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星坐在一家酒吧的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本來他什麼事也沒有,但是他無法面對江晨月,無法在那個家安生地呆下去。
這些天,他一直在痛苦掙扎着。事情也許可以很簡單。他可以假裝不知道姐姐的心事。也可以假裝不在乎姐姐的秘密,一笑而過也就罷了。再過十幾天,兩個人各自結婚,各自過各自的日子,慢慢地也就過去了,慢慢地也就淡忘了。事實上,如果他可以做到這樣,問題也就不復存在了。
但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忽視這一切,他做不到不去理睬姐姐的內心。她那樣深愛着自己,不得不揹負同性戀的罵名。後來,又爲了不讓自己猜疑怨恨,爲了平息由自己而起的名譽風波,不得不決定嫁給沈東輝。他原以爲姐姐是喜歡沈東輝,願意嫁給他的。如今才知道原來她是迫不得已,她全是爲了自己。他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着姐姐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痛苦一生呢?
可是,自己又能怎麼做呢?去阻止她?跟她說娶她?他自己一時也接受不了這個想法。姐弟兩個一同生活了二十年,親熱無間,感情濃厚,怎麼可以突然變成夫妻呢?如果真的成爲夫妻。自己就得去親她,去吻她,和她一起過夫妻生活,那怎麼……那會多麼滑稽呀?怎麼可能做得到?不要說自己,外人會怎麼說?會怎麼看待這份婚姻?一個比自己大四歲,身體有疾的女人把弟弟撫養長大就是爲了嫁給他?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男子娶了自己的姐姐就爲報恩?到時候輿論會把自己給淹沒的。周圍的人都會怎樣的眼光來看自己,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還有一個田園園在。她如何接受得了這場婚姻,這個結果?自己又如何捨得下田園園?陸琳風波剛剛過去,這場爭風事件讓兩個人的感情又進了一層。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突然就放下她,去娶自己的姐姐?這成何體統?這讓自己情何以堪?田園園對自己情深意重,一心一意地愛着自己,自己又如何忍心辜負她?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實在無法做出抉擇。只有逃避,只有逃得遠遠的。可是逃避只能解決眼前,將來怎麼辦?就迫在眉睫的婚禮怎麼辦?
韓星幾乎麻木了,他把自己逼成了阿Q,能混過一天算一天吧。終於混到了姐姐出院,他不得不回家面對她。一進屋,看到她那悲傷而木然的樣子,他的心疼得直流血。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意,已經讓他把姐弟之情深深地種在了心裡,早已經溶進了血液裡,滲入了骨髓裡,他看不得她的痛苦,他受不了她的一點點委屈。他知道姐姐此時也許比自己還要難過。她無法面對自己,而自己又如何面對得了她?
只好逃開來,本想去單位,去自己的辦公室躲起來,卻又碰到了田園園。田園園瞪着一雙大眼睛,驚恐地望着他,她不知道她錯在哪裡,她小心奕奕地哄着他,期望貼近他的內心,期望他的撫愛。他真希望她跟自己大吼大叫,罵他不可理喻,他也可以藉機發泄一下。可是她不,她只是驚恐地望着他,試圖用她的柔情感化他。他也只好選擇逃離。他沒心情與她纏綿,如果與她親熱,他的頭腦裡就一定會閃出姐姐那絕望空洞的眼神,那種感覺會刺痛他,會讓他失去一切慾望。
“你不要不理我。如果是我哪裡做錯了你就告訴我。”田園園撲進他的懷裡。
“跟你無關,真的跟你無關,真的很抱歉,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對不起。”韓星痛苦地說。
離開田園園,他在大街上轉來轉去,無處可逃。街道兩邊的燈火一盞一盞地熄滅,最後,只剩下通宵營業的酒吧可以安身。他來到酒吧,不願看那些尋歡作樂的人醉生夢死,他也不敢喝酒,他強迫自己遠離酒精的誘惑,只點了咖啡,將頭轉向窗外。
姐姐早該睡了吧?就不回去了,就在這裡坐到明晨,再回去爲她做一頓早飯吧!
坐在窗前,他又把從小到大的生活的點點滴滴回憶了一遍。他流着淚笑了,自己真是一個幸福的孩子。剛剛失去父親,母親就爲自己找了一個好繼父,捎帶着還得到了一個溫柔美麗的姐姐。一家四口那麼幸福地過了十年平凡而快樂的日子。再次失去至親,他卻又在姐姐的關懷疼愛下繼續了幸福。他失去了雙親,卻沒有失去關懷和疼愛,更沒有失去受教育的機會。是姐姐讓他不同於其它孤兒去流浪或做苦力,是姐姐讓他有了現在的成就和地位。自己的一切都是姐姐給的。姐姐把本應該她自己擁有的東西給了自己,而她自己卻過起了最平凡的生活,受不到高等教育,一輩子當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師。
爲她付出什麼都是應該的吧?姐姐不是問過自己嗎?如果因爲什麼原因,他是否願意放棄田園園。當時自己說,爲了姐姐,生命都可以拋棄,更何況愛情。是的,如果自己是個人,還有良心,就不該看着姐姐痛苦,就該回報她,給她她最期待的愛。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呢?
姐,你彆着急,你再給弟弟一點時間,等我平靜了,等我想好了,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我韓星寧可自己不幸福,也不會讓姐你不幸福。這是我該回報給你的。
韓星的咖啡上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韓星才站起身來,雙腿已經麻木,付了賬,出門回家。開着車在大街上轉了幾圈,直到太陽從東方升起,纔回到了自己的小區,在小區門口買了份豆腐腦兒。姐她該起牀了吧?她若問自己去哪了,就說公司加班到深夜,就住那兒好了。
沉吟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車上樓。開門進屋,屋裡面靜悄悄的,還沒起牀嗎?江晨月的房門還是虛掩着,韓星走過去,輕輕推開門,牀上的被子整整齊齊,人卻不見了。
一大早去哪兒了?韓星腦子剛提出這個疑問,眼睛便看到了牀頭櫃上的兩封信。一封是給沈東輝的,另一封封面上就是自己。他的心狂跳起來,姐姐去哪了?她要幹什麼?他一下子衝過去,抓起自己的那封,哆嗦着打開信紙,江晨月秀麗的小字就映入他的眼簾:
親愛的韓星:
看到這封信時,我想,我已經坐上了某列火車,去往一個現在我也說不上的地方了。
當我得知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就預感到,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再也回不到那溫暖快樂的心無芥蒂的日子了。可是我還捨不得,我還心存僥倖,期望你當它是個笑話,不去在意。我們各結各的婚,各過各的日子,慢慢淡化掉這個插曲。可是,今天一見到你,我就知道,完了。
我本來想一死了之,讓你徹底解脫,我真的就吞了一瓶藥。那一刻我絕望了。可是我很快就後悔了,你一定會認爲我是因你而死,你的心裡得留下多大的陰影?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你會一生都痛苦不安的,我怎麼能這樣對你不負責任呢?所以我連忙又想辦法吐了出來。呵呵,別笑話我是個膽小鬼,要是以前你一定會和我開玩笑說我貪生怕死吧?我真慶幸你一夜未歸,要不然讓你看到我的窘狀,我會羞死的。
我只能選擇離開,這也許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如果我們再繼續面對下去,真不知你我會變成什麼樣子。你我就像兩條平行線,註定要走兩條路。我不能害你了。我感覺到了我對你的惡劣影響,我不該把一個陽光活潑的男孩兒變成一個心理不正常的男人。這是我的錯。我走了,去一個新鮮的地方,過一種新鮮的生活。這麼多年,我狹隘地活在你的世界當中,忽視了外面的一切,我以你爲中心,爲你而生。夢破碎了,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可憐,除了你我幾乎一無所有。我從來沒想過,沒有你的日子,我該怎麼過?我想試試,真的想試試,要不,我想,我也完了。
放心吧,別難過。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我也不知我會去哪裡,最終會停留在哪裡,但是我一定會珍惜自己。未來的日子裡,你一個人走吧,不,還有園園陪着你,她是個好姑娘,這點我放心,你不會孤獨。
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沈東輝,這一生我也沒辦法還清欠他的感情債了。你以後多幫幫他,替我回報他吧,這是我對你的唯一請求。
再見了,韓星,不要哭,我永遠是你的好姐姐。
……
韓星臉色鐵青,發瘋般地衝下樓,一路狂奔來到火車站,在候車大廳裡上下奔跑,尋覓着他熟悉的身影,但是,他一無所獲。工作人員告訴他,從午夜到現在,不下二十趟火車從本站經過或始發,要走的人早都走了。
韓星絕望地一屁股坐在大廳裡,渾身像散了架抽了筋一樣地無力,不管行人莫名的眼光,抱頭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