況。看出她是否真的就擺脫了死亡前的絢麗留給她的陰影。
他知道,那陰影肯定是有的,不可能沒有!但是,那陰影有多深,對她的傷害有多重,隨着時間的流逝,她是不是能漸漸擺脫?
他似乎有些放心了。儘管,他內心的歉疚並沒減輕。
他說:“不錯。我想,我就按你的思路去做,能通得過嗎?”
楊曉麗說:“應該能的。這是現在最流行的宣傳手段。”
於是,李向東就想說幾句感激的話,想說,很感謝她的建議,感謝她爲他的工作設想提供了很有價值的參考意見。他還想說幾句道歉的話,爲自己做過的荒唐事,給她帶來的傷害而感到歉疚。
終於,他還是什麼也沒說,他覺得,他和她沒有必要那麼客氣和虛假。他覺得,她不想聽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又能怎麼樣呢?只能讓她再一次回想起那個彼此都要忘記的死亡絢麗,只能再一次戳傷她的心,或者,還會讓她覺得,他是想借這句對不起,解脫自己的罪孽!
有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她就望着窗外,他就看着那個穿着紅馬甲的侍應生走來走去地忙碌。後來,他覺得不能不說話了,再不說話,大家都會很尷尬,他就把他那個打造典型的工作設想告訴她。
他把小劉和她所說的意見融合在一起,如何形成事蹟報告,如何形成電視專題系列片的腳本,如何通過這次典型的打造展示近幾年來全市的新變化。
開始,他說得還有些不夠順暢,說着說着,他就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思路,充分顯示出了一個胸有成竹的領導者風範。
楊曉麗靜靜地聽着,一會兒看着他,一會兒攪動着杯裡的檸檬片,漸漸看到了以前那個李向東,那個市長助理的李向東。她想,他真的是不想再提起那一切了,真的是要徹底忘掉那一切了。
她問自己,這樣不好嗎?
她對自己說,這樣大家不是還像以前那樣,還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這麼想時,她心裡不由地一酸,就感覺眼睛溼潤了,忙就低下頭去,看着那片檸檬在杯裡轉着圈兒。後來,她假裝有什麼飛進了眼睛,偷偷擦拭了掛在眼睫上的淚。
李向東問:“還可以吧?還像個內行說的話吧?”
楊曉麗笑了笑,說:“很不錯。”
她說,其實,你很內行。以前,你審覈我們的片子時,我就覺得你很內行。
李向東說:“你不要誇我。審覈片子的時候,每一個人都會很內行,即使沒幹過,也看過,談談自己的感覺就可以了,但是,真的去組織和策劃,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她說:“說一句心裡話,我始終覺得,你是市領導裡比較突出的一個。”
李向東說:“你別奉承我,這一次,能過關,我就很滿意了。”
他們似乎都變得輕鬆了。
臨分手時,李向東很習慣地與楊曉麗握了一下手。當握着她那柔軟的手時,他的心跳了一下。他想起了這隻柔軟的手曾走遍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曾很溫柔地,喚醒他一次次沸騰。
楊曉麗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心跳,然而,她馬上又否定了自己。她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想自己一定是多心了,他怎麼會有像自己一樣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