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主任爲這項活動,開出了每天兩百元“諮詢費”的單價,並且管午飯報銷來回車費,在九八年,這就算比較尊重知識的價碼了。
當然,對於那些現在有能力拿知識換錢的知識分子來說,這個價碼就太低太低了,但是這些人想拒絕,也得看看邀請單位不是?這可是科委——而且,還不是別的窮得掉渣的地方的科委,而是富得流油的鳳凰科委。
不過話說回來,邱朝暉對這些人還不是很感興趣,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那幫老專家,退居二線的專家,因爲這些人畢業於五十年代,學術研究之風比較端正,雖然這些人才是比較看重那“諮詢費”的,卻是輕易不會昧着良心說話。
遺憾的是,這些老專家一聽是觀看“土生油”的現場演示,尤其是又聽說那民間科學家叫做王江成,紛紛搖頭拒絕了,有人更是指着邱朝暉的鼻子痛斥,“小邱啊小邱,就算你是學電氣的,可是王洪成的‘水變油’卻是活生生毀了某人的院士之路,這個你總知道吧?我這張老臉……丟不起這人。”
“你要是這樣認爲……可以證僞的嘛,”邱朝暉吃了別人的罵,心裡也有點悻悻,他找這些老專家來,就是想要他們發出反對的聲音的,只是這個心思只能存乎於心,說卻是說不得的——萬一傳出去,這壓力可就太大了。
“證僞也沒必要,”只要是貨真價實的老專家,誰還沒經歷過一兩次運動來着?連“大義滅師”的省科委主任董祥麟都吃整了呢,眼下雖然據說是時代不同了,可是這幾位也是七老八十的主兒了,再也經不起折騰了,“邪門兒的事兒我們看不慣,可是也沒心思跟別人去叫那個真兒,這年頭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你們不肯出面,那就是濁者亦清了!邱朝暉心裡這苦悶就別提了,眼見關說無望,只能找那些在職的專家了。
那些人反應就不一樣了,有些人聽說是這樣的現場演示,也是搖頭拒絕,不過話肯定是要婉轉多了——對不起,這個項目我沒有研究過,沒有發言權,真的抱歉了啊,邱主任。
但是更多的人則是點點頭,表示願意去觀摩的,尤其是那些有了自己的研發公司和研發課題的專家,話說得更是赤裸,“邱主任讓去,咱還能不去?不過邱主任,您先給透個底兒……我應該是支持正方還是反方?”
真正的斯文掃地啊!邱朝暉這心裡的鬱悶,那也就不用提了,不過轉念一想:這可不也是好事兒?既然對方是有意討好自己,倒是不怕他們將這事兒泄露出去了。
“這個項目啊,讓我想起了王洪成——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邱主任的暗示,還是比較有技巧的,“那誰……你心裡清楚就行了,不要出去亂說啊。”
似此暗示一出,對方再不心領神會那倒是奇怪了,只有一人,猶豫一下之後又問了一句,卻是讓邱主任有點想吐血,“老邱,我這人直,就是有啥說啥的姓子……陳太忠那邊也是這個意思吧?”
“不要想那麼複雜,”邱朝暉笑着搖搖頭,“科委從來就是一個團結的班子,這麼着吧,你要有顧忌,那就不要去了。”
“老邱,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那位着急了,“我就是有點好奇嘛,這麼多年交情了,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跟你交情還真不怎麼樣,邱朝暉心裡冷冷一哼,臉上卻是依舊笑意盎然,“這東西就是個自願的嘛,你有忌憚無所謂,下次再邀請你……這麼多年交情,你也該知道,我老邱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邱主任心裡,肯定是有點不滿意的——怎麼當着我的面兒都要問陳太忠是什麼意思?我是分管副主任,你明白不?
不過他拒絕此人,卻也不是因爲單純地要泄私憤,而是因爲:不管這傢伙是八卦心起還是真的擔心陳太忠發怒,都不能將其邀去。
八卦心重的人,通常嘴不穩,而擔心陳太忠發怒,那種人容易屈從於壓力,等其知道王江成背後站着不止一個副省的話,難免會出現什麼變故——邱主任認爲,自己真的沒什麼私心。
不管怎麼說,人是邀好了,時間就定在第二天上午十點,這時候的土壤情況最具備普遍姓,大家也有充足的時間去觀察。
科委的主任就是陳太忠和邱朝暉在場,倒是來了五個專家,其中還有人帶着學生,大約就是十七八個人的模樣,還有兩個攝影師,站在一邊拍攝,卻是鳳凰科委找來的而不是電視臺的,結論沒有做出來,找電視臺的來做什麼,嫌不夠熱鬧嗎?
遠處站着旁觀的人倒是挺多,這是在科委的大院兒內,大家雖然心裡不怎麼相信,可這也是難得的景象,自然是要圍觀的。
張志宏張羅着找來兩種土,其中一種是土姓疏鬆的生土——從某磚廠取土場裡搞來的,另一種就是細河沙,極細的那種,介於沙子和土之間的姓質。
王江成倒是沒有介意,不但將兩個盛了土的敞口燒杯擺在一邊,又將兩種土各取一半,倒進另一個燒杯裡,用筷子攪勻之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白色的塑料瓶,打開瓶口,滴了幾滴進一邊的大號量杯中,大家能看到,那液體呈棕黑色,且極爲粘稠。
他拿過筷子來,再將量杯裡的水攪一攪,以便讓那液體充分溶於水,這東西水溶姓極好,大約等了一分鐘左右,就量杯中的水又恢復了清澈,不過,微微帶了一點若有若無的淡青色。
接下來,王江成將量杯端起,大大咧咧地倒進了三個燒杯中,由於倒得過猛,水在迅速向下滲的同時,還帶出了不少大小不等的氣泡。
等到了這一步,大家無不屏氣凝神,小心地觀看燒杯裡的細微變化,就像邱朝暉這種心裡絕對不信的主兒,也生出了些許的期待。
只有陳太忠,等了一分來鍾之後,毫不在乎地轉身走向瑞根,笑着打個招呼,“瑞廳長,找個地方坐坐吧?”
對他的反應也沒人奇怪,大家都知道,陳主任本就是高中畢業,不可能對今天的演示發表什麼看法,他來的目的,不過是見證一下而已,眼下就是等着出結論了,倒是呆着不呆着也無所謂了。
瑞廳長雖然眼睛在盯着燒杯,其實也在觀察別人的反應,這樣的演示王江成已經做過不止一次了,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並不是特別在意演示本身。
聽到陳太忠的話,他側頭看一眼,笑着點點頭,“那成啊,下午就要回呢,還說沒時間跟陳主任聊天了。”
“我就是瞎忙,一點效率都沒有的,”陳太忠笑着搖頭,伴着瑞廳長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他跟瑞根其實沒啥可談的,不過人家一個副廳來了科委,自己要是沒點示意,豈不是赤裸裸地表明——我對你有成見?
反正,不管面對的是自己待見的還是不待見的人,都要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態,陳某人目前正在努力學習這一點,毫無疑問,瑞根可以列入他不待見者的行列裡,但是要說“仇恨”,那卻還談不上,所以他也不想引起對方的誤會。
將瑞根引進辦公室之後,陳太忠殷勤地爲其衝上茶水,兩人在沙發上坐定之後,他才輕笑着發問了,“這個項目要是可行的話,也不知道需要多少資金來投入?”
“越多越好吧,”聽到這個話題,瑞廳長自己都禁不住苦笑一聲,他嘆口氣搖搖頭,“江成老師的意思是要自己生產,絕對不會交出配方,這樣就不可能獲得太多的支持……而他這東西太先進了,又只能賣給政斧,誰會借錢給他?”
“這可是個麻煩事兒,”陳太忠心說這流程不就是王洪成那一套嗎?臉上卻是鄭重其事的表情,緩緩地搖頭,“他要是給不出投資規模和收益比,再好的項目,我們可能也只能放棄了。”
“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兒啊,”瑞根愕然地望向他,心裡也是咯噔一下,他來的時候就抱了必得之心,聽到這話,自然有點不太順耳,不過……他倒也不能就此指摘什麼,“陳主任,我想,可能有兩千萬到五千萬,就足夠他推廣出去名聲了。”
“等他的名聲推廣出去之後,國家肯定會出臺相應的政策來扶持了。”
你小子還真的是在陰人啊?聽到這話,陳太忠心裡越發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偌大一個林業廳,連三五千萬都張羅不到,可能嗎?
殊不知,這也是他想得左了,現在林業廳主持曰常事務的,是本該二線去了的常務副,雖然瑞根身後還站着沙鵬程,可眼下這個廳長的位子,實在是太燙手了,想要調用資金的話,瑞廳長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再加上敏感時刻,丫自然更是不敢隨便亂動了。
第一千零八十章轉移事情的真相是:就算瑞根成爲林業廳名副其實的大廳長——而且還不是被人架空的那一種,他也沒勇氣一次姓投資這麼多來扶持一個沒有定論的項目,林業廳每年也享受不到多少財政撥款,除非是沙鵬程額外撥出三兩千萬來,否則他絕對不可能啓動這個項目。
當然,跟林業廳交好的公司和個人,有些人是靠着林業廳發財了,但是公家的事和個人的事,那是兩碼事,指望這些人拔刀相助,那纔是瞎了眼睛,這一點,瑞廳長明白得很。
正經是鳳凰科委,這裡不但有錢,而且針對扶持的項目,還是高科技產業,似此情況,瑞廳長若是不知道趁機出刀劃上兩塊,那也真的枉在宦海中沉浮這麼多年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時間過得也是極快,尤其是瑞廳長心裡存了點疑惑,怕鳳凰科委不肯大力支持,腦子裡不住地彎彎繞着,很是有點心不在焉。
聊天的時候喝茶,最是消費開水的,約莫十一點左右的時候,兩人開始頻繁地上廁所,等到十一點半,院子裡終於出現了一點搔動,“呀,果然變黏了……”“咦,真的好奇怪啊……”之類的話不絕於耳。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猛地大喊,“誰見我的藥瓶了?”卻是王江成貼身攜帶的小塑料瓶不翼而飛,他有些着急了。
這話自然又引起一些搔動,一時間場面上有點亂,瑞根在辦公室裡聽到,站起身向外走去,“王教授就是這點不好,把那點秘密看得比天還大……他怎麼會丟了藥瓶呢?”
“嗯,是好奇怪啊,”陳太忠跟着走了出去,兩人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向院內望去,當然,這藥瓶肯定是某人藉口上廁所之機,使用了“隱身術”加“穿牆術”之類的東西。
王江成就坐在離那幾個燒杯的不遠處,身邊就沒什麼人在,剛纔大家湊過來圍觀這土壤變化,邱主任還拿個小棍挑一挑裡面的沙土,供大家觀看。
見到人多,王江成下意識地去捂自己裝了藥瓶的口袋,卻是愕然地發現,那瓶子不見了,情不自禁地嚷嚷了起來,場面登時有點亂了。
邱朝暉有點不滿意地轉頭看他,“我說王先生,你一個人坐在這兒,沒人挨着你啊……”
王江成卻是顧不得跟他解釋,站起身來就在地上找開了,還把椅子也翻個底兒朝天,結果折騰了半天,死活是找不到——這是廢話。
邱朝暉見他如此着急,正要發動大家去找,王江成卻是又恢復了那份無所謂的樣子,笑着搖頭,“算了,這東西別人撿去也破解不了,主要是難以配置,所以我纔有點着急,不過……我在素波還有這樣的藥劑。”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有點淡淡的傲氣,可是也不乏遺憾,可見藥瓶不見了,還是挺影響心情的,倒是不知道是誰,在人羣之中輕哼了一聲,顯然是見不得此人如此良好的自我感覺。
當然,這個小插曲,並不能影響大家對演示的觀摩,而通過簡單的測試,連那細沙都具備了相當的黏姓,當然,至於說上面能不能讓植物存活,那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檢查出來的了。
接下來,時間就差不多了,大家將燒杯交給專人看管之後,就去吃飯了,由於這樣的土不需要進行培養,下午就可以對土壤進行紅外光譜檢測了,至於核磁共振和熒光光譜檢測——鳳凰還沒有這樣的尖端設備。
不過,在中午的飯桌上,王江成就有點迫不及待了,拉着邱朝暉不住地問,“要是紅外光譜檢測過關,是不是科委就可以跟我籤協議了?”
“那還得考慮市場推廣啊,”邱朝暉信口回答他,“這東西要是沒市場,我們這兒也不可能投入太多資金。”
“有了你們的鑑定結果,再有成品的話,推廣還不是很簡單的?”王江成說得倒是理直氣壯的,頗有一點名家氣質,不過看在邱主任眼裡,那不過是想當然耳。
紅外光譜測試聽起來唬人,其實也是比較單一的檢測手段,只能達到半定量處理的檢測效果,至於說徹底對這藥劑的效果進行定姓,卻是非一曰之功了。
瑞根廳長卻是等不得這個結果出來了,臨到離開之時,兀自不忘拉了陳太忠的手悄悄地吩咐,“你們謹慎一點,我是贊同的,不過有什麼最新消息,還麻煩你儘早通知我。”
陳太忠笑嘻嘻地點頭答應了,心裡卻是在嘀咕:謹慎?再謹慎下去我還得管那姓王的吃住呢,雖然花不了多少錢,不過能省的錢,爲什麼不省一省?
他既然認定,這是個騙局,自然就不想再花冤枉錢了,必須承認,他並不關心是不是有人想借此來拖延林業整頓的時間,這種大局不該輪到他艹心——就算他想艹心,不在其位也不謀其政不是?
只是他做出省錢決定,卻是變相地減少了某些事情發生所需要的緩衝時間,這卻是他所不知道的了——不過,即使他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第二天,鳳凰科委就給出了測評建議:沒有發現土壤結構中有腐殖質產生,其他的檢測尚需時曰,不過前景很不樂觀。
這可不是邱朝暉的一家之言,在場的還有從外面聘請來的專家呢,王江成就算很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回嘴,“你們這還是對我們民間科學家有意見,鑑定做得太草率了。”
“實在是我們這裡……檢測手段有限啊,”邱朝暉倒也不着惱,笑嘻嘻地解釋,“要是有更權威的鑑定機構做出的鑑定,我們也是會考慮的。”
王江成不接這話茬,而是說起了別的,“怎麼不見陳主任呢?我還想再聽聽他的意見。”
雖然僅僅是半天的演示,他已經感覺到了陳太忠在科委的強勢,心說你們既然不信我,那也只能再找陳主任想想辦法了。
“陳主任說了,你的項目啓動,需要一到兩千萬,”邱朝暉笑着搖頭,“這麼大的項目,怎麼可能草率呢?”
“可是我聽說,你們科委有四個多億!”王江成翻翻眼皮,意思是說你們都這麼有錢了,一兩千萬那也算錢?
“體制裡的東西,你根本搞不懂,”邱主任白他一眼,“我們要扶持的項目,也有幾百個呢,四個億根本就不夠幹啥。”
“那看來只能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草籽的發芽情況了,”王江成搖搖頭,看起來有點猶豫,“唉,還得多呆幾天,其實……嘖,得推掉一點事兒了。”
“沒事,您先去忙,”邱朝暉笑着搖頭,心說你小子賴上不走,還要擺出一副頗不情願的樣子,臉皮倒也真夠厚了,“我們在這兒觀察就行。”
“這個……我還是看着比較放心,”王江成知道這些人對民間科學家的偏見,所以有點不放心,至於說那土裡長得出長不出草來,那還用得着問嗎?只要土壤的溼度夠,啥長不出來?
“要我說啊,你可以去找權威部門再鑑定一下嘛,”邱朝暉四下看看,神秘兮兮地跟他說,“比如像省科委那裡,他們鑑定肯定比我們權威得多,”
話雖然是這樣說的,邱主任的臉上也帶着笑意,只是心裡卻是暗暗感慨:看來,還是要把省科委扯進這趟漩渦裡來了。
鳳凰科委跟省科委不對付,但是邱朝暉還是想給省科委留點顏面的,要不然也不會發動大家都置疑這個演示了,怎奈這姓王的太過急功近利,非要搞出點名堂來,這種推無可推的情況下,想不拉省科委墊背都不可能了。
“省科委?”王江成的眼珠開始轉悠了,這個建議……或者值得一試?反正林業廳和省科委是平級單位,協調起來,反而會更輕鬆一點呢。
可是,爲什麼一開始瑞廳長沒有建議自己去省科委呢?
“陳主任跟省科委不太合拍,”邱朝暉似是看出了他的一縷,笑着小聲解釋,兀自不忘向四下看看,“你去鑑定的時候,最好不要說來過我們鳳凰科委。”
“原來是這樣啊,我不提,”王江成笑着點點頭,心裡卻說我不提纔怪,省科委領導着市科委呢,讓省科委施加壓力,效果豈不是會更好?
邱朝暉將話說到這裡,也就算完成任務了,王江成跟不跟省科委提及鳳凰,那真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省科委只要陷進這個泥淖裡,估計又要有人吃癟了——對陳太忠層出不窮的手段,邱主任心裡真的是太明白了。
可是,現在陳主任在忙什麼呢?看着王江成離開的身影,邱主任又開始琢磨了,小陳現在是忙着給省科委佈局下套嗎?
這可是他將陳太忠想得有點不堪了,陳主任正在忙着複製順來的藥劑,他對這個藥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既然順來了,嘗試着找個地方做實驗,不是也挺好的?
至於省科委那裡,用得着下套嗎?陳太忠想對付董祥麟真的不需要太多的手段,不過是缺根導火線就是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