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明日還要從江石鎮步行回到雞鳴縣,凌晨兩點多鐘的時候,厲中河和葛斌、汪軍洋便主動告辭,離開了謝天成的房間,讓謝大人早點休息。
在招待所的走廊裡,厲中河看到了江石鎮辦公室主任柴秋菊,柴秋菊的目光裡涌動着一絲絲柔情蜜意。
本來,厲中河對柴秋菊還是很有好感的,但柴秋菊爲了讓史懷英對他厲中河心生芥蒂,竟然在電話裡說出了跟厲中河上牀的事兒,厲中河豈能高興得起來?
於是,厲中河把葛斌和汪軍洋請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房間裡沒有酒,也沒有菜,葛斌便給柴秋菊打了聲招呼,讓她拿幾瓶白酒和一些簡單的下酒菜。
柴秋菊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讓趙爽抱來了一箱招待酒——三十年陳老白汾,又到伙房裡切了三斤牛肉、兩斤狗肉,另外又燒了一鍋辣椒湯。
然而,柴秋菊在給這些縣裡的領導幹部服務好的同時,心裡也鬱悶的鬱悶起來,她今晚本想找個機會給厲中河道歉或者解釋什麼的,可厲中河竟然不給她這個機會,她又如何不煩惱萬千呢?
隔着窗戶側着耳朵傾聽厲中河和葛斌、汪軍洋之間的談話,盡是一些大佬爺們兒之間的葷話,再看看錶,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於是,柴秋菊心中的鬱悶之情愈加的沉重。
然而,在這個時候,謝天成縣長卻並沒有入睡。他在等待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江石鎮黨委書記汪青雲。
這幾天來,在公衆場合,汪青雲幾乎是天天跟謝天成在一起,但他卻從未單獨向謝天成彙報工作。還有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天一亮,謝天成便要回縣城了,在這樣一個時間段內,謝天成相信汪青雲一定會來。
謝天成所料不錯,當厲中河等人離開他的房間時,汪青雲在外面敲門了。
爲了等待這一時刻,汪青雲剛纔在對面的走廊裡已經等待了兩個多小時,手腳冰涼,身心疲憊。
在獲得謝天成的允許後,汪青雲推門而入,然後把房門關好,只見謝天成正在洗腳,雙腳浸泡在盆子裡。
不由得,汪青雲一怔——謝天成身爲雞鳴縣縣長,當着他這位下屬的面洗腳,這說明什麼呢?
汪青雲不是個糊塗蛋,他的腦子疾速旋轉着,謝大人此舉,究竟是爲了什麼呢?這裡面有兩個可能:第一,難道謝大人要他這位江石鎮的黨委書記給洗腳?第二,謝縣長當着他的面洗腳,意味着沒有把他當作外人!這兩點,究竟哪一點更接近謝天成的心理呢?
正當汪青雲猶豫不決的時候,謝天成笑着開口了:“青雲啊,你愣着幹什麼,坐,快坐下。”
汪青雲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沙發上,只覺得屁股下面像是千根針萬根刺,使得他坐立不安。
謝天成慢慢騰騰地洗着腳,打着哈哈說道:“在山裡轉悠了一整天,總算是來到了這江石鎮,用熱水泡個腳,舒服啊!”
汪青雲趕緊說道:“我給您再去打點熱水。”
謝天成笑了,道:“你來我這兒,是來談話的,又不是給我洗腳的,如果我讓你這位江石鎮的黨委書記給我洗腳,那我也太官僚太霸道也太沒有感情了。”
汪青雲乾笑了一聲,道:“我,我本不想這個時候來的,可是,可是總有一些話覺得沒有說出來,所以……”
謝天成拿過一條毛巾,擦乾了腳,換了一雙棉拖鞋,也坐到了沙發上。
汪青雲趕緊給謝天成泡了一杯茶,雙手遞到了謝天成的面前。
“青雲啊,你比我大六七歲,今年四十九歲了罷?”謝天成笑道。
汪青雲點點頭,道:“是的,我屬雞,今年四十九歲。”
謝天成道:“怎麼樣,來江石鎮工作快一個月了,適應麼?過年也沒有回縣城,心裡沒什麼想法罷?”
“沒有,沒有,哪敢有想法啊!”汪青雲趕緊笑道。
同時,汪青雲拿出香菸,又是用雙手向謝天成敬上,剛要按亮打火機,謝天成擺了擺手,道:“青雲,其實呢,我覺得咱們之間的談話最好自然一些,你不自然,我也覺得不自然,心裡像是有堵牆,那多沒意思啊。”
汪青雲一怔,笑了,道:“是啊,我的確有些不自然。”
“爲什麼呢?我們之間難道必須要謹小慎微?必須要高高在上?難道就不能平等?難道就不能嘮嘮嗑兒?難道就不能聊聊家常?”
謝天成一連說出了好幾個“難道”,說得汪青雲無言以對。
汪青雲道:“謝縣長,以前,我在工作中,在一些事上,沒有處理好……”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了,難道你過了個年還沒有從過去的思維裡跳出來?這個年可白過了啊!”謝天成笑道。
汪青雲終於笑了,心裡也不再像剛纔那樣的緊張了。
謝天成以一副意味深長地口吻說道:“過去的事,我們今天不提了,過去也過去了,時光也不能倒流,現在談還有什麼用?所以啊,我們還是要立足於當下,立足於現在,把目光放長遠一些,與時俱進嘛。”
汪青雲何等精明的一個人,此刻一聽謝天成的話,立即明白了謝天成的話中之意,謝天成的意思是:戴詠華過去對你好,現在已經對你冷淡了,你過去跟着戴詠華幹,事實證明是沒有什麼前途可言的,否則也不會被戴詠華踢到這雞不下蛋鳥不拉屎的江石鎮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你面臨着重新站隊的問題!你究竟要站在戴詠華的一邊,還是要站在我謝天成的一邊,就看你如何抉擇了。
汪青雲不愧是一個官場老手,眼睛裡那兩汪感激的淚水,說來就來,越來越多,直到痛哭流涕。
謝天成冷靜地觀察着這位汪書記的表演,臉上始終掛着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被汪青雲的淚水所打動。
汪青雲聲淚俱下地說道:“縣長,通過您這幾天在江石鎮的工作,我感覺到了,我以前的工作都是在一種痛苦的感覺度過的,可自己還沒有覺察到,我到了江石鎮之後認真的反思,反思了這麼久,我終於想明白了,我真的想明白了,我真的不應該在一些事情上分不清方向,我真的錯了……”
“汪書記!”謝天成冷冷地打斷了汪青雲的話:“汪書記,難道你今天來,就是爲了向我作檢討?”
謝天成的話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成分。
“不不不,不是!”汪青雲趕緊否認,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我今天來,只是想跟縣長您說說自己的心裡話而已,通過這兩天來的接觸,我覺得縣長您的務實的工作作風還有真心爲羣衆們辦事的思路很對,很正確,我應該向您學習,我應該認真地貫徹您的工作思路……”
謝天成笑了,但他臉上的笑容也只是轉瞬即逝,迅速恢復了那副冰冷的面龐,淡淡地道:“汪書記,你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今日的境遇麼?”
“因爲我在一些敏感問題上沒有分清是非!”汪青雲知道謝天成不是那麼好欺騙的,索性實話實說。
謝天成終於笑了,他認爲汪青雲這位比自己大了六七歲的大哥級的下屬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做法,已經夠受折磨的了,他朝着汪青雲揮了揮手,指了指沙發,道:“青雲同志,坐吧,坐下來好好談談,站着說話怪累的。”
汪青雲得到了謝大人的首肯,戰戰兢兢地坐到了沙發上,只是,他的一半屁股坐到了沙發的前沿,身體向前傾,恭恭敬敬地傾聽謝大人的教誨……