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9章 黑暗壓頂(四)

初秋東泉的夜晚,蒼穹星耀,蟾光隱映,涼意陣襲,過往的行人行色匆匆,縮着腦袋,裹緊了衣服,快步往家的方向趕去。

縣城郊外的別墅,在月光的映射下格外耀眼。然而如此精美的秋色夜景,國土局局長謝天恩卻無心欣賞,只見他靠在沙發上,蹙着眉頭不斷地抽着煙,茶几上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有幾根菸僅僅抽了幾口就被捻滅了,旁邊扔着兩三個揉成一團的中華空煙盒。

國土局被外界稱爲“高危單位”,同時也是“實惠單位”,掌管着全縣的土地和礦產資源,地位之高,權力之大不可言喻。但就這樣,官員們也削尖了腦袋趨之若鶩,在利益和風險面前,還是過多的傾向於利益。

謝天恩在上任國土局局長一職之前,是東泉縣勞動局的副局長。在勞動局雖實惠不多,但相比一些小單位也算是比較好的單位。謝天恩不安於現狀,把心思到放到了如何升官發財上。

據說謝天恩的上位,有些匪夷所思。在丁慶祥主持冬泉縣委工作期間,正好家父在京城做腎臟移植手術。謝天恩得知這一消息後,居然高利貸貸了20萬元,親自跑到京城,送到了丁慶祥手中。手術成功後,謝天恩就被丁慶祥提拔了。

這種上位的手段有些嗤之以鼻,但就是這種“很實惠”的升官方式,讓他上任以後大肆斂財,斂財手段讓人瞠目結舌。一個堂堂局長,居然爲私挖濫採者充當保護傘,暴利的驅使,讓他有所眼紅,後來他乾脆直接上手,自己也參與了進去。

堂弟謝天亮礦窩出事,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煤礦上死一倆個人很正常,但偏偏吳江凱上了心,這就釋放出一種信號,看來吳江凱決心出手了。

一個小時以前,他接到了倆個電話。一個電話是自己的司機打來了,告訴他謝天亮已經坐上南下的飛機;另一個電話是來自昭北市的,他的黑道朋友告訴他,把週三彪給做了,讓他差點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這種“自殺式”做法恐怕要徹底激怒蟄伏的老虎,謝天恩冒着一身冷汗,幾次拿起電話想要給丁慶祥彙報,又六神無主地掛斷了。

他現在十分懊悔讓謝天亮出逃,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間接地告訴了吳江凱背後的關係。現在說什麼爲時已晚,他拍了拍膠着的腦袋,不斷地唉聲嘆氣。

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一種辦法就繼續緊緊依靠着丁慶祥,另外一種是自尋出路。思來想去,目前的局面也只有丁慶祥能幫他了。想到這,他迅速起身,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快步走到院子裡,開上今年新買的奧迪駛出了別墅。

吳江凱鐵青着臉,揹着手徘徊在辦公室,他萬萬想不到謝天亮如此大膽妄爲,喪心病狂。腦子快速思考着:“這下可好,自己的秘書居然也在參與私挖濫採,如果傳出去如何服衆,授人於柄,這種奇恥大辱讓自己的顏面往何處放。”

他儘量壓制自己的火氣,對着張立偉道:“你現在把謝天恩叫過來。”

張立偉得到命令剛走到門口,準備開門時,吳江凱又擺手道:“算了,不用叫了。”

吳江凱感到自己剛纔有些不冷靜,堂堂一個縣委書記在自己下屬面前如此急躁不安,遇事慌亂,心理抗壓能力還有所缺失,在政途上就是不成熟。“萬事要冷靜斟酌,切不可亂了分寸。”吳江凱回到辦公桌前,把謝天亮的名字大筆一揮,記到了筆記本上。

過了許久,吳江凱道:“這事斷不可伸張,現在還不到徹底揭開面紗的時候,明面上你就說謝天亮外出學習培訓,暗地裡你要着手調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原有的計劃因爲謝天亮全盤打亂了,照目前的情況必須快刀斬亂麻,決不能讓對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吳江凱想了一會,盯着張立偉突然問道:“下星期三是幾號?”

張立偉腦子裡正在緊張思考着謝天亮的事情,對於吳江凱莫名其妙地轉移話題,有點詫異,不過他還是快速回答道:“下星期三15號。”

吳江凱“哦”了一聲以後,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剛纔還是傾盆大雨即將壓頂,現在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道:“今天太累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說完穿好外套,把隨身帶的筆記本裝到上衣口袋裡,張立偉立即打開門,秘書科的沈桐得知吳江凱要走了,也起身恭敬地站到門口。

吳江凱出了辦公室就看到沈桐佇立在門口,頗爲驚訝,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沈桐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讓吳江凱很是滿意。不過吳江凱並沒有表露,“哦”了一聲便往樓梯口走去。

快要到樓梯口時,吳江凱突然轉身對着張立偉道:“過兩天理論小組學習的事情,讓沈桐全程參與。”說完,拖着疲倦的身子下了樓。

沈桐倦意正濃,回到宿舍顧不上洗臉刷牙就鑽進了被窩。此時的東泉縣氣溫最適宜,蓋着被子不冷不熱,很是舒服。沈桐倒了一杯水放到牀前,點上一支菸,然後關掉大燈,打開臺燈,從枕頭的一側取出路遙的《平凡的世界》,這本書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但每次閱讀都有一種洗盡鉛華、塵埃落盡的切膚感受。

《平凡的世界》,它的內容如它的名字一樣,給我們展示了一副普通而又內蘊豐富的生活圖景。一個平凡人的奮鬥歷程,一個平凡家庭的奮鬥歷程,一個平凡人的成長過程,一個平凡家庭的成長過程。

每每讀到孫少平與田曉霞悽美而慘淡的愛情故事,沈桐總是忍不住掩卷深思,拷問內心那蒼涼而憂鬱的曲折人生。或許在孫少平的世界裡,觸及着靈魂,隱藏着夢想,然而他不忘人生的信條,一步一坎坷追求着屬於自己的那片淨土。反觀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一夜,沈桐夢到了自己奔跑着黃土高原上,唱着陝北民歌,揚着鞭子,追趕着羊羣,而藍月穿着碎花棉襖在遠處採摘着山丹丹花,對着自己回眸一笑,然後突然消失在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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