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4章不眠之夜(上)“陳太忠救出來了?”秦連成自打聽到地北的噩耗之後,就一直坐臥不寧,現在聽到這個好消息,緊張地發問,“他的情況怎麼樣?”
這個……彙報工作的李大龍登時啞口無言,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絕對不會主動打電話給秦主任,但是現在李雲彤哭得泣不成聲,柳青雲則是跑得肺部毛細血管破裂,時不時就要急促地咳嗽一陣,根本沒辦法說話,也就是他還正常一點。
但是這個答案,他真的沒辦法說出口,只能沉痛地發話,“目前還在……緊急地搶救中,地北省委表示了,盡一切可能搶救。”
秦連成登時默然,盡一切可能搶救,那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更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陳太忠已經沒救了,但是地北方面不能放棄,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小李,我現在要聽實話,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會怪你,太忠……還有氣兒沒有?”
“暫時……沒有了,”李大龍的消息,是從軍方的電臺裡傳過來的,細節未必可靠,大體絕對真實,說着說着,他就哽咽了起來。
不過他倒還懂得安慰別人,“不過上次他從省紀檢委出來的時候,不也挺過來了嗎?陳主任的身體非常棒,好人……一定是會有好報的。”
秦連成再度沉默,他非常清楚,李大龍這話就是說,陳太忠沒救了,地北省現在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盡一份心意罷了,當然,小李說的也有道理,小陳是善於創造奇蹟的人,但是奇蹟之所以被稱爲奇蹟,而不是被稱爲白菜,那就是說,這種事情概率真的太低了。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才低聲發話,“我現在就往地北趕,你每半個小時給我打個電話彙報一下,如果有突發事件,可以隨時撥我的電話……你告訴地北省委,在我到達通達見到陳太忠之前,搶救手段不許停下,誰敢讓停,天南人民絕對不會答應!”
“我知道了,”李大龍很乾脆地回答。
“太忠是交流先進經驗去的,他也用實際的行動證明了天南人的思想境界,”秦連成說着說着,聲音也變得哽咽了起來,“走的時候呢,老主任沒送他,但是……我總得接他回來。”
“主任您路上要注意安全,”李大龍的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邊就響起了嘟嘟的掛斷聲。
這個時候的陳太忠,確實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徵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地北一方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絲一毫的希望,救得過來救不過來是天意,救不救那是態度問題。
所以,哪怕沒有秦主任這句狠話,地北人也不可能放棄救治的希望,十幾名官兵在凌晨一點的時候,終於深一腳淺一腳地將陳主任擡到了苗寨,直升機已經在那裡等待了多時,登時騰空而起,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
直升機直接將人帶到了解放軍二六六一醫院,這倒不是因爲這裡是部隊的醫院,而是說這個醫院最合適治療陳主任。
二六六一醫院擅長治療各種聲浪、衝擊波的震傷和擠壓傷,並且擁有豐富的臨牀經驗,這一點上,就連地北人民醫院、地北仁愛醫院和地北醫科大第一附屬醫院都望塵莫及——雖然這是地北省排名前三的綜合姓醫院,但是,專業的就是專業的。
然而沒過多久,陳主任身上綁着各種導線和管子,又被運上大型救護車,一路心臟電擊運往地北省人民醫院——論起讓人回氣兒的能力,人民醫院排第一。
陳主任現在的情況挺特殊,電擊和強心針齊上,心臟終於開始跳動,接着就能呼吸一陣,然而持續不了多久,心跳就越來越慢,需要再度的刺激……李大龍趕過來的時候,就是凌晨兩點了,李雲彤和柳青雲在後一撥人裡,招呼陳太忠離開苗寨,所以這裡只有他一個天南人,但是他根本無所顧忌,隨手拎住一個護士就發問了,“我們天南來的陳太忠主任,現在在哪裡?”
“你這人怎麼這樣?”護士吃他這麼一嚇,先是一怔,然後怒目圓睜,“這裡是醫院,現在是凌晨,你能爲廣大病患想一想嗎?”
“我……”李大龍只憋得面紅耳赤,真是計較不是不計較也不是,這時候有地北的幹部走過來相勸,“李主任你息怒,請跟我們來。”
有人帶路,李主任就很輕易地來到了重症監護室,在這裡,他見到了文明辦主任宮華,這大半夜的,宮主任堂堂宣教部的常務副,也不肯休息在這裡看護,真的難得。
按說,李大龍這個級別的幹部,真的是近不了宮主任的身,不過此刻,他是天南唯一的代表,於是很順利地來到了監護室門口。
在門口的玻璃上瞄兩眼之後,李主任擡手就嘗試去轉門把手,這個時候,坐在一邊的宮華站起身來輕輕地一按,“小同志,別打擾裡面醫生的工作……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宮主任,天南省委很關注我們領導的狀況,”李大龍寸步不讓地盯着他,不同省份的官場,又是各爲其主的時候,李主任無須計較太多,“您能告訴我,現在怎麼樣了嗎?”
“還在救治中,你放心,別說你們秦主任沒到,就算他到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依舊不會放棄救治,”宮華一字一句地回答。
秦主任的話是跟李大龍說的,不過這個表態早已傳開,甚至都傳到了宮主任的耳中,宮主任也沒覺得這個要求過分——無非多救治幾個小時,人家又沒要求一定能救治過來。
不過宮華心裡明白,眼下大家該考慮的是,陳太忠的葬禮,應該請一些什麼級別的領導來,地北這邊該做什麼樣的宣傳和配合——這種情況下要是還能救得回來,那跟小麥畝產上萬斤的概率差不多了。
“唉,真是可惜啊,”想到陳太忠這麼年輕有爲的幹部就此隕落,宮主任也禁不住由衷地嘆口氣,此人背景深厚,又有能力,就這麼憋屈地死了,真的是時也運也。
每個前景無限的幹部的成長過程中,總伴隨着這樣那樣的不確定因素,想到傳言中,這人是黃家第三代重點培養的人選,還獲得了派系外諸多大佬的青睞和認可,他又嘆一口氣——人脈、能力和機遇,你都有了,但是……你沒那個運氣,說啥也白搭。
宮華正感慨呢,就聽到不遠走廊的拐角處噼裡啪啦一頓響,還有人悶哼和慘呼,他眉頭一皺就走了過去,“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李大龍和地北宣教部的人打起來了,只見李主任騎在一個年輕人身上,一拳一拳地猛擊着,他雙眼通紅,“我讓你嘴巴再賤!”
“喂喂,這是醫院,”一邊有十幾個人衝過來,將兩人拉開,“那個啥,大家有話好好說,都是兄弟單位的,搞什麼呢?”
“你們也知道是兄弟單位啊?”李大龍被最少三個人夾着,死活掙不開,於是他淒厲地喊了起來,“他侮辱我們領導……”
“放開他,”宮華走上前,淡淡地哼一聲,“那個,你說一下,怎麼回事。”
李大龍也沒有憤怒到狂暴的狀態,別人鬆開他,他就理直氣壯地回答,“這個人真的該打,他侮辱我們陳主任……”
合着李主任從重症監護室門口走開之後,心裡實在鬱悶難耐,想着陳主任一個好好的領導,就這麼沒了,真的是傷心吶——陳主任還挺賞識我的呢……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邊走過一個人來,那廝拿着手機,一臉賤兮兮的笑容,細聲細氣地說話,“芸兒你聽我解釋,我說不定一會兒就可以過去,等天南那傻逼徹底死透了,大家就可以歇着了……我就沒見過比那貨更傻的……”
“爲了救一個……救一個尼瑪大學生,他一個堂堂的正處,就迎着泥石流衝進去了,這他媽的,真是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他死了不要緊,影響我去找你了……”
李大龍正滿肚子憋屈呢,聽到這樣的話,真的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狠狠地瞪那年輕人一眼發話了,用的還是天南話,“傻逼你說誰呢?”
年輕人聽他這麼說,登時就是一愣神,然後就很不含糊地發話了,“老子打電話,關你屁事,有多遠你給我滾多遠,找揍呢?”
“我艹尼瑪的,”這一刻,李大龍真的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二話不說,衝上去一腳將此人踹翻在地。
稽查辦成立的時候,抽調的就是各個單位年富力強的幹部,李主任今年也不過才三十三歲,正值當打之年,有人在他哀慟的時刻找碴,他實在控制不住內心的怒火。
對面的年輕人也有把子力氣,但是他是喝了酒的,而李大龍自下午起就是飢寒交迫驚恐萬分,哪裡有時間喝酒?腳下一絆,就將年輕人放倒在地,沒命地捶了起來。
眼下被衆人拉開,李主任兀自怒氣衝衝,“陳主任爲了救你們地北人,人都要不行了,他居然罵陳主任是傻逼,不該救一個草民,宮主任……天南文明辦,等你姓宮的給我們一個解釋,我艹,你們地北人太[***]不是東西了!”
3155不眠之夜(下)說到這裡,李大龍委屈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可憐的紀檢委派駐幹部,聽說陳主任遇險的時候他沒哭,聽說陳主任不行的時候,他也只是含淚,但是聽到眼前的人說陳主任是傻逼,他真的壓抑不住內心的委屈了。
“那個啥,小李你息怒啊,”宮主任出聲安慰,其實在他心裡,也覺得陳太忠不太穩重,尼瑪你堂堂一國家正處幹部,遇險之後自己能逃出來就完了,誰讓你又衝回去的?
宮華相信,在場的幹部裡,抱有他這種思想的絕對佔大多數——官和草民,那是一回事嗎?但是眼下這個時候,他可不能這麼說,於是他出聲發問,“小李,我問你一句,你覺得你們陳主任,是一個在意別人怎麼說的領導嗎?”
“他不是,”李大龍非常肯定地搖搖頭,“我相信陳主任救助那個女孩兒的時候,腦子裡只是想救人,肯定沒有想過別的。”
“那你就不用介意那些胡言亂語,咱[***]人做事,求的是問心無愧,”宮主任主要是想和稀泥,但是他也有心追究一下那傢伙的責任。
然而,不久之後宮華聽說,胡言亂語的那傢伙,居然是財政廳副廳長家的公子,他雖然是正廳了,可面對這種實權副廳,他也要顧忌一二——關鍵他是黨委口不是政斧口的,所以現在也沒辦法直接表態。
又過一陣,李雲彤等人也來到了醫院,衆人相對無語,直到凌晨四點的時候,重症監護室裡傳來一些小小的躁動,大家齊齊地站起身,心裡也升起一點希望,然而護士出來小聲嘀咕一句,原來是那女孩兒已經甦醒了過來。
女孩來到醫院之後,做了全面的檢查,除了腳踝扭傷之外,就是放在頭上的雙手有些小劃傷,清醒過來是早晚的事情,倒是女孩的父母和幾個同學挺激動,不過看一看走廊另一邊黑壓壓悶聲不響的人羣,他們也剋制了自己的欣喜之情。
做父母的想進去看一下女兒,護士點點頭纔要叮囑兩句,言主任沉着臉走了過來,“在傷者的狀況穩定之前,不許進去。”
她就沒什麼事兒啊,護士很想這麼回答一句,然而看一看此人身邊跟着的值班主任,她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裡暗暗地腹誹:到底誰是醫生啊。
言昌盛這麼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陳太忠是不行了,那就要保證他救下的女孩兒生龍活虎,如此一來,才能更顯出陳主任的偉大——所以他必須全力保證女孩兒的康復。
女孩兒的父母不知道這位不是醫生,也就只好認了,不成想對方又說話了,“省電視臺有記者在外面等着,你們去說兩句感受吧。”
要說記者這活兒,苦起來是真苦,大半夜地不睡覺,還要等在這裡,不過這也正常了,一個即將驚天動地的新聞要出現了,而且頂頭上司省委宣教部點名,說你們必須配合。
女孩兒的父親點點頭,女孩兒的母親猶豫一下,才低聲問一句,“這個……我們大概賠多少錢就行了?”
他們知道,救了自己女兒的,是一個國家幹部,而且官兒還不小,這麼大的幹部,肯定都是公費醫療,但是人家幹部家屬萬一要跟自己家訛錢,那麼——雖然救了我女兒,也希望有個度,所以做母親的希望,在接受採訪前,把價錢範圍定一下。
“你真……”李雲彤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大怒,她冷笑一聲,“陳主任不會要你們的錢,一分錢都不會要,這個時候你們想的居然是這些……我真爲領導可惜!”
“我們是要賠的,救了我女兒,我認,”做母親的低聲回答,卻是不敢擡頭看她。
“我現在心情不好,別逼着我打你,”傻大姐冷哼一聲,一旁的人看到頂着兩個紅腫眼圈的她竟能說出這種話,也禁不住暗暗感慨——怪不得陳太忠在天南能闖下這麼大的名頭,看看人家手下都是怎樣的一羣驕兵悍將。
那男人直接動手開打也就算了,連這個嬌滴滴的美貌婦人,都敢放出這樣的話來。
大約是在五點的時候,外面又稀里嘩啦地走進四、五個人來,這時候有些人等得都困了,宮華甚至找地方睡了兩個小時,又過來了。
“陳太忠怎麼樣了?”來的人以一個瘦高個爲主,他四下掃視一眼,看到了一邊的李雲彤,“小李你告訴我。”
“這就是秦主任了吧?”宮華正好在,趕忙走上前伸手同對方相握,“還在搶救中……我是地北文明辦的宮華。”
“曹福泉,天南省委秘書長,”瘦高個冷着臉同他握一握,然後一指身邊另一個瘦高個——比他要低一些,“這是我們秦連成主任。”
“秘書長?”宮華驚訝地張大嘴巴,他可是沒想到,陳太忠出事,居然惹得天南省委的常委連夜趕來,他是宣教部常務副,最是知道省委秘書長的份量——幸虧我在這兒守着呢。
下一刻,他就按下了各種心情,伸手跟秦連成握一握,“秦主任你好,你們培養了一個好乾部,天南人民的好兒子。”
這話我怎麼聽得這麼刺耳呢?秦主任嘴角抽動一下,太忠這看來是……真的沒救了。
李雲彤在一邊看得奇怪,心說曹福泉怎麼來了?趁着領導們聽取消息的時候,她走到一個人身邊低聲發問,“姓曹的怎麼來了?”
“唉,別提了,要不是路上連爆兩次車胎,我們早就到了,”這位叫王全有,天南宣教部宣傳處的處長,大家對秘書長的亂伸手,都是有點意見的。
“我們進去看一看,”曹福泉的強勢,真不是吹出來的,面對宮華這地北文明辦一把手,直接用了祈使句式。
面對這樣的要求,宮主任也頗爲無語,雖然這常委是天南省委的,但是他也無力阻擋,說不得協調一下值班醫生,將人放進去看一看陳太忠。
這已經是破例了,所以大家也沒看多久,一分鐘之後就出來了,然後大家進入醫院的小會議室,曹秘書長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地發話,“救得過來嗎?”
曹福泉知道這個消息晚一點,但是當他聽說陳太忠十有八九救不回來了,就臨時決定趕往地北,這不僅僅是死者爲大的意思,更是表明文明辦也是接受省委領導,而陳主任更是天南省委培養出來的幹部。
“不是很樂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專家發話,他是從仁愛醫院請過來會診的專家,“各種刺激心跳的方式交替使用,越來越頻繁,量也越來越大,就怕什麼時候刺激不起作用了……這個人的體質非常奇特,問題是,這不是長久的辦法。”
“沒準什麼時候就穩定了,”秦連成黑着臉發話。
“唉,我們也希望是這樣,”另一個人點點頭,但是從他這一聲長嘆來看,他對這個前景並不是特別樂觀。
就在這個時候,小會議室的門刷地被推開,值班醫生興沖沖地走進來,“傷者恢復了自主心跳……”(PS:救治過程可能不是很靠譜甚至離譜,請大家海涵,風笑不精通。)“確定嗎?”幾個專家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所有的眼睛都變得神采奕奕。
“確定,雖然緩慢,但是已經趨於穩定,”醫生瞪着兩隻充滿血絲的眼球,欣喜地點點頭,“我仔細觀察過了。”
“那我們去看一看,”幾個專家前後腳跟着走了,他們行醫一輩子,什麼樣的古怪都見識得不少,但今天這個病例,還真是罕見——這主兒身體也太強悍了吧?
他們出去了,屋子裡的其他領導只能悶悶地呆在那裡,誰也沒有說話的心思,好半天之後,仁愛醫院的老專家推門而入,他語氣沉重地發話,“終於穩定一點了,這是進展,但是遠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有進展就好,”秦連成和宮華同時表態,然而那老專家猶豫一下,又補充一句——他不是本醫院的人,倒也不怕說得直白一點,“但是這個現象……也未必一定是好事,那個啥,你們應該都聽說過……”
迴光返照!在座的所有人腦子裡都冒出了這個詞,不過秦連成不這麼看,他信心十足地表示,“小陳的身體非常棒,緩過來就是緩過來了。”
又等了差不多半小時,陳太忠的傷情逐漸趨於穩定,院方給領導們送來了早餐,曹福泉這纔打個哈欠,“秦主任,你繼續觀察者,我先到外面找個地方休息一陣……如果有什麼變故,咱們隨時聯繫。”
宮華不明就裡,就說我們可以在醫院給您安排個休息的地方,秘書長搖搖頭,很果斷地表示,“醫院就是醫院,我從來不搞特殊化。”
你是看陳太忠病情穩定了,心裡不爽……秦連成心裡暗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