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闋沒有帶給陳太忠什麼困惑,但是小章村的前村長楊華就不一樣了,他一聽陳太忠的項目,馬上就提出了疑問,“農電網這一塊基礎投資很大的,電杆和電線那都是要花錢的,根本就不是賺錢的行業,每年國家要補貼不少,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楊村長長得黑瘦黑瘦的,個子也不高,但是人往那兒一站就是腰板筆直,一看就是部隊上出來的,只看相貌也不像六十出頭的人,說是四十多歲還差不多。
“我也在農村幹過,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陳太忠可是不在乎楊華忌憚的那些東西,“就是小水電附近咱自己扯線,遠一點的就不管了,我搞的是小農網,又不是大農網。”
“那樣意思也不大,”楊華搖搖頭,當然,他這並不是說一定要跟陳太忠唱反調,而是說他既然要去一個公司打工,總是要把疑問點提出來吧?“你知道一個五口之家的農戶一個月會用多少度電嗎?他們非常節省的……你的利潤從那兒來?”
是陳太忠害得他當不成村長的,不過這個無所謂,他做村長也不過就是爲村民們爭取點東西,不隨便讓人欺負而已,但是陳某人搞的這個公司既然想重用他,那他當然想體現出自己~~的價值,順便考校一下陳太忠對農村工作的認識。
而且,他都六十二了,這是第一次出去給人打工。若是服務的公司很快就因爲策劃不周而倒閉地話,他的臉上也沒啥光彩不是?
“成本下來了,用電的度數自然就多了,”陳太忠笑一笑,倒也沒有否認他的觀點,“這是一個習慣問題,而習慣是需要培養的……反正。我圖的也不是短期效應。”
事實上,陳太忠在這個項目上考慮得並不少。或者,他對農村的瞭解不如楊華深刻,農村工作經驗也趕不上楊村長豐富,但是他是認真琢磨過地,楊村長這些隨口提出的問題,他若是應付不來,那這個項目也就不用幹了。
“不是短期效應就好說了。”楊華最期待地就是這句話,他做人好衝動,但是心眼不壞,能減輕農民負擔的工作,他很願意插一手,“不過前期投入真的不會低了。”
“不會太高的,”陳太忠笑着搖搖頭,心說別人會胡亂扯線。難道我不會胡亂扯?電杆什麼的搞那麼規範做什麼?能走房頂走房頂,能走屋檐的走屋檐了,對農民來說,電費降下來比什麼都強,等出了效益再改也來得及。
再說,這線路沒準回頭就賣給供電局了。把線路搞那麼好,不是讓人家沒法改造了麼?把事情做得完美是不錯的,但是在太多地時候,完美就意味着別人沒賺錢的機會了——直到現在,他都記得張新華針對鳳童公路一事對他做出的批評,“你把路修那麼結實,別人吃什麼?”
誰想楊華看了他這莫名的笑容,心裡登時一抽,皺着眉頭髮問了,“你是不是會低價購買小水電的農電網?”
由此可見。這世界上的聰明人真的不少。楊華早先就見證了鳳凰紡織廠的倒閉,深明國企蠹蟲地貪婪。略略關聯想像一下,就猜出了八九不離十。
“你問那麼多幹什麼?”陳太忠火了,眼睛一瞪,這傢伙怎麼跟李天鋒有點像呢?他盯着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發話了,“我想的只是爲農民減負,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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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楊華的反應大出他的意料,楊村長苦笑一聲,“你別以爲我正義感過剩,吃虧上當一次就夠了,我是說,你可以充分考慮我的建議,那農網掌握在私人手裡,比掌握在公家手裡效益要高得多……你不去水利廳活動活動?”
他早想好了,說一千道一萬,只有陳太忠地公司成本降下來,才能實實在在地帶給農民好處,而且只有有了利益,公司才能做得長久,沒人願意一直投入而沒有產出,哪怕是陳太忠意志再堅定,也總有個承受限度。
至於水利廳的國有資產可能流失,關我楊某人鳥事,記吃不記打的是傻*,而且毫無疑問,這種資源掌握在私人手裡,比掌握在公家手裡能創造更多的效益,帶給用戶更好的服務。
“這個……”陳太忠皺着眉頭琢磨一下,好半天才爲難地點點頭,“嗯,你這個建議不錯,不過操作起來有難度,讓我考慮考慮吧……我跟水利廳的人,真的不是很熟。”
又聊了幾句之後,市委秘書長魏長江打電話給他,要他去一趟市委,陳太忠轉身離開,只剩下楊華站在那裡納悶,他死活想不通一點:既然小陳你覺得我的建議好,爲什麼我一開始說的時候,你會一下子變臉了呢?
陳太忠進了市委,找到魏長江的辦公室,秘書領着他進去,魏秘書長正戴着老花鏡,拿着一張報紙在看,見他進來點點頭,一指自己辦公桌前面前地大班椅,“你坐,”說完之後,又低下頭看報紙。
你就不要跟我玩這套了,好不好啊?陳太忠走過去坐下,心裡有點煩了,想學習地話等我走了再學嘛,哥們兒事兒很多的,難道老魏你不知道?
遺憾地是,這次他是想歪了,魏長江又看了大約半分鐘報紙,然後放下報紙摘掉眼鏡,雙手搓揉一下面頰和眼部,最後才長嘆一口氣,將報紙推了過來,手指其中的一條報道,“這個你看過了沒有?”
陳太忠低頭一看,是一張《素波晚報》,不過一看標題,他就點了點頭,“莫克姆灣拾貝的慘案啊,這個我知道。”
這個事情發生在兩天前,莫克姆灣是愛爾蘭海的小灣,每當退潮時會露出海灘,灘塗上有大量的鳥蛤等貝類,這些東西市場價值頗高,就有人冒着生命危險去撿拾。
然而,這一片海灘遍佈流沙,漲潮時的海水也很容易將拾貝者圍困甚至吞沒,所以當地居民又管這裡叫“死亡海灘”。
前兩天這裡就出事了,上漲的潮水吞沒了十幾個中國人的性命,更有一百多號人被困,其中有六十多個人是中國人。
一般來說,天南省的報紙對這種消息反應很慢,不過這次卻要快得多,因爲死的人裡有兩個素波人,被困的那些人,身份還沒有查明,但是可以想像得到,裡面應該還有天南的人。
死者是非法移民,被“蛇頭”販出去的,因爲生計沒有着落,就被人組織去撿拾鳥蛤,賺取微薄的錢來維持生活。
“有什麼想法?”魏長江直勾勾地盯着他。
“沒什麼想法,非法勞工,就是這個樣子了,”陳太忠搖搖頭,才待再說兩句,腦子裡卻猛地覺得什麼事情有點不對,於是假巴意思地嘆一口氣,“唉,只有國家富強了,人民生活水平確確實實地提高了,才能避免類似的悲劇重演,我覺得身上的擔子很重……”
“行了,”魏長江受不了啦,擡手打斷了他的思想彙報,“我是說,你認爲這件事情該怎麼處理和善後?”
“啊?”陳太忠張着嘴巴愣在了那裡,好半天才連連咳嗽幾聲,“咳咳,這個……秘書長,這個事情,它不歸我管吧?”
說是這麼說,他心裡那種不祥的感覺卻是越發地強烈了。
肯定不歸你管,都輪不到我管!魏長江心裡是又好氣又好笑,白了他一眼,才繼續發話了,“你不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
“覺……覺到了,”陳太忠點點頭,心裡愈加警惕了起來,魏秘書長也是國安的人?不會這麼誇張吧?“我要更好地做好本職工作,加大招商引資力度,爭取……”
“咳!”魏秘書長重重地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好了,你也別跟我廢話了,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去英國吧。”
“你讓我去英國?”陳太忠眼睛張得老大,不可思議地望着對方,“部裡馬上要下來考察了啊,魏秘書長。”
“唉,我也沒辦法啊,素波要求你支援,”魏長江苦着臉嘆口氣,雙手一伸,無可奈何地看着他,“你一個人就搞回來四個友好城市,又跟那邊的議員有私交,而且這種……這種事,咱政府也不合適出面。”
“遇到這種事兒,就想起來我搞回來四個友好城市了?”陳太忠聽到這話,雖然放下了國安什麼的猜測,心頭的火氣卻是不可抑制地爆發了出來,站起身子大聲嚷着,“當初我幫他們,幫到我被省紀檢委調查!”
“冷靜,冷靜,太忠,”魏長江笑嘻嘻地站起身子,從桌子後面繞過來,雙手用力地按着他的肩頭,“有什麼話,坐下慢慢說……我知道那件事裡,你受委屈了。”
“沒啥可冷靜的,我絕對不去,”陳太忠搖搖頭,雖然坐了下去,態度卻是異常地堅決,“淹死的又不是我家人……”
說到這裡,他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過火,擡頭看着魏長江,用很有誠意的語氣說話了,“魏秘書長,那是素波的事兒,他們丟臉,咱鳳凰的就算不該高興,可也沒必要幫他們吧?”
魏長江不但是市委秘書長,更是市委常委,但是在這件事情上,陳太忠絕對不會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