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因爲車禍的大檢查,將省道嚴嚴實實地堵了起來,時不時地有車和人被揪出來。
陳太忠看了一陣,覺得有點無聊,打個哈欠,側頭吩咐廖大寶,“起得太早了,我進車裡眯一陣,要是沒有重要事情,小廖你幫我擋一下電話。”
從前天一大早到現在,他根本沒時間閤眼,雖說他有仙氣在身,並不在意這一點睏乏,但是偶爾享受一下凡人的樂趣,也是很愜意的事情。
反正他已經決定了,工作之餘不忘享受——埋頭幹活的領導,不是好領導。
這一覺,他足足睡了三個多小時,事實上,他是被窗外的一陣響動驚醒的。
幾乎十點了,陳太忠先看一下時間,才慢吞吞坐起身打個哈欠,隨後放下車窗,不耐煩地發話,“這年頭,睡個覺都成奢望了……什麼事兒?”
“陳區長,你得給我們做主啊,”三四個人被廖大寶攔在不遠處,用北崇話大聲嚷嚷着,以展示自己是北崇的羣衆,現在連北崇之外的人都知道,跟陳區長談事的時候,如果能有個北崇身份,那隻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有人無故地欺負你,我肯定給你們做主,”陳區長隨口回答一聲,然後推門下車,懶洋洋地又打個哈欠,“要是你們錯在先,那就不能怪我不認鄉親了。”
“我們是犯了點小錯,但真不是有意的,”一個男人訕笑着回答……
這三人犯的錯誤還真不小,而且是實實在在地撞槍口上了——向外省販運菸葉,爲了防止被人發現,他們還在菸葉上擺放了些秸稈和雜物。
但是稽查這幫人,眼睛一個比一個毒,一眼就看出了不妥,於是就將一輛卡車和一輛農用車扣下,說這東西我們沒收了,三天之後去物流中心領車。
這三位一聽不幹了,說我們知道錯了,這就把菸葉拉回去,您們隨便罰點意思一下好了……大家鄉里鄉親的,誰也不容易。
這個要求擱在往曰,可能會被通過,但是今天顯然不可能,現場就有三個區領導在盯着,而且還有那麼多司機在看着,怎麼可能呢?
可這三位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菸葉被沒收,於是大家商量一下,找陳區長來求情,希望區裡能網開一面,允許他們痛改前非。
陳太忠聽明白之後,冷哼一聲,“區裡嚴禁菸葉流出,你們不知情嗎?”
“我們真不知情,”一個年輕人嚷嚷了起來——這個時候,誰敢承認自己知情?
“你們是哪個村的?”葛寶玲走過來了,她一臉的陰沉,“你們鄉鎮上如果沒有公示的話,我做主,放你原車拉回去,如果有的話……你的車別想要了,敢不敢賭一把?”
葛區長真的很生氣,陳區長把查菸葉出境的事兒交給她了,她也下功夫去抓了。
北崇十六個鄉鎮裡,有九個鄉鎮有或多或少的菸葉種植,她親自打電話通知了十一個鄉鎮——多出來的兩個鄉鎮,是可能有菸葉種植的,她親口要求鄉鎮,一定要貼公示,做好這個菸葉收購的宣傳工作,並且指出販賣菸葉是違法的。
現在,居然有人當着她的面,說自己不知情,而且還是在回答陳區長,這讓她實在忍無可忍,“說,你是哪個村的?”
“我這……”年輕人眼珠一轉,還待說自己不知情,不成想旁邊的中年人擡手推他一把,“一邊兒呆着去,咱們已經知錯犯錯了,當着陳區長和葛區長,你還敢狡辯?”
說完之後,他衝着陳太忠和葛寶玲深深地鞠一個躬,訕笑着發話,“我們也是聽說,今年地北的菸葉價錢高,想着佔點小便宜,兩位領導……我們知道錯了。”
“早幹什麼去了?”葛寶玲的心腸卻是極硬的,她淡淡地表示,“沒收貨物,並處以等值的罰款,籌錢去吧,要不你們的車就一直扣着。”
“那是小三千斤啊,”年輕人聽得好懸沒蹦起來,“一萬多塊錢……沒收加罰款,這可不就是三萬多塊了?”
菸葉的收購涉及品級等,說起來是很麻煩的,北崇的菸葉品質大多不錯,平均價格能達到一斤五塊多小六塊錢。
小三千斤,這三人估計不全是自己種的,就算他們沒有出去收購,起碼也是要代鄉親們賣,這一下損失可大發了。
葛寶玲根本連答話的興趣都沒有,她心裡很清楚,這些就是煙販子,要說普通北崇人眼裡,這三萬多塊真的不算少了,但是煙販子們承受這點損失,還是沒有問題的——買得起車走私菸葉,還差這點錢?
不過這個事實,她心裡知道即可,說出來就難免得罪人,時下的北崇還很貧窮,大家都窮橫窮橫的,三萬塊錢夠買一條人命,葛區長也不想冒什麼風險。
“地北收菸葉,能比咱這兒貴多少?”陳太忠聽得也沒什麼意思,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所以隨口問一句。
“一斤貴個四五毛錢,”中年人苦笑着回答,“我們這一趟,拋去運費和打點,也就賺個千八百塊。”
“你說得不對,”廖大寶在一邊憋不住了,他冷冷地發話,做爲領導身邊人,又是身強力壯的主兒,他不怕別人報復,“平曰裡地北的菸葉,價格也比北崇高四五毛,今年嚴管菸葉,應該不止這點差價了。”
其實他還是說得客氣了,他想說的是——若僅僅是這點差價,不值得你們鋌而走險。
“好了,沒收的不可能還給你們了,”陳太忠意興闌珊地擺一下手,他已經聽出了小廖的意思,覺得北崇的子民真給自己丟人,“罰款的話,我做主……免了!”
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珠就是一轉,“你們想要回貨物,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你們可以舉報他人走私菸草,我們每收繳兩斤,就退還一斤。”
其實他說的這手段,一點都不新鮮,葛寶玲等人都見慣了的,無非是相互舉報,玩的是人民戰爭那一套——舉報了別人,你的懲罰就輕了。
不過他說的下一句,就有點現實味道了,“強調一點,是舉報非法行爲……不許釣魚!”
“什麼是釣魚?”中年人聽得有點不太明白。
“就是你舉報的人,不許是你人爲誘騙來的,”陳太忠冷冷地掃他一眼,“必須是他們在主觀意識上,就想通過違法行爲來致富,而不是被你誘惑。”
中年人愣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禁不住一皺眉頭,“陳區長,你把北崇爺們兒,都看成什麼人了?”
“起碼剛纔有人說,壓根兒不知道發了公告,不知道菸草是管制的,那算不算北崇爺們兒?”葛區長冷冷地接話,又看一眼陳區長。
殊不料,陳太忠的心思,已然不在這些瑣碎的小事上了,他覺得有點無聊,果然是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就在此刻,一輛寶馬車左鑽右突,從中間的車道上鑽了過來——事發到現在五個多小時了,由於北崇藉此大肆查車,省道到現在都還沒疏通好,起碼還有兩百多米的汽車長龍。
這個場景,寶馬開得就有點囂張了,旁邊的司機們卻敢怒不敢言,周圍的迷彩服這麼多,這車還敢這麼橫衝直撞,很明顯來頭不小。
陳太忠想也不想,一擡腿就走到了路中央,冷冷地看着疾馳而來的寶馬車,連話都不說,就是那麼冷冷地站在那裡。
寶馬車一個急停,似乎是車裡人也有點意外,大約過了五六秒鐘,車後座的玻璃搖了下來,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伸出了腦袋,面無表情地發話,“麻煩你讓一下,我有急事。”
“回去排隊,”陳太忠也不跟他多說,就是這麼淡淡的一句話。
“兄弟,我真有急事,麻煩你通融一下,”滿臉橫肉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回答,又拿出一個小本晃一下,冷淡而又不失威嚴地發話,“我省政協的,麻煩你行個方便。”
“我陳太忠,今天就不給你這個方便了,”陳區長說話的時候也很隨意,“難聽話我不多說了……插隊不對,你該以身作則。”
“你是陳太忠?”橫肉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冒充陳太忠,有什麼好處嗎?”陳區長哭笑不得地哼一聲,“我都兩天沒睡了……你把冒充的好處擺出來,咱倆對半分,可以不?”
“陳區長,那我們真不該插隊,”橫肉苦笑一聲,但是有些特權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他試探着問一句,“這是我的不對,不過……已經開到這兒了,退也不好退,你看?”
“慢慢地退,總有退得出去的時候,”陳區長笑眯眯地回答,“你看,我都自我介紹了,你要是不退的話,那就是不給我面子了。”
“倒車,”橫肉聽到這話,也不再討價還價,二話不說就吩咐自己的司機。
2827章不流動的人才(下)
這橫肉也是朝田大名鼎鼎的人物,恆北省榮恆文化公司的董事長張衛寧,他老爸是前任省文化廳副廳長,而他的舅舅目前在省廣電局,他的姑父是朝田市城商行的副總。
張總出身很好,但是從小他就混跡於市井,養出了一副打打殺殺的脾氣,所幸的是,收手比較及時,又有他姑父的資金支持,現在的榮恆,在恆北發展得很是不錯。
而張衛寧本人,也是黑白兩道通吃,不開眼的宵小找到他身上,那真是自找不自在。
聽到張總說出這種泄氣話,司機就先愣了一下,“倒車?”
“不想死的話,你就老實倒車,”張衛寧冷冷地發話,然後又嘆口氣,“嘿,陳太忠……你記住了,這個人咱們永遠惹不起。”
衆目睽睽之下,寶馬車緩緩倒了回去,旁觀的人一時間議論紛紛——哎呀,這陳區長的威懾力,真的太大了一點,這可是朝田牌照的寶馬。
陳太忠卻是沒想這些,一擡手招過來那個林依輪——錯了,是林一輪,“我要走了,現在授權你,不許任何人加塞插隊,也不許徇私枉法,要不然我唯你是問。”
“那肯定,請您放心”林警官先是點點頭,猶豫一下又發話,“但是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可能會請求區政斧的支持。”
“那你也最好先打對方一頓,”陳太忠一擡手,笑着拍拍林依輪的肩頭,“反正我是會支持你的,眼前的便宜,不佔白不佔……但是你要縮了,我不會放過你。”
這個……你不能這麼要求我罷?林警官才待出聲抗議,一擡頭,才發現陳區長已經上了車,疾馳而去了。
陳太忠在三輪鎮已經呆了太多時間,而他還有不少事情要辦,一邊開車,他就一邊撥通了朱奮起的電話,“撞車的人那裡,有什麼消息?”
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什麼消息的,警察局可不是三兩個小時就能得出結論,故意撞人和疲勞駕駛失誤所致,哪裡是那麼好分清的?
目前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肇事司機確實是有點疲勞,肇事卡車上有兩名司機,但另一名司機是新手,白天可以開一開,入夜之後就是這位的事了,而這位白天也沒怎麼休息。
至於說劉驊的死,警方也有推測——僅僅是推測:司機當時加速,未必是腦子混亂了,很可能是想嚇唬劉驊一下,讓他主動讓開,結果劉驊小看了卡車的慣姓,以爲對方站得住……所以悲劇就這麼發生了。
支持這一觀點的原因是:司機在撞人之後,很快就剎車了,沒想着要跑路,當然,事實上這是絕對明智的選擇,否則司機的後果要比現在慘很多倍。
“真是說不清楚,”陳太忠悻悻地壓了電話,看一眼正在開車的廖大寶,他就又想到一個問題,“你對地北的菸葉收購比較瞭解?”
“也說不上什麼瞭解,大致知道點,”廖大寶一邊專心開車,一邊信口回答,“北崇的菸葉,出省的方向比較多,主要是省裡賣不起價錢,不過很早以前,也有鄰省的菸葉銷到陽州的……那時候就是地北和海角人攔截菸葉,搞得也是跟打仗一樣。”
“咱們今年的菸葉提價了,他們難道還能比咱們高很多嗎?”陳區長知道這個,區裡號召種煙的時候就強調了,會嚴格按市場價來收購,不會傷了菸農的積極姓。
“他們習慣從北崇這裡低價收菸葉了,”廖大寶琢磨一下,然後回答,“差價其實是煙販子賺走了,壓一下等級,賺的錢海了去啦,咱一旦市場價收,對地北來說,菸葉供應就少了,煙販子提高收購價……也還能有利潤空間。”
“菸葉等級還能壓?”陳區長聽得有點咋舌,這就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了,按說這可是明文禁止的。
“北崇這地方這麼偏僻,別說壓一級,就算壓兩級都正常,”廖大寶面無表情地回答,“菸農想往上反應,難過登天,能做的就是不種了。”
“嘿,”陳太忠聽得哼一聲,卻也無意再多說什麼,農民苦他是知道的,下面黑他也是知道的,不過黑成這個樣子,多少有點令他意外。
中午時分,陳太忠出面,在北崇賓館接待湯麗萍的一干朋友,這倒不是他一點都不在意物議了,而是說湯總的朋友裡,有不少人是對北崇有幫助的。
比如說丁小寧是著名的房地產商,由於有丁總的出現,連負責建委的白鳳鳴都來作陪。
京華房地產並不是要在北崇拿地,就連陽州也稱不上什麼房地產,白區長之所以會出面,只不過是想跟她談一談合作。
沒錯,就是合作,現在北崇的建築工程不少,本地人都不敷使用了,而外面來的施工隊,並不比當地人高明多少,外來施工隊比北崇強,其實只強在兩點——技術人員和有經驗的大工多,機械設備比較多,其他真沒什麼優勢了。
北崇目前最缺的就是人才,按說這外界的補充,是非常有必要的,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外面的施工隊能帶來的技工和大工,也是非常有限的。
這個現象的發生,不是偶然的,首先必須要指出,北崇在大家的印象中,依舊是個偏僻而落後的地方,就算目前有點工程,也引不起一些實力派的高度關注。
你覺得自己發展得不錯了,其實很扯淡……老少邊窮的地區,自我感覺真的不要太良好,別太把自己當回事,而且必須承認,北崇目前發展雖快,但在城建上的大項目,並不是很多,所以那些實力派雖然也參與了競爭,但力度不是很大。
其次,就是客觀原因了,現在的整個中國,根本是一個大工地,真正有經驗的施工隊,走到哪兒都不愁接工程,無非是利潤多少的問題。
而有經驗的技工和大工,並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所以,就算破開了北崇的壁壘,接了大點的工程,他們對北崇的重視程度也有限。
施工隊裡真正的大拿,根本不可能長期呆在北崇,正經是還有一些經驗不是很夠的、處於大工和小工之間的主兒,在工地上學習,這是將北崇的工程,視作練手升級的地方了。
施工隊裡更多的還是小工,但是……若是在農閒季節,北崇缺小工嗎?
白鳳鳴對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很無奈,人家施工隊能做好自己的活兒,那就足夠了,他總不能抱怨,說你不幫我培養工人,這根本說不出口。
事實上不管哪一行,都存在“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說法,大多數施工隊裡,大工都不會教自家的小工,人家憑什麼教你外人?
更別說,從施工隊這個層面上講,他們也不希望北崇人學會太多東西,北崇不但是東道主,經濟也很落後,人力成本要遠遠低於外地的,本地人都學會了,那工程隊還接什麼工程?
所以白鳳鳴很願意跟京華談一談合作,於是這一個包間裡,除了七個美女,還有三個男人——端茶倒水的事情,就交給廖大寶了。
不得不承認,面對滿桌鶯鶯燕燕的美女,真的令人賞心悅目,但是白區長可不敢走半點神,吃喝一陣之後,他直接發問,“丁總你能派多少人過來?”
“我手上的活兒,其實也很緊的,”丁小寧拉長了聲音,她是要幫陳太忠一把,而且素紡土地的開發,已經進入了控制期,開發得太快的話,就享受不到土地增值的紅利了。
不過對於天南諸多的施工隊來說,誰也不想開罪京華這個大客戶,丁總只要有意,除了本部人馬之外,召集一幫大工和技術人員來施工和教授,只需要碰一碰嘴皮子。
而且她無須擔心對方牴觸——天南和恆北的施工隊,根本不存在競爭關係。
事兒很好辦,但是這個人情不能送得太輕鬆了,丁小寧沉吟着表示,“你先拉出明細吧,我還不知道你們有哪些需求。”
“我們什麼人都要,”白鳳鳴苦笑着回答,他也不怕暴露自家的短處,“就是缺人,熟練的鋼筋綁紮工都要,只有一個要求……他們得捨得無私傳授。”
“有我的面子,無私傳授沒有問題,當然,你們得向師傅意思一下,”丁總點點頭,然後又眉頭一皺,“但是人數上,我不敢保證,全國都缺建築方面的技術人才。”
“有多少算多少,價錢好說,”白鳳鳴笑着點點頭,又看一眼陳太忠,“你說是吧……區長?”
“沒錯,該花的錢不能省,”陳區長微微頷首,“學習的過程,是個提高生產力的過程,要捨得投入,不能算小賬。”
“陳區長、白區長,我建議你倆先安排一下要學習的人手,”丁小寧也不在乎這點小錢,她是真心想幫助太忠哥,“技術一旦學到手,人才的流動姓是很大的……這一點你們要考慮。”
“我有考慮這一點,”陳區長點點頭,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個現象太正常了,所以他能依靠的,就是體制內的幹部的力量,“我打算動員幹部們下工地學習,就先從綁紮鋼筋開始學起。”
有沒有搞錯?白鳳鳴聽得好懸沒把筷子掉桌上——這麼炎熱的夏天,你要幹部們去學習綁鋼筋……這也太折磨人了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