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強逼她這麼做嗎?誰會強逼她離開他呢?他李向東已經完全喪失了競爭力,他與綺紅的存在,綺紅與他相處,根本不可能對任何人構成某種威脅,何必多此一舉。更何況,他和國強的爭鬥,只是政治上、權勢上的爭鬥,國強還不至於低劣到破壞他的生活。
難道是她自覺離開?怎麼一點徵兆也沒有。他們最後一次通電話,她還喜滋滋的,那種雲開霧散的歡快表露無遺,恨不得馬上就飛到他身邊,恨不得馬上就在公開場合擁抱李向東,讓全市人民知道他和她的關係。
不是這兩種可能,還有什麼可能呢?
他並不認爲,綺紅會發生什麼意外。張老闆說,綺紅是辦好辭職手續的,如果發生什麼意外,她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往回走的時候,小姨子沒讓李向東開車。她擔心他把車開出路旁的護欄。雖然,小姨子只有美國政府頒發的駕馭執照,但總比李向東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駕車要好得多。
路很好走,一出省城,車就馳上了高速公路,路很直很平坦。綺紅不敢把車開得太快。她的心也很亂。她開了音響,開了窗,讓風吹進來,吹拂她的臉,吹飛揚了她的發。她從倒後鏡看了一眼李向東,他沉默地坐在後排座位上,背靠着座椅的背靠,瞪着兩眼定定地看着前方某一個不存在的點。許久,李向東說話了。
他說:“張老闆應該知道綺紅在哪。”
他撥打張老闆的電話,說:“我是李向東。”
張老闆說:“我知道,我的手機有顯示。”
李向東說:“你徵地的時候,我幫過你,當時,並不想你給我什麼回報。這個你是清楚的。現在,我想你幫幫我。”
張老闆爽快地說:“你說吧,只要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李向東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想你告訴我綺紅現在在哪裡?”
張老闆說:“我也想告訴你,但我並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
李向東固執地說:“這麼小的事,你都不幫我?”
張老闆好像很委屈地說:“你怎麼就認定我一定知道呢?”
李向東陳述他的理由,說:“你一直都在幫她。她是你的會計主管,她回來辭職,辦移交手續,沒三幾天是辦不好的。你明知道我在找她,你卻不告訴我,幫她隱瞞着。”
張老闆說:“你是我的朋友,她也是我的朋友。我一直把你,把她當我的朋友,你們倆的事,我誰都想幫,但誰都不能幫,我只能站在中立的位置。她回來那幾天,我並沒想幫她隱瞞,但我也不會主動給你電話。如果,那幾天,你給我電話,問她的事,我可能會告訴你。但是,你一直沒給我電話。”
李向東問:“你就沒問她辭職去哪裡?”
張老闆說:“我問過她,但她沒有說。”
李向東不完全相信張老闆的話,但又無可奈何。他說:“打擾了!很對不起!”
張老闆說:“應該是我對不起你。我很想幫你,但我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我想,她不告訴我,就是擔心我會告訴你。”
李向東掛了電話,滿臉憔悴,又瞪着兩眼定定地看着前方某一個不存在的點。
這以後,李向東一直處於這種精神恍惚狀態,彷彿靈魂已離開了他的軀殼。即使經受屢次重挫,競爭副市長候選人的希望徹底破滅後,他也沒表現得這麼魂不守舍。那時候,擊敗他的是他的競爭對手。
雖然,那競爭對手自稱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那也只能怪他李向東太實在。競爭對手就是競爭對手,就是要想盡辦法,甚至於不擇手段打敗對方,他李向東被對方技術性擊倒,只能怪自己,不能怪對方。
他李向東沒有擊倒對方的機會嗎?有!但他沒把握住,自己錯過了機會,更準確地說,自己當時根本沒意識到那是一個機會,顯而易見,自己的思想境界還沒有達到某一個高度。
而綺紅的離去,卻讓李向東找不到任何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們承受了出租屋的打擊,走出了偷偷摸摸的禁錮,再往前走,等着他們的將是歡樂,是幸福,是愛的肆意施放,是無邊無際的美好。
然而,綺紅卻悄無聲息地走了,且走得不留一絲兒痕跡,那麼堅定,又那麼從容。
小姨子停了車,說:“到了。”
李向東似乎沒聽見,又說了一遍,他纔看了看窗外。
他說:“天都黑了。”
可他一直眼光光望着這天黑下來的,竟沒一絲兒察覺。
小姨子沒理他,一個人往家裡走,腳步紊亂。她很惱怒,惱怒李向東那種靈魂出竅的迷茫,惱怒李向東竟不像男人。男人就要像個男人樣,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男人要頂天立地!
但是,她又不得不爲李向東那份癡情所感動。她心情很複雜,既羨慕又妒嫉。她想,自己怎麼就得不到這個男人的那份癡情?
黃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開門出來問:“你們上哪去了?怎麼一天不見影?”
李向東說:“去了趟省城。”
黃笑,說:“你們可真會忙裡偷閒。還沒吃飯吧?”
李向東說:“累了。再說吧。”
他進了門,回到自己的主人屋。
黃問小姨子:“出什麼事了?”
小姨子說:“你問他吧。”
她拉上門,黃呆了一下,莫明其妙地站在門外。
屋裡的小姨子休息了一會,氣消了一半,便感到周身不自在,頭髮髒得很不像樣,臉也粘了一層灰。她衝了個涼,邊衝邊想,應該和李向東好好談一談,不跟他談,他就走不出那死衚衕,擺脫不掉綺紅離去的陰影,無法掙脫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
她知道,她在李向東面前,總不能理直氣壯。
從小時候到長大,到她從國外回來,她在李向東面前,總有一種心虛,一種小孩子和大人在一起的心虛,她心裡有什麼不滿,有什麼難受,了不起只對他耍耍小性子,發發小脾氣,從沒敢想要和他坐下來平等地談一談。
這次,她更加不能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